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好大的膽子

倒不是說在嫉妒範銘的俊俏,這自古以來這姐兒愛俏就是天經地義的事,身爲堂堂南京的錄事參軍,一個歌妓還不至於讓他吃醋,馮正言真正在意的是自己的面子問題。

今天文會中除了張載就數他的官階最高,而張載是在任外地閒差,他可是這州府衙門的實權派,而且這唐安安可是他慫恿沈家春花了大價錢請來的,目的就是爲了在應天府的上流階層露露臉,順便也融洽融洽關係。當然,若是得幸這汴京紅倌人的歡喜,順便擁得一夜風流,也是他所原本的另外一個目的,想來也沒有人當真敢同他爭。

馮正言的目的何在,與會的這些文士們當然也都能看的出來,垂涎之餘都在私下裡罵這老不死的真他媽不要臉。

按照常情來說,唐安安的注意力應該放在馮正言的身上,而眼下出了反常的狀況,分明就是要在這文會上落他的臉面,不管是不是那個少年刻意爲之,這都不可原諒。

他馮正言雖說是初來應天府,但在這州府衙門來說除了幾位正職的大人,他算是頭一號人物,平日是被人奉承慣地,如今在衆多文士面前被一個歌妓如此輕視,這讓他……情何以堪,臉面又往那兒擱?

皺着眉頭一問身旁的沈家陪客,也是沈文倫的叔父沈家春,用眼神瞄了瞄範銘的方向,問道:“哪人是誰?”

沈家春順着馮正言的眼神朝那邊望去,將範銘打量了一番,在腦中搜尋着有關範銘的信息,卻發現一無所知,身後的管家適時的湊到他的耳邊道:“哪人是孫少爺帶來的,似乎是應天書院的學子。”

沈家春皺了皺眉頭,道:“去,問問孫少爺,那學子是什麼來頭。”

隨着管家去找沈文倫詢問範銘身份的時間,琴臺上唐安安的一曲高山流水已然演奏完畢,而衆人也紛紛落筆,將各自的詞作遞了上去。

臨江仙爲唐教坊曲,雙調小令,用作詞調。又名《謝新恩》、《雁後歸》、《鴛鴦夢》、《玉連環》等等,臨江仙源起頗多歧說。任二北據敦煌詞有句雲“岸闊臨江底見沙”謂辭意涉及臨江;範銘在本閒書上也曾經接觸過這種詞牌,不過要說即興創作一首新詞,他還真沒有這個把握。

不過見衆人紛紛動筆,他也不好一個人在一旁裝矜持,怎麼的也要裝模作樣的湊個數上去,說起臨江仙範銘驀然想到後世楊慎響徹中州大地的那一首來: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這首臨江仙原是楊慎晚年所著歷史通俗說唱之作《廿一史彈詞》(原名《歷代史略十段錦詞話》)中第三段《說秦漢》的開場詞,後來被清初的毛宗岡移置到《三國演義》的卷首,結果名揚四海,若是將這首詞也在此時亮出來一番,怕是也要名驚四座了吧!

沉思片刻,最終範銘還是搖了搖頭,什麼事情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遲早也還是要吐出來,鋒芒太

露的人一般都活不長久,反而是那種名聲不召的、悶聲發大財的人總是利益的最大獲得者,這是他這一年多來混衙門的一個心得。

在遞上手稿的那一刻,範銘心中沒有絲毫的負擔,這種附庸風雅之事本就不是他心中所好,而且他敢肯定自己的詞不但不會被那歌姬看中,反而還有可能嗤之以鼻,因爲他根本就是拐着彎罵人的。

唐安安終於將第三疊唱完時,沈家春總算長出了一口氣,回身過來坐定對管家交代了幾句後,他也不等臺下衆文士品評這詩這歌,便高聲宣佈這辭賦文會要準備開唱了。

天可憐見,現在地沈家春只希望早點把馮正言的尷尬給掩飾過去,至於慣例什麼的須也顧不得了,若非是怕現在做的太明顯會更加拂了馮正言的臉面。不一時衆人賦詩完畢,隨伺的小廝將詩作悉數送到了唐安安手中,當此之時,文臺上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當她再次開腔辭賦的那刻,也就是今日文會文才冠絕衆人確定之時。

這冠絕羣雄除了能在這應天府高等級的文會中露臉,增長名氣之外,最主要的是還能有幸同那佳人夜暢遊汴水河畔賞那清幽寒月,再喝點酒,興許還落得個夜宿的機會,這可是整個應天府男人都豔羨的美事。

中間的琴臺上,唐安安用纖細的手指輕輕翻動着手中的素箋,每翻過一頁就意味着又有一首詞被淘汰掉了,當此之時,臺上臺下所有人都集中在的她的手上,因太過安靜之下,以至於她手指翻動素箋時的沙沙聲似乎都能清晰可聞。

臺上臺下着緊結果的人不少,這次畢竟是應天府範圍內層次最高的文會,若能在這次文會中奪得魁首之外,與唐安安共渡良辰佳景這個噱頭也就罷了,最重要的是對於揚名大有好處。

聲名對於宋朝士人們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有大聲名者能科舉中第,甚或還能因爲赫赫聲名被朝廷,乃至於皇帝特許簡官,譬如特許恩科就屬此種情況。

即便混不到大聲名,小名聲也自有小名聲的用處,小則開館授徒時更有吸引力,商賈們來請寫店招時能收更多的潤筆,大則在州衙文吏出缺時進入的希望更大。名聲看來雖是虛的,但有了它後帶來的好處卻是像真金白銀一樣實實在在,有這麼個背景在,就由不得年輕些的與會文士們不着緊了。

畢竟像張載這般近乎達到無慾無求境界的人少之又少。

不僅是這些年輕的文士們着緊,那近臺之上的沈家春更緊張,他今個他算是地主,安排這場文會,甚至不惜花費重金將張載請來,圖的是什麼?還不就是爲了投這新到任的錄事參軍的所好,搞好關係將來辦事也就方便得多!

馮正言方纔已經表露出一些不悅出來,雖說只是臺上臺下的眼神兒交流,唐安安的異常心思還算不上很明顯,只要接下來不出什麼意外,這面子上還能補回來。

不說其他那些年輕的文士,就連這德高望重的張載都有些動心思,他倒不是說要也一親芳澤,而是不想在

這應天府留下一個空腹無才的名聲來。

也就在這時,沈家春也將範銘的身份來歷告訴了此刻正將才賦好的一首詞交給身旁伺候着的小廝,聽到他是楚丘縣來的範銘時,那張臉頓時便黑了下來,範銘這個名字在他心目中可謂是僅次於王玉川的深刻,也就是這個人將好不容易打熬了數十年的卜學卿從縣丞的位置上給擼了下來。

堂堂州府參軍竟然還保不下自家姐夫,這等於掌自己的臉那!

這是馮正言心中抹不去的一個痛斑,這件事情發生的太快,解決的也太快,從楚大人知會他商議此事到調令文書下發,中間竟然只經歷了幾天的時間,若不是在應天府州府衙門還有幾分面子,或許連那兩人的性命都保不下來,這可是這十年來吃的最大憋屈!

冤家路窄啊!

一想到這兒,馮正言不由得在範銘的身上再次來回得打量了一番,眼神中顯現出一抹兇狠之色,這個仇總得找回來,不過這可是文會,以他地身份若與範銘這麼個不到弱冠地後學撕破臉計較的話,對他來說,贏了也是輸了!也正是他的身份決定了他無法做出這樣不顧長輩風儀的事情來。

哼,應天書院不也是屬國子監管的麼,將來有的是機會!

雖是心中有恨,但顧着這周圍還有不少人在盯着,即便是在他心中範銘只不過是一條狗一樣的存在,但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只要將他的主子收拾了,這一個小嘍囉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馮正言也畢竟也是衙門中幾十年熬出來的,這變臉的功夫當然是嫺熟的很,這不一轉臉便就恢復了那一副笑吟吟的臉面,安穩的坐在書案前,等待着這文會高/潮的來臨。

在各懷心思地緊張等待之中,唐安安纖長地手指翻到一張素箋,瀏覽一番之後彷彿是看到什麼極逗趣的事,驀然掩嘴一笑,然而這一笑不要緊,那掩嘴的神態卻讓下面一衆文士覺得盼然生輝,好一美妙女子!

終於翻完了最後一張素箋,隨後便見她自其中將方纔將她逗趣的那一張抽了出來仔細記誦了片刻後緩緩站起身來。

因有剛纔的經歷,此時接過古琴地唐安安每往臺子正中走前一步,那腳步聲就如同重槌一樣擊打在在座文士的心上。

一步一步,唐安安終於站在了那中央琴臺之上,在那雙滿眼流波的桃花眼往臺下環視的同時,手中十指撥弄處,一串帶着清新、素雅之氣的音律已流瀉而出。

宋人寫詞便如唐人作漢樂府一般,都是爲配樂而歌的,什麼樣的區段配什麼樣的樂,其中自有定製,這臨江仙也有專門的樂曲同之相配,爲雙調小令,但同時臨江仙,卻又有正格變格之分,正格爲四十五字,前片五平韻,後片四平韻,變格則有更多種變化。

而馮正言此次採用的則是正格,乍一聽到唐安安這歌詩前的開場音律,馮正言頓時變了臉色。

這婊子分明用得不是自己所作的這首,好大的膽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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