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只不過在縣學中粗淺的學過兩年,萬不敢稱精熟,方纔也只不過是沈兄在同我戲笑罷了!”
然而接下來的情況卻有些出乎下面一衆文士的意料之外,範銘面對馮參軍的挑釁竟然絲毫不理,反而是坐回到了座位上,仿似不將馮正言的話放在耳裡,這也不知道是真不懂還是在挑釁。
文物第一,武無第二,這文鬥之時還從來沒出現過繞着彎子退避之時,更何況是堂堂州府參軍的面子,這小子還真是初生牛犢不畏虎啊!
這其實也是範銘有苦說不出,開始這玩笑間的一句詞已經將馮正言惹火了,這下要是再去應戰怕是真要捅了馬蜂窩了,今後還怎麼在應天府混下去?
這一‘不尋常’的舉動讓整個文會頓時安靜了下來,一衆文士都齊齊陷入了一陣尷尬之中,馮正言此時更是漲紅了臉,罵也不是氣也不是,就彷彿蓄足了力氣揮出去的拳卻打到了空處,對方沒事,自己卻是憋悶得要吐血。
最終還是這裡資格最老的張載站了出來,咳嗽一聲緩解了一些尷尬,道:“學無先後,達者爲師,不如趁着這良辰美景之際,就相互討教一下聖人之言如何?”
一聽張載發話在座衆人頓時心下了然,聖人之言,不就是《中庸》麼,這在座衆人誰不知道這是《中庸》雖是儒家入門,但卻又最是考較功夫的經義,在座衆人誰能有他和馮正言數十年侵淫在這其中的功力深。
這老傢伙,畢竟還是顧着馮參軍的面子啊!
“來人,快幫我取筆墨來”,沒等衆人反應過來,馮正言已經是放開了心中許久的憋悶,憋足了勁要給範銘,或者說是要給應天府整個上流階層一個好看,讓人都知道他馮正言要正式在應天府立碼頭了。
馮正言忍不住出手時,範銘在忐忑之餘也有稍許興奮,不得不說這次文會上的收穫已經大大的超出他的期望,這一出去,不要說他的名聲在應天府已經傳了開去,而且參與文會的還有不少應天府的商賈名流,這今後生意上的行事也要方便不少。
讓他沒想到的是,這次選定的科目竟然會是《中庸》,範銘忍住嘴角的一絲笑意,心中卻是有種仰天長嘯的衝動,四書五經裡這麼多篇目若是選個別的,他縱然能憑藉穿越之後所學稍作抵擋,但註定不會是馮正言的對手,但要說到《中庸》,這卻有了一搏的機會。
在後世學校中他就曾經聽過一年的課,專門研習《中庸》,這四書五經中其他的可能研究得不是那麼多,但唯獨這《中庸》卻是集無數專家教授研習、釋注的,層層積累的結果。而且後世對《中庸》的研究當然不僅僅是指章句本身,更有二千餘年來的《中庸》研究史。
關於《中庸》的解經,關於歷代以來論語研究中地紛爭,薄薄的一本二十章的《中庸》,若論對《中庸》經義地熟悉,範銘比之於馮正言、張載這些‘老’文人自然是拍馮難及,但要論對《中庸》的辨析發微。馮正言一人又如何與身具兩千年研究史知
識的穿越人相比?
果不其然,在衆目睽睽之下,馮正言輸地徹徹底底、乾乾淨淨,毫無翻盤機會,雖然礙於馮正言的身份不會有人直接說出來,但從臺下諸文士們地態度上早已可看出結果,這場馮正言親自赤膊上陣地辯經確確實實是輸了。
雖然辯經還在繼續,在應天府文壇輔一露臉的馮正言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尷尬,這確確實實的是他調任應天府的第一次正式露面,還特地請來了張載,以及汴京紅倌人來撐臉面,原指望着通過這一次文會在應天府上流階層一舉樹立威信,誰想到半路殺出個……
這臉面可真給丟盡了!
而他的尷尬則成就了這新到應天書院的後學範銘的名聲,應天府說小不小,說大卻也不大。這‘風雅’之事歷來就是傳播得飛快,不說在文壇上,便是在官場上,在座有不少州府衙門中的官吏,而州衙裡歷來都是消息最爲靈通的所在,今天的文會之事很快就能傳開。而隨着時間的流逝,這次文會上發生的事情也必然的往周邊乃至於整個上流階層流傳輻射,總得來說範銘這次是真的出名了。
這種情形下的出名實在不是範銘自己所願意的,但經過今天文會的事情之後,等於是將兩人之間的矛盾公之於衆,此後馮正言若是再冒然給範銘穿小鞋時,且不說別人的看法和議論,便是範銘自己也盡有話可說了。
秋高氣爽,花開滿園的文會在歡然中開始,在些許尷尬中結束,馮正言走時的臉色就跟陰雷下雨的天一般,陰沉沉的,沉黑沉黑,而身爲主人的沈家春在送他時,其臉色尷尬得就像吃了一個過期的偉哥!
不過相對於這兩人的衰樣,其他人的感受卻是五味雜陳,有幸災樂禍的,有對範銘讚歎佩服的,也有暗自揣摩的。
反倒是張載這個儒學大家在目睹馮正言臉色沉黑黑的離去,不由嘆息聲道:“官做的太久,氣性也隨之太盛,雖言必稱聖人,其實已去聖人之道遠矣!”。
張載這話雖然說得小聲,但卻還是被坐在下首的範銘聽到耳中,無言以對的搖頭道,“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如先生一般能看破名利!”。
若非沒有選擇,範銘絕不會願意同馮正言正面對壘,這次敗了馮正言,就相當於撕了馮正言的臉,接下去的日子想來都不會太平,不過即便沒有今天的這一出,將來也肯定還是會有同馮正言對面的一天,到時候也還是免不了一場廝鬥,今天或許也是冥冥中老天在安排這一次會面,不管是爲了一吐胸中積鬱還是自保全身,這提前撕破臉面卻未必是一件壞事。
至於說馮正言地打擊報復,這個肯定會有,但至少會是在經過一段時間地緩衝之後,至少範銘不用再忍受前些日子那般的鬱悶。
既然兩人的矛盾已經不可調和,範銘雖不願,卻也不會去怕這打擊報復,有些註定的事情該來的總會來,若然已經確知這一點之後,又何必再使自己太過委屈,諒他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借用州府來報復,自己怎麼說也是應天書
院學子,是有身份的人。
留給範銘感慨的時間沒多久,在馮正言拂袖而走之後,一些文士們便輪番上來寒暄,與文會開始前由沈文倫引薦的寒暄不同,此時這些文士們明顯客氣且又親熱了許多,畢竟在讀書人之間不是全都是那種以利使人的人,還是有一些清矍之士,這以文會友本就是平常之事,由此讓範銘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範兄,果真大才也,不如改日換個地方一聚,如何?”
“好,一定,一定”。
“那兒能要陸兄破費,晚生後學,自該是我置酒向範兄請益纔是”。
“趙兄說的是,‘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倪,小車無杌,其何以行之哉!’此句的解釋卻是大有可商榷之處,嗯,不如明天咱們就在清月樓再續今日盛會。”。
與衙門中更爲現實的官員、吏們比起來,自小與詩書爲伴的傳統文人們顯然要單純的多了,雖然也有更多文士因着盛怒而去的馮正言對範銘避而遠之,但同樣也有許多文士並不避諱於此,前來與範銘寒暄邀約。
這番寒暄又是一陣兒好忙,直到文士們大多隨着引路的小廝接引走之後,範銘這才慢慢清閒下來。
直到此時,一身白衣勝雪地沈文倫才走過來,身後跟着的正是馮正言走時連個招呼都沒打的唐安安。做爲彼時文會約定俗成的規矩,至少在這個夜晚,她是屬於範銘的。
“範兄!”沈文倫說話之間便來到了範銘的身旁,“這次文會可還盡興?”
望着沈文倫那份百年不變的淡然,範銘苦笑搖頭,“沈兄,你可是把我給害慘了!”
沈文倫彷彿依舊是沒有聽見範銘的話一般,“範兄可還記得當年之約?”
範銘一怔,又下意識的回答道:“這是自然”。
聞言,沈文倫沒再說什麼,招手處便有一個小廝前來引導二人離去,範銘想起來時的目的,忙將沈文倫拉到一旁道:“沈兄,敢問龔老夫子現在何處?”
沈文倫疑惑的望了範銘一眼,“你不知道?”
範銘搖了搖頭,抱拳道:“還請沈兄解惑。”。
沈文倫想了想,道:“龔大學士此刻已上汴京述職,或許近一年都不會到應天府了,你是他學生,爲何會一無所知。”
範銘尷尬的笑了笑,“龔老夫子雖然是我授業恩師,但他老人家卻未想到我會如此之快就由縣學升入應天書院,我們已經數年未有聯絡了。”
沈文倫點了點頭,“如此怕是要等來年入汴京之時才能相見了!”說着沈文倫便束手將唐安安引到了範銘身側,“今朝風流,範兄莫要忘了一年之後的大考纔好,待來時大殿之上見!”。
微風拂過,白衣勝雪,帶着那標誌性的淡然沈文倫漸漸消失在視線當中,範銘不由一聲嘆惜,搖頭轉身,還有一個更實際的麻煩等待着他解決,就是這一晚上的附帶收穫:汴京紅倌人唐安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