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八里橋河盛豐之內已經是一片狼藉,鋪子裡已經是看不到一點完整的地方,筆墨之類的貨物散落四旁,範銘看得好笑之餘同時又不禁心中搖頭,看來這回鬧得還真是不成樣子了,正四下打望之際,老張已經是提前一步往前打點了,喝問一個正站在角落發愣的小廝道:“你家掌櫃的呢?”
別老張這麼一叫,小廝頓時就‘醒了’過來,一望三人打扮就知道是衙門的吏員老爺,忙一側身道:“我家掌櫃的和遲大莊正在後堂就談,大人請隨我來。”
進入後堂的門口,範銘終於看到了想象中的一幕,遲大莊和一名衣着破碎的文士對坐在客堂兩旁,兩人正瞪着眼猶如鬥雞一般,不用說這文士就是陳奇了。
見到範銘三人進來,遲大莊頓時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先前強裝的氣勢頓時一泄,差點就沒哭出來,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範銘的面前,“職級你總算來了。”
事實上遲大莊早在陳奇摔紙的那一刻就心裡打鼓了,叫人也不是他的主意,他開始還只當那二愣子是去通知兩位職級大人呢,沒想到卻是叫來了一幫潑皮,以至於騎虎難下,到後來越鬧越大,最終鬧成了這般局面。
他本就是一個商人,吃硬不吃軟,今日的事雖說不是他的主意,但卻是完全他在主導,而且開始怎麼也不會想到事情會鬧得這麼大,即便是替官家辦事,但若是兩位職級大人不保他,他這個黑鍋也就背定了,說不得還得吃板子,以至於看到範銘的這一刻他差點沒哭了出來。
範銘朝遲大莊點了點頭,示意不要慌亂,又朝陳奇打量了一番,超前兩步,擡手道:“這位想必就是河盛豐的陳掌櫃了。”
饒是陳奇此時怒氣未消,一見到範銘如此年輕也不由被嚇了一跳,隨即又回醒過來,冷哼了一聲,扭過臉去,神情極爲倨傲。
見這陳奇如此無禮,王稼軒頓時不高興了,喝道:“我家職級跟你說話,沒聽到麼?”
“不得無禮!”範銘擡手阻止王稼軒,對着那陳奇微微頷首,微笑道:“此番我們是來解決問題而來,可不是爲了置氣,大家以和爲貴,陳掌櫃以爲然否?”
陳奇畢竟顧忌範銘的公人身份,俗話說民不與官鬥,做生意也就是爲了求財,先前如此態度也是爲了爭一口氣,如今人家職級親自上門說和,若是再不給面子這可就說不過去了,當下嘴角動了動,擡手道:“範職級,有勞了。”
所謂察言觀色,見陳奇態度轉好,範銘也大概知道陳奇的心思,當即哈哈一笑,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顯得異常親熱,“來來來,讓我瞧瞧這幫不長眼的東西把陳掌櫃傷到哪兒了。”
陳奇一時沒有料到範銘如此‘熱情’,有些哭笑不得,先前壓抑在心中的那股氣也消散不少,隨着範銘的拉扯之下往座位上坐去。
事實上這些小動作是範銘刻意爲之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尤其是對這些有一定知識文化水平卻又不是很‘上位’的人,即便是他對你心中有着一肚子的氣,只要你帶着一些壓迫性的一‘親近’,這架也就打不起來了,這些小手段,範銘在後世用得多了,對付一個陳奇當然不在話下。
坐定之後,範銘對着陳奇打量了一番,又轉向遲大莊,臉色一板,道:“大莊,來,將此次的事故細細同我說一遍,不得有誤。”
“是,是!”遲大莊這下也不再敢擺什麼架子了,將從進河盛豐的那一刻到後來同行的行人叫來幾個潑皮,再到打架砸鋪絲毫不漏的一一述說了個清楚。
開始範銘只是靜靜的聽着,沒有絲毫打斷,在遲大莊說到相互推聳大打出手之後,範銘不由詳怒呵斥道:“是誰許你如此作態的,即便是陳掌櫃讓你等出去,也不該傷人砸鋪,忘了我給你們定的規矩麼?”
“職級……,都是王二麻子那駑貨,我先前還以爲他是去告知職級,誰想他是去叫的……”說到這裡遲大莊頓時啞了口,他也不能照實說叫來的是潑皮流勇,萬一職級真要狠下心來治他個搶掠傷人的罪,押送到法司,這幾十板子可就躲不過去了,於是眼巴巴的望向了範銘旁邊的老張求助,平日裡他和老張打交道的次數要多,也期望着老張這時候能幫着說幾句好話。
“咳咳……”老張一看躲不過去,小眼睛轉了轉,咳嗽兩聲,對範銘道:“職級,此番卻是大莊魯莽了,那王二麻子是個憨貨,在這西城是出了名的,念遲大莊也是爲了州府之事盡心盡力,不若就讓他向陳掌櫃擺酒賠罪,再賠償這店鋪的損失,您看……?”
範銘也適時的轉向陳奇道:“陳掌櫃,你看……”
這陳奇畢竟也是見過世面的,而且本業還是個商人,這點眼力還是有的,人家這是在給他做臺階,等着他藉着驢下坡呢,但身上的疼痛和鋪子被砸的屈辱卻讓他放不下這個面子,臉上的肌肉抽搐着,正猶豫該如何答覆之時,外面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範職級,又見面了。”
順着聲音的來源望去,從照壁後轉來一個熟悉的人影,範銘不由心中一怔,竟然是陳丙戍,這位陳家商行大行首竟然親自來了。
範銘上前一步,擡手迎道:“陳東主,何至於親自來此!”
陳丙戍大步迎上前來,行禮道:“範職級,實在過意不去啊。”
“哪裡,哪裡,這次是我市易務牙人行事太過孟浪了!”範銘謙謙一讓道。
“範職級萬勿如此自責,陳某無地自容啊!”陳丙戍指了指此時還一臉不忿的陳奇,對範銘道:“此人是我陳家遠支族弟,自小至親疏離,平日裡疏於照管,養成了狂妄自大的性子,這不一聽和州府公門起了抵制公文的亂子,心驚不已,若是再不來,那我陳家也難逃責難。”
見陳丙戍如此低姿態,陳奇頓時蔫了,他
先前的敢如此‘跋扈’的原因就是因爲自信有陳家做靠山,但如今看自家的大行首都對這年輕的職級如此客氣,這口氣怕是爭不下來了。
“陳東主,這……無言以對啊!”陳丙戍這般作態讓範銘不禁感嘆不已,這官本位的社會還真是存在着巨大的不公平性,就一個小小的牙人就敢砸人鋪子,若是到了正經的統治階層,那權勢該大到了何等地步,先開始他還想着把衣食父母和服務的觀念灌輸給這些牙人聽,吩咐每日都耍挨個店鋪走走,能幫得上忙的就順便幫幫,看來這種思維說不得有點岔了。
不過如今即便範銘不再執掌市易務庶務,這些要求還是保留了下來,或許也還是個好事,當下範銘便對着正站在一旁惶惶的遲大莊招了招手,“大莊,過來,同陳掌櫃敬杯茶。”
陳丙戍趕忙擺手道:“豈敢,務須如此!”
兩人都有和解的意思,接下的氣氛也就和諧得多了,陳奇也趁機借驢下坡,加上在範銘的長袖善舞的功力之下,兩三招陳奇就‘潰敗’了,不但先前的‘告官’一說沒有了,甚至還對先前拒抗新法條則一事表示出了悔意,明言今後要大力支持市易務賒請法,絕不再有詆譭之說,一時皆大歡喜。
了結了這樁‘大事’,兩人的談話便輕鬆了起來,陳丙戍似乎有意無意的將話題引入到了市易務的政策上,範銘也不急躁,耐着性子將市易賒請法以及市易務的一些條則又細細的說了一遍,畢竟陳家在應天府可算是數一數二的‘大客戶’,這政績說不得就出在他的身上,更不用說範銘還打算要陳家合作開發隋堤一事。
在範銘說完之後,陳丙戍眼睛中不時的閃爍着精光,彷彿在思慮着什麼,臨到範銘提到貿遷物貨法一事時,驀然開口問道:“範職級,不知這貿遷物貨法可否是由商賈代收?”
望着陳丙戍眼中閃着商人特有的逐利光芒,範銘突然明白了陳丙戍的想法了,原來這纔是陳丙戍親自來的真正目的,就是爲了要包攬這政府採購這一塊的業務。
好大的胃口!
事實上對於陳丙戍這樣一個大行首來說這再正常不過了,自古以來這官辦買賣是最賺錢的買賣,誰都想在這其中插一手,而今這市易新法一出,這些個大商賈就猶如嗅到了氣味的狐狸,一點些微的風吹草動都能夠吸引他們。
市易三法,其中結保賒請和金銀抵當都屬於官府借貸行當,而唯獨貿遷物貨法是涉及到直接的貨物買賣,這就給了大商賈極大的空子可鑽,這也就是範銘能夠一眼就看出陳丙戍來的目的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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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這段章節可能專業性太強,我儘量寫得通俗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