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熙春樓,範銘徑自往家中走去,至於王稼軒他倒不是不擔心會出什麼事,要論起玩樂來或許他還真比不上這小子,這會兒也不知道是留在那個小娘的被窩裡過夜了。
這一晚,他的精神出奇的好,在書房裡溫書到大半夜,乾脆直接睡在了書房裡,第二天一早,直接就趕往了州院。
還沒等他落座,王稼軒就風風火火的衝了進來,滿臉的興奮,“大哥,昨晚上我和我叔說好了,不出半個月那批貨就可以都預備齊了,到時候直接來衙門結兌了。”
“這事咱們得緩一緩了。”範銘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將身子傾了傾,““眼下衙門的形式太亂,不宜妄動,這營私的勾當說不得就成了人家手裡的刀子。”
王稼軒一愣,“出什麼事了?”
“這麼回事,你附耳過來。”範銘湊近王稼軒如此如此耳語了一番,半晌間,王稼軒不由驚呼了出來,“什麼,大哥,你要把這批貨都拿去送禮?”
“噓,小聲點。”範銘小心的望了望門外,在沒有發現有人之後,才放下心來,悄然解釋道:“這事關係重大,我一時不能跟你說的太明白,你照做就行,到時候我自然會跟你說個明白。”
“好,我照你說的做。”王稼軒對範銘是一百個信任,尤其是在範銘一本正經的跟他說話的時候,一般都是非常要緊的事,“只是,這些是不是……不太夠?”
“嗯!”範銘沉吟少許,點頭道:“我這兒還有個釀酒的配方,高純度的……”
“烈酒配方……”王稼軒這下可真的吃驚了,他出身商賈世家,這其中存在的利潤別人不清楚他可是清楚的很,酒之一行是爲禁榷商品,也就是國家控制經營,而朝廷控制酒稅的一個重要手段就是控制酒麴的生產買賣,再通過買賣酒麴而控制邊遠州縣的酒稅,若是能夠自己製造高度酒的酒麴,這其中包含的利潤是不可想象的,“大哥,你說的可是真的?”
範銘鄭重的點了點頭,“這事你不要跟人說,把貨備好,我隨時要用。”
見範銘的神情凝重,王稼軒也收起了調笑的心思,他雖然有些有些貪圖玩樂,但在大事上還是分得很清楚,見範銘說得真切,也隨即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認真的回答道:“放心吧,大哥,我一定小心。”
再叮囑了一陣之後,王稼軒便轉身出了公事房,目送着王稼軒出去,範銘反倒是有些靜不下來了,心裡就猶如有個燥熱的螞蟻在爬一般,又癢又燥,這種精神上的壓力相比起當年在清河鄉時要大得多,未知的前景,未知的道路,乃至未知的敵人,這一刻他有點覺得自己的腦袋實在是有點不夠用了。
走到窗前,推開窗口,迎來外面的一陣新鮮空氣,眼光落到對面老許的公事房中,透過窗口,他很清楚的看到了自己送給老許的那幅字明掛在當中——難得糊塗!驀然
間,範銘有種明悟。
不就是難得糊塗麼!
這番衙門裡的動盪,說到底只是上面在角力,神仙打架,關卿何事?
只要能做到上下不漏,就足以左右逢源,又不是要去再爭什麼,大不了就回家悉心潛讀去。
相通了這點,範銘心中的抑鬱已經是消了不少,朝外面把老張喊了進來,“老張,你去對面一趟,就說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或許要請休一段時日,本曹司的庶務就請他多擔待些了。”
“啥……”老張有些發愣,隨即又有些惶恐的擡頭望着範銘,他倒不是真的擔心範銘的身子有問題,這龍精虎猛的後生哪兒會出什麼毛病,只是對於他來說如今範銘已經成了他的貴人和靠山了,若是範銘一休假,這好不容易在抖了兩天的他,怕是又要回到過去的時光了,“職級,可……要緊麼?”
範銘無奈的一笑,擺了擺手,嘆了一口氣,“你且先去吧,看看老許是怎麼回答的。”
老張出去之後,範銘眼中的光芒漸漸的銳利了起來,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罷了,以退爲進罷,無間道的第一步不就是裝孫子麼?
在遇到阮阮之前,他還真有想過利用阮阮來給馮正言下套的想法,但自從有過親密接觸之後,這種想法便瞬間就消除了,這倒並不是他婦人之仁,而是這種作法有很大的破綻,一個心理上的破綻。
都說做賊的人都會心虛,他同樣如此,先前他之所以能夠進退如度、大開大合,就是因爲他心無旁騖,若是心中有了羈絆,這一不小心便會落入他人算計,得不償失。
倒不如干脆退而結網,等形勢明瞭之際再果斷出擊,後發制人往往可以出奇效。
但這事始終還是得找個人中間人,找誰好呢?
既然決定了玩無間道,李通判是不能直接去找的了,沈巡檢也不行,這個時候能少牽連一個人就要少牽連一個,而且若是這時候去找了他們,這無間道也就玩不成了。最終範銘想起一個人來,開拆司的老林押司,老林押司是老州衙,又和他共過事,在一個小利益圈中,理當不會拒絕,而且最主要的是這件事和他完全沒有任何的糾葛,找他作引路人是最適合不過了。
如此,臨散衙的當口範銘就徑直去了開拆司,開拆司的一衆老面孔依舊如同他剛進州院的時候一樣,沒有什麼變化,老林、老何、張福順、小張押司這些人一見範銘進來,便就紛紛站了起來,尤其是老何這個大嗓門更是一陣咋呼,“貴客啊,貴客啊,我說今日怎麼老聽見喜鵲叫呢,原來是範職級要來啊!”
一衆同僚頓時同聲應和,讓範銘頗是有些不好意思,哈哈一笑,“諸位同僚就別寒磣我了,今日我可是回孃家啊,你們就忍心看我下不來臺?”
“哪裡,哪裡,不過是想要同範職級一敘同僚之誼罷了!”
“好說,好說,擇日不如撞日,不
如今日就由小弟做東,請諸位到太和樓一聚,如何?”
“敢不從命!”一聽範銘要請客,衆人齊齊笑鬧了起來,畢竟如今範銘已不是初入衙門的青頭小子,而是有身份的正式吏員,甚至在流外的品級內還要高過不少人一些,這等拉關係的時候當然是求之不得。
堪堪等一衆人說定的同時,散衙的鐘聲悠悠敲響。
一衆吏員便就簇擁着往衙門外走去,範銘刻意落後了兩步,依到老林押司的身旁,笑着說了兩句套話,又刻意壓低了聲音,“林押司,酒宴之後,有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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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林押司猛然一驚,小心朝四圍望了望,發現沒人在注意這邊,又趕忙收斂了神色,恢復了平常要死不活的神色,衝着範銘點了點頭,隨即就將話題轉向了其他方向,“範職級,聽聞最近市易務有不少大舉措,這應天府雞飛狗跳的。”
“這都是人手不足惹的禍啊!”範銘故作苦笑的搖了搖頭,“市易務新立,萬事都沒有個章程,下面的人也不知道該從何處入手,只能是先在應天府個商行商鋪中摸了摸底,那想到這還沒怎麼動作,那些商賈就自己胡亂猜疑了,難那!”
老何一聽範銘的話頓時就鬧鬨了起來,“範職級,你這可是成心眼饞人那,誰都知道市易務可不是開拆司這等清水衙門可比,你們跺一跺腳,天上就要下油,咱們可以連唾沫星子都沾不到啊!”
範銘哈哈一笑,“是啊,油水是多,但你要是待在油鍋裡怕就沒那麼舒坦咯。”
一行人在說笑中到了太和樓中,在掌櫃的引導下佔據了一間雅房,範銘當即讓酒樓安排好了一桌上等酒菜,以及唱樂歌舞,這頓飯本就是先前答應好的,因此範銘也沒刻意節省,同僚之間的情誼也是要靠經常應酬來聯絡的。
畢竟有着同僚同案之誼,加上範銘如今也算是州院中的新興人物,將來前途不可限量,這頓飯也就吃得是格外愉快,觥籌交錯之間、歌舞迷幻之中,一衆吏員都顯得格外‘動容’,平常看不到的一些狀態在酒之憨處之時都顯現了出來,尤其是老何,一個勁的往範銘的身邊靠,說着一些套近乎的話語,開始的時候還讓範銘有些摸不着邊跡,以爲只是純粹的酒品問題,直到最後說了一句有個侄子是牙人,麻煩他關照一下,他這才明白了過來。
而相反的張福順這個老實人則是另外一種狀態,只是不停的喝酒,眼睛泛紅的時不時望着範銘,沒有說話,但範銘能體會到他的意思,大概就是:能調任到市易務,我真高興。這讓範銘有些感動,看來這個世界上也不完全全部是爾虞我詐的利益關係。
還有這等真實的友情存在,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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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