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意氣紛爭

有人歡喜就有人愁。

目睹了整個過程之後,錢通判與馮正言如在一陣歡鬧聲中默然的走出正廳,走出太和樓時,兩人很長一段時間裡一句話都沒說。

馮正言臉色黑沉的像鍋底一樣,因咬牙太用過於用力,可以明顯看出來他的臉頰上的肌肉始終是在緊繃着;錢兆瑞的神情稍微好些,只是細看之下卻也能看出來他的臉色有些青紅不均。

今天看到的,聽到的一切都與他們的常識相悖,但範銘這明顯是有悖常識的行事手段卻取得了讓人瞠目結舌的結果,就是現在再回顧剛纔在廳中經歷的那一幕幕景象時,錢兆瑞首先感覺到的還是震撼。

來應天府也有些日子了,作爲應天府八景之首的隋堤柳煙他也去過幾回,在感嘆景色確乎獨特的同時,他從沒想到過這個看來無比寂寥的碼頭坡石地竟然能值得那麼多人不惜代價的追捧,以至於連趙武東和方有山這等鉅商大賈都能不遠千里而來!

以前到隋堤柳煙碼頭時,他甚至都沒留意過這片地能有什麼用途,所以剛纔在廳中親耳聽到那些滿是石頭沙子的河灘地竟然被叫價到八十貫一畝而範銘猶自不肯賣時,錢兆瑞感受到的是強烈的虛幻。

怎麼了?這些人都怎麼了?莫非他們說的就不是錢?是糞土?

隨後就是應天府擬修河道兩邊的徵地,錢通判早在前幾天已經知道範銘開始了全部的徵地工作,據回報,範銘在此次徵地中全面兌現了他在公文中的承諾,不願對換官地的全是市價贖買,現款交易。

聽到這個消息時,除了感嘆一聲範銘家底厚實,心狠膽子也大之外,錢兆瑞並不吃驚。在他想來,範銘此番作爲的目的就如他當日所想。這是在搏,範銘押上全部身家來修這條路的目的就是爲了搏一個得上面的賞識,搏一個上位的機會,那樂平看來就是上面派來的人。

對於知府楚大人來說,修河道就是最爲重要的一項功績,範銘明顯是看到了這一點,是以不惜拼上一切投其所好。是啊,他的年紀還這麼小,在官場的路還有很長很長。如此算來,即便押上再大的賭注也是值得的。有豐厚地家底做支撐,再在府衙裡要一些,錢糧徭役上“打白條”欠一些,路再修差一些,沒準兒就讓他搏成功了,以一人之力修起一條路。這樣的功績於觀察想不稱賞都難。

這就是此前錢兆瑞對範銘作爲的判斷,而且他也堅信自己的想法不會錯,因爲除此之外他實在找不到第二種可能。當日在公事房中想明白這些時。錢兆瑞對範銘已經是刮目相看。以他的年紀,能做出這樣的大事,能有這樣的決斷,實屬難得了。

但是,直到今天,直到剛纔,錢兆瑞才明白自己錯了。而且錯地很離譜。以原本的漕河水道相連來釋放碼頭地價值。擡升隋堤地價;繼而又用租售碼頭地錢來做修河槽時徵地地費用。等地徵好之後。又將這條修成後註定會無比繁華地路兩邊田畝分塊兒“拍賣”給那些

商家們修客棧。酒肆。茶肆。貨棧……

這是一個迴環,說起來範銘在其中根本就沒有投入一文錢。他用地全都是別人地錢。用別人地錢把碼頭、江灘地及路邊地徵地價格擡到了一個令人瞠目結舌地高度。低價買高價再賣。碼頭及一千多畝路邊地地差價足夠他把這方圓百十里的河道修兩遍,甚至三遍了。

想起剛纔正廳中衆大商賈紛紛叫價地情景。再想想此前一直以爲範銘會缺錢缺糧。無聲而行地錢兆瑞露出了一個自失地苦笑。現在地範銘那裡是缺錢。單單修這麼一條几百里的河道,看剛纔地架勢,他聚斂起來地鉅額錢財根本就花不完,也就爲府庫盈餘了一大筆的賦稅,這可都是功績啊,這都是他一個人的功勞?

震驚。感慨。自失之後。情緒漸漸靜定下來地錢兆瑞再想起範銘時。心底油然浮現出地除了驚豔之後還有絲絲地恐懼。

讓他感覺驚豔地首先是範銘對整個大局以及‘勢’的把握,“勢”這個東西說來玄妙。但對於久在皇城浸染地錢通判來說。從朝堂多年地人事更迭和起落中他卻明白無誤地知道:對於“勢”地把握和決斷能力。纔是決定一個官員仕宦生涯最終能到達何種高度地根本緣由。

以範銘地年紀。表現出這一點就足以讓人一生都望其項背了,最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密不透風的一步步運作,簡直能讓人瞠目結舌,從開始籌劃,以修造河道爲由頭和引子,牽出隋堤,再到軍令狀,看似莽撞無腦,卻是大巧若拙,再到如今這新穎的招拍會及眼前這個豪富市易大會,絲絲入扣。一環緊連着一環。

再次回顧這整個過程時。錢兆瑞想到地評價就只有八個字: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範銘地這一系列操作手段史無所載,自詡博覽羣地通判大人很確定這一點,這也就是說剛纔看到的,聽到地一切都是範銘自己想出來的,而這就是讓錢兆瑞竟然會感覺到恐怖的原因。

世上或許真有鬼才一說!

範銘在此次應天府修河槽事宜上所表現出的對“勢”的把握,決斷以及具體行事能力,再想到他的年齡,實是當得起“鬼才”這個名號。

嘴裡喃喃自語的念出這個詞時,錢兆瑞的手狠狠的攥到了一起,他是真想,真想把範銘就此給廢了,這不僅僅是出於陰暗心理的點點恐懼與嫉妒,更因爲憤怒,被愚弄的憤怒,他被範銘耍了,可謂是被玩弄於股掌之間,時至今日,錢通判已經清晰無比的意識到了這一點。

身爲一州通判,而且是在京師混了如此多年的老司官,竟被手下一個小吏給愚弄了,可笑的是自己此前還一直以爲得計,這兩造里加起來,真正明白過來的錢兆瑞此時的憤怒一點兒都不比身邊的馮正言少。

但是,最終通判大人慢慢的鬆開了緊攥着的手,雖然他心裡很想很想廢了範銘,然而現實卻使他明白這很不現實,也絕不能出手。

範銘再也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個

範銘了,有了那張現在看來純粹是作繭自縛的“軍令狀”,此次應天府修造河道之事的結果基本已經定局,若說此事還有轉圜餘地的話,那範銘的交遊卻使錢通判不得不忌憚。從剛纔的經歷來看,範銘背後不僅有人,而且還不止一人。

民間俗諺有云:欺老莫欺少,更何況是範銘的這樣的“鬼才”。

長長而又無奈的嘆了一口氣,臨上馬車之前的錢兆瑞終於打破了沉默,“知行,下午上衙之後讓司戶、司倉兩曹主事立來見我,給範銘撥付錢糧和徭役額度之事刻不容緩”。

“大人”,馮正言聞言臉色一變,“範銘小兒如此無視我州院,我等就任他如此不成?”。

“不如此又當如何?”,錢兆瑞隨口的回話裡頗有幾分蕭瑟。

“那碼頭,那地,還有那些路兩旁地田地,只要大人有意。總還是有辦法……”。

“晚了,太晚了,事已如此。範銘已與那些豪商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些人畢竟不是街上賣胡餅的小商販,更有楚知府當面,你我若是還在這上面做手腳,那我們可就真……”,言至此處,言語蕭瑟的錢兆瑞沒有再說。

“不過是一羣逐利之徒罷了,他們還敢反官麼……”馮正言言自不忿。

眼見自己的話已經說的這麼明白,馮正言猶自不悟,本就心緒不好的錢兆瑞心裡陡然生出一股子煩躁來。“此事毋庸再議,就按本官說的辦吧”。

擺擺手說完這句話後,錢兆瑞就上了馬車,通判大人隨手放下車簾的同時,看着下面黑着臉憤然不已地馮正言喃喃自語了一句,“蠢貨,真是蠢到家了!”。

目送錢兆瑞馬車去遠之後,馮正言也含恨低聲道:“鼠輩,牆頭草!”。

當天下午,司田及司倉兩曹主事瞠目結舌的見證了通判大人自赴任以來地第一次雷厲風行。核點官倉,典查徭役額度,心中惴惴不安的餘根生兩人原以爲這是錢兆瑞要盤他們的底,及至最後才赫然發現通判大人這麼做的目的竟然是要給範銘準備錢糧和徭役額度。

聽到通判大人果斷無比的說出這個吩咐時,餘根生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除了吃驚就是茫然,這到底是怎麼了?

隨後當飽受驚嚇和驚訝的兩人跑到馮正言公事房時,除了那張黑沉的能壓死人的臉色之外,他們沒有得到司錄大人地一句話。

走出馮正言的公事房。餘根生兩人對視之間一聲哀嘆:這個範銘到底是怎麼了?爲什麼每次遇到他。事情最後總是要起變化。

當晚。因錢通判下令太急,限定的時間太短,市易務及司倉曹不得不連夜趕工,而範銘則是在太和樓中應酬那些商賈們,經過整整一個白天的討價還價,你來我往,終於趕在晚宴之前將該敲定的事情基本都敲定了,是以這個晚宴的氣氛就顯得格外的好,在容大鄯部這位宮廷大鄯部的安排下,一切都井然有序,大氣而又典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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