王知縣本不需要親自來,但也是因爲心急,從緝捕一窩蜂的事轉到招撫回回,事實上並沒有輕鬆多少,這夥回回人雖然不多,但卻是兇悍異常,要是他們不順應招安,真要動了刀兵,對誰都沒好處。
王知縣看來也是急的狠了。他一個文官竟然舍了軒車,挽繮騎馬的往城外馳跑,如此以來實在是把範銘給折騰的慘。要說前些日子他也外宿州的時候也騎過馬,但一來過了時間太久,再則那也沒這樣躍馬狂飆過,所謂騎馬,不過是人坐在上面慢慢溜達罷了。這番猛然之間來一番狂馳,那滋味兒可真不好受。
但既是出外公幹,連王知縣都是騎馬,範銘也只能咬牙苦撐,這近一下午的路程急趕下來,雖說中間歇馬休息的數次也不老少,但等到達猴兒谷外時,他實已之全身僵硬的精疲力竭,夾着馬腹的雙腿更是被磨的通紅。
就這也不能休息,到達猴兒谷下馬之後,一身僵硬,臉色有些發白的範銘便陪着王知縣到了自家人的駐地。
這明顯是臨時搭建起來的土圍子,實在是簡陋的很,本就是黃昏的時候,加上屋裡採光不好,以至於範銘踏進原木框成的房門時,竟一時看不清裡面的景象。
王知縣顯然也跟他一樣,倒是屋裡邊兒的人先看見了他們,“王大人,你怎麼來了?二子,把燈點着”。
隨着昏黃的油燈亮起,範銘就看到了屋內的景象,和坐在屋內的洪德善以及翹起二郎腿躺在牀上的團練副使,洪德善臉上的表情什麼的跟在那日出發時沒什麼區別,唯一不同的就是身上彷彿多了不少的刮痕。
在他一旁站着的幾個縣衙捕役身上也頗顯狼狽,而且但眼圈發黑,看着着實憔悴的很。
“這屋裡地方小,燈油氣重,我耐煩不得就沒點燈,王大人快坐”,洪德善作勢要起身,但身子剛動就被搶步上前的王知縣給按住了,“都這時候了,就別講這些客套了。”
“慚愧啊,想不到這支回回如此悍勇,而且不把我大宋朝廷威嚴放在眼裡”,恰在這時,外面有捕役端了兩碗河水走了進來,洪德善顯得更爲羞愧:“這地方簡陋,只有白水待客,王大人將就着喝點兒解解渴”。
“諸位受累了”,一看這情形,王知縣也明白了這裡發生了什麼,一定是招撫不順,動了刀兵,自己這邊非但沒得到好處反而還有所損傷,情緒有些低沉的王知縣站直身子擡高了語調道:“此次是爲公事,爲靖除地方隱患,俟此次招撫功成,本官定當親自行文吏部考功司爲諸位請功”,王知縣這番話明眼人都能夠看得出這是針對洪德善一個人,不過聽得衆人還是頗爲寬心,參與之人至少也有個賞錢得。
王知縣又朝那依舊在牀上躺着不動
來混日子的團練副使點了點頭,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安撫了幾句之後,兩人地話題自然而然的轉入了那支回回。洪德善因又將前幾次招撫的事說了一遍,洪德善先是按照王知縣的意思讓一個略通西域話的捕役去交涉,卻不想這捕役也是個半吊子,沒等說完就被轟了出來,最後洪德善沒辦法準備以大隊人馬壓境想要以武力將回回的幾個頭頭抓過來,嚇唬嚇唬,以逼迫回回歸順,最後沒想到這支回回異常悍勇,而且人數也遠遠不止先前說的百十來人,起碼有三四百人之人,而且回回善騎,人人都是騎射老手,兩廂衝突之下自己這方自然是吃了大虧,傷了幾個人,這還是在這支回回有忌諱不敢下狠手的前提之下。
洪德善說的這些都是傳回地消息裡寫明的,王知縣憂心急趕而來,聽到的又是這些毫無新意的東西,心裡的焦躁不僅沒解。反而愈發地重了,這邊成了焦灼之局,人手都拖在這兒,實在擔心縣城中有人趁機作亂,只是事實如此,他也實不好多說什麼,只能悶悶的坐了一會兒。說了些讓寬心的話。
定下第二天一早親自去猴兒谷看看之後,範銘就跟着王知縣一起被捕役領着去了鄰近一個村裡的宿處,這也是離這個地方最近的一個小村子中,王知縣心情不好,這些天也着實累了,草草吃過派飯後便徑直睡了,範銘也是同樣如此,相對於王知縣的焦慮,範銘心中不會好過多少,這本來十分簡單的事情弄到如今這麼複雜讓他有些意外,更重要的是話憋在心裡無從說出口。
在膈人的木榻上翻滾了將近半個小時,硬捱着不行,範銘索性就從榻上翻身起來,想到外面吹吹夜風透透氣兒。
因王知縣就住在隔壁一間屋子裡,他出來時就刻意將腳步放的很輕,山中夜寒,猛然間出來吃清涼的夜風一吹,範銘全身激靈靈打了個寒噤,但胸中的煩躁卻因此暢快了很多。
站在屋檐下看着身前黑沉沉的夜幕,範銘凝了凝眉頭,走出到院子叫醒了睡在院口一間雜屋中的捕役嚴二,“醒醒!”
嚴二正做得美夢,迷迷糊糊中被人叫醒,睜開眼見一個人影站在跟前不由嚇了一跳,看清楚是範銘之後頓時舒了口氣,“範手分,人嚇人,嚇死人啊!”
“對不住了!”範銘歉意的笑了笑,接着道:“我不識道,勞煩帶我去見洪縣尉。”
嚴二似乎也知道一些事情,也不問什麼就點了點頭站了起來,沿着小道帶着範銘到了先前見到洪德善的地方,洪德善這時也還沒睡,正站在一個小山丘上凝望遠方,見到範銘也不由有些意外,“你怎麼過來了。”
見四周人都遠遠的走開,範銘與洪德善並肩而站,“睡不着,想來同洪叔說說話。”
夜風細涼,夜幕遠處有着不少熒光在閃爍,心境彷彿都沉靜了下來。
兩人都沒有說話,都在默默想着心事,範銘雖然是
心中有頗有疑問,但這一刻卻是不急了,半晌之後,卻是洪德善先開了口,“自打我頂上你爹爹的位置那年起,還就沒再親身上過頭陣。”
“這次有必要動刀兵麼?”
“從出縣城之前我就知道,一窩蜂絕不可能就此消失了”。
範銘凝了凝眉,洪德善的回答貌似答非所問,但在他心中卻是掀起一陣波濤,原本放鬆的手不由一下收緊,“你是故意動的刀兵?”
聽範銘這句問出來,洪德善臉上難得露出了個苦笑,“原想着只是做做樣子,那想到回回還來真的了,差點沒丟了性命”。
聞言,範銘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沉默了良久後才道:“何至於此?”。
“這次的事是王知縣一手安排的,若是這支回回這麼容易就招撫了,那一窩蜂的事情就絕對還沒完,我拖在這裡只是給雙方一個緩和的機會,同時也是給自己一個避開的時機。”,說到這裡,洪德善臉上又牽出一抹自嘲的苦笑,“倒也不是懼怕誰,只是若能兩廂和睦豈不是更好?再說我畢竟是專司武事的縣尉,既然來了總不能沒點兒動作,只是這次是好似打錯了算盤,原想着先嚇唬嚇唬,哪想到這回回這麼硬氣,還真敢同朝廷對着幹”。
在這光線黯淡的天幕下,聽洪德善說到心中的想法,範銘莫名想起了一些電影電視中描述的官場情景來,各方勢力交雜、明爭暗鬥,而經過這近一年的縣衙生活之後,範銘一個更深的感觸就是這衙門裡真能鍛鍊人,生生可以把一個好任性使氣的愣頭青給磨鍊成了一個心思深沉的老狐狸。
隨後兩人又說了些別的事情,話題自然是離不開緝捕與招撫之事,親自到達此地後範銘才知道想要解決一窩蜂問題遠比自己以前想的要複雜,此時再回想當日洪德善的那些話,感觸也就愈發的深了。
只是感觸歸感觸,範銘心中的沉重並不比王知縣少多少。說是幼稚也好,傻也好,年輕人好衝動不理智也好,至少在一次他已經將自己在縣衙中地職差與王知縣的前途聯繫在了一起。
一旦事情惡化,而王知縣因此徹底去勢的話,範銘也不準備再在縣衙裡不招人待見的繼續呆下去。與其這樣不尷不尬的誕着臉混日子,乾脆橫下一條心回來走科考進仕之路。
只是想雖然這麼想,但這實在也是不得已而爲之,究其本心而言,範銘實希望這次緝捕和招撫全部解決,“洪叔,若是卜縣丞不同意和解,該如何是好?”
“那就只能擇一方了!”洪德善想都沒想就將這句極有分量的話說了出來,“若是真要撕破臉,我就是想獨善其身都獨不了了,不過這擇邊一事也必須慎重,若你是我該如何抉擇?”
洪德善盯着範銘的眼睛炯炯發亮,在夜幕下顯得格外有壓迫力,範銘吸了一口氣,“若我是洪叔,我會選卜縣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