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川陝宣撫使朱勝非終於抵達了漢中,坦率地說,朱勝非並不想出任這個職務,他瞄準的位置是相國。
在範宗尹罷相後,幾乎所有人都認爲接位者非他朱勝非莫屬,朱勝非自己也勢在必得,不料最後摘走桃子的人卻是張浚,着實狠狠閃了一把朱勝非的老腰。
當然,官家趙構也安慰朱勝非一下,讓他帶平章事的資格前往川陝出任,只要他在川陝做出政績,相國之位遲早會給他。
但朱勝非在出發之前還是被張浚擺了一道,他各項職權中極爲重要的奉敕權沒有了,也就意味着他去了川陝不能代天子行權,一些重大的人事任免他就無法行使。
文官之間的鬥爭在於陰、在於暗,在於幕後,在於不露聲色中,在於表面文章做得花團錦簇,背後卻狠狠來一刀。
張浚就是這樣,在和朱勝非交接時推心置腹,笑談天下大事,就恨不得兩人攜手共同宰執天下。
但交接後呢?朱勝非拿到了交接清單,卻發現裡面少了一塊奉敕金牌,再去問張浚,張浚卻推說,那只是官家臨時授予,金牌已經還給了官家。
這件事讓朱勝非氣得三天都沒有睡好覺,奉敕權明明是給川陝宣撫使的權力,張浚卻認爲那是給他自己的權力,和後繼者無關,他任期屆滿,又把這項權力還回去了。
這就像食客在麪館裡吃飯,掌櫃送來了一壺醬油,食客吃完飯後卻把醬油壺帶走了,他認爲這是掌櫃給他個人的。
這是張浚的意識出現了偏差嗎?不是,這就是文官之間的鬥爭,張浚給朱勝非挖了一個很大的坑,朱勝非可以任命新人,但舊人卻不好隨意處置,尤其高官們都是經過天子敕封,朱勝非就算要罷免,也必須得經過天子同意。
川陝宣撫使官衙有兩處,一處在成都府,是主官衙,而興元府南鄭縣內是臨時官衙,可就算是臨時官衙,也修建得頗爲氣派威嚴。
簡單說,成都官衙是文官衙,興元府官衙是武官衙,目前川陝宣撫使以武爲主,以文相濟,所以朱勝非先坐鎮漢中。
朱勝非到任當天,立刻傳令給各地都統制、兵馬使總管以及制置使,要求他們接到命令後三天之內趕來興元府述職。
第一個到達南鄭縣的便是鳳隴兵馬總管傅選,傅選的族弟傅經義是朱勝非的首席幕僚,傅選也是通過這層關係攀上了朱勝非,從此在朝中有了後臺。
現在朱勝非出任川陝宣撫使,令傅選歡喜得心都要炸開,自己的春天終於來了,他接到朱勝非的命令,立刻帶領五百親兵馬不停蹄趕到了南鄭縣。
傅選讓親兵駐紮城外,他進城先見到了族弟傅經義。
“小的給賢弟,大的麻煩替我轉給宣撫使。”
傅選歡把一大一小兩個木盒子交給了傅經義,傅經義打開小盒子看了一眼,裡面滿滿一盒白銀,估計有三百兩左右。
他又把大盒子推還給了傅選,淡淡笑道:“你不知道嗎?宣撫使爲官清廉,從不收這些貴重之物。”
傅選愣住了,“你不是讓我準備一點禮物嗎?”
“我說的禮物不是這個,而且讓你準備一些字畫,宣撫使喜歡風雅的東西。”
“我們這些武將都是粗人,哪裡懂什麼字畫,萬一買到贗品怎麼辦?”
傅經義寫了一個地址遞給他,“去這家店裡買,大盒子裡面是一千兩白銀吧!那就買一千兩白銀的字畫,你告訴掌櫃,你是給宣撫使送賀禮,他就會把字畫給你了。”
“萬一是贗品呢?”
傅經義有點急了,他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道:“肯定都是贗品,真的東西宣撫使不會收的,但這家店是我昨天才買下來,掌櫃是自己人,你懂了嗎?”
傅選頓時明白了,自己花高價買贗品送禮,朱勝非收了錢也拿了禮,將來若有人舉報,禮物也是贗品,這一招果然高明。
“別人送禮呢?”
“你以爲阿貓阿狗的禮物宣撫使都會收嗎?”
傅選心中暗暗鄙視這些文人的虛僞,但朱勝非是他的靠山,他不敢有半點表露,又連忙道:“我想見見宣撫使,能安排嗎?”
“你先去買一幅字,然後我會給你安排。”
傅經義心中暗暗得意,一番操作,神不知鬼不覺,一千三百兩銀子到手了。
.........
傅選終於見到了朱勝非,朱勝非聽說傅選花了五十兩銀子買走一幅自己的書法,他笑得眼睛都眯起來,對傅選的態度也格外親切。
“你侄子的事情我知道了,年輕人頭腦衝動可以理解,關鍵是要知錯能改,等他養好傷還是回軍營,人才難得嘛!”
朱勝非一句人才難得,就把傅墨山過去犯下的罪行悉數抹掉了,也意味着宣撫使官衙的案底也會一筆勾銷,讓傅選着實感激不盡。
“宣撫使對卑職的關懷,着實令人感動。”
朱勝非笑着擺擺手,“不說這些,說說鳳翔府的情況,再說說僞齊軍情況如何?”
“現在和僞齊軍還算相安無事,他們暫時沒有進攻鳳翔的跡象,現在卑職的軍隊,主要是軍糧缺乏啊!我們只剩下半個月的軍糧了,請宣撫使務必重視這個問題。”
朱勝非眉頭一皺,“鳳翔府那麼富庶的地方,你還會缺糧?”
“宣撫使有所不知,鳳翔府的糧食都被金兵盤剝一空,又在和尚原被宋軍一把火燒掉了,現在不光是鳳翔府缺糧,西軍各部的糧食都十分緊缺,估計都要向宣撫使求援!”
“這件事再說吧!你寫一封書面的報告,我會通盤考慮。”
“另外還有一事,卑職要向宣撫使彙報。”
“什麼事?”
“是關於秦州制置使陳慶私藏戰利品一事,涉及案值達幾十萬貫錢。”
朱勝非眼睛磨驀地瞪大了,“你說什麼,幾十萬貫?”
.........
陳慶是第四個抵達南鄭縣,作爲秦州制置使,陳慶屬於雙重領導,一方面川陝宣撫使對他有管轄權,另一方面他在秦州軍政皆管,他也要向朝廷負責。
新任川陝宣撫使朱勝非要求陳慶前來南鄭縣述職,這一點無可厚非,陳慶帶着鄭平在規定的時間內趕到了南鄭縣。
鄭平娶了楊柳兒爲妾,在南鄭安了家,他當然要住在自己家中,陳慶則帶着十幾名親兵住在南鄭縣十分有名的悅來客棧內。
陳慶剛住下不久,吳階便找上門了。
“我這兩天一直在等你。”
吳階也不寒暄,進門就開門見山道:“你知道嗎?傅選在宣撫使面前告了你一狀,說你私貪了幾十萬貫錢的戰利品。”
“然後呢?”
吳階神情嚴峻道:“然後宣撫使大發雷霆,說要將你嚴查,我來找你,就是讓你趕緊走。”
“朱勝非拿到奉敕權了?可以罷免我?”
吳階搖搖頭,“我就知道你的經驗太嫩了,抓不到你的時候,奉敕權纔有用,如果能抓到你,還需要什麼奉敕權?就把你軟禁在漢中,軟禁個三年五年,你依舊是秦州制置使,依舊是統制,那又有什麼用?朱勝非也任命一個統制,出任秦州兵馬使,不就把你徹底架空了嗎?”
陳慶臉色一變,還真是那麼回事,就像大散關之戰時,吳階架空傅選一樣,自己把問題考慮簡單了。
“那我現在就離去。”
“你扮作我的親兵,我帶你出去,傅選估計要帶人來抓你了。”
他立刻換了一身衣服,就在這時,客棧外面傳來大批人馬的聲音。
吳階臉色大變,指了指窗戶,“來不及了,你從窗子離開,在北城門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