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3章 悟道

十一月下旬,陳慶一連下達幾條任命,張純孝出任四川路鹽鐵轉運使,上官悟出任金州知事,張柬出任知原州事,鄭億年出任隆德府通判,宋汝出任知澤州事,另外,陳慶原來的記室參軍朱遂從四川轉運府判官升爲河東路尚書行臺司副都監兼管提刑按察使。

這批任命中除了朱遂是正常升遷外,其餘都是前僞齊國高官,一時間官場輿論沸騰,都認爲郡王不該重用僞齊高官。

這天上午,剛從慶州安置災民回來的周寬怒氣衝衝來到陳慶的官房,和張妙的精明圓滑不同,周寬則性格火爆,嫉惡如仇,眼睛揉不得半點沙子。

之前周寬主管財稅轉運,每年都派大批官員下去查賬,把地方官查得叫苦連天,一片哀嚎,現在他主管吏部司,更是鐵面無私,揮劍將各種徇私講情的現象斬得乾乾淨淨,被下面官員稱爲周鐵背,深得陳慶器重和信賴。

周寬既然是吏部司都監,自然對最近的任命很關心,當他發現這次任命幾乎全是僞齊國高官,差點將他的肺都要氣炸了。

按照陳慶和內政堂的權力分割,州府通判以上的官員和重要縣的任命權都在陳慶手上,所以這次任命是陳慶行使職權,輪不到吏部司干涉,但周寬不管,他怒氣衝衝來找陳慶了。

周寬拍桌子怒道:“郡王給進士說要有讀書人的氣節,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當年,郡王也多次讚頌我和張妙的民族氣節,寧可死也不爲異族效力,難道這些就只是說說而已嗎?”

陳慶陪笑道:“周都監先不要生氣,消消火,我們再慢慢談。”

周寬痛心疾首道:“我不是生氣,我是爲臨安那些坐冷板凳的官員感到不值,他不願爲金國效忠,千方百計逃回大宋,卻得不到重用,甚至沒有機會爲國效力,只能坐冷板凳,這邊可好,僞齊國的官員居然獲得重用,讓人情何以堪。”

“就是啊!忠心耿耿的大臣坐冷板凳,僞齊國的高官卻得到重用,問題出在哪裡呢?”陳慶似笑非笑反問道。

“是他們活該!”

周寬恨恨道:“好好的川陝晉官員不做,非要捧朝廷的臭腳。”

“是他們骨子裡認爲我們是割據軍閥,不合法理,所以他們纔不肯來這裡效力!”陳慶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

“那是他們愚蠢,我們不斷從金國手中收復失地,光復漢家江山,我們輕徭薄賦,讓百姓得以安居樂業,我們整頓吏治,官場得以清明,我們嚴控軍紀,使軍隊士氣高漲,戰鬥力強大,如果這還不合法理,那臨安的朝廷可以滅亡了。”

說到這,周寬忽然醒悟,又不滿地對陳慶道:“你把我帶偏了,這些可不是你用僞齊國高官的理由。”

陳慶語重心長道:“僞齊國畢竟不是金國,它還是漢人的王朝.”

“等等!”

周寬大聲嚷道:“你別想糊弄我,僞齊國和金國有什麼區別?它不過是金國的傀儡而已。”

“它是金國的傀儡,是金國的附庸,但它確實不是金國,只是不合法而已,嚴格說起來張邦昌還做過幾個月皇帝,臨安那幫大臣都跪拜過他,張邦昌也不合法,那幫大臣爲何現在還得重用?卻沒人說他們是叛逆?秦檜還做過完顏昌的幕僚,現在不一樣當大宋的宰相嗎?”

“這”周寬一時語塞。

陳慶又語重心長道:“浪子回頭金不換,如果張純孝等人願意爲金國效力,金國一樣會重用他們,他們會過得很好,一樣位高權重,但他們寧可遣返,也不願爲金國效力,說明他們良心未泯,不願一錯再錯,說明他們骨子裡還是把漢人和女真人分得很清楚。

上官悟幾次殺了勸他投降之人,他雖然名義上是僞齊之臣,但從未替僞齊效力,其他幾位都一樣,都是心懷漢人江山,這就是我用他們原因,他們雖然不忠誠宋朝,但忠誠於漢人。

假如高慶裔、韓企先這些金國漢人跑來投降我,我會因爲他們是漢人而用他們嗎?我只會一刀殺了他們,用他們的人頭以儆天下!”

周寬點點頭,“我明白了,郡王一直用僞齊之臣,從張曉到蔣彥先,到關師古,是因爲郡王心中只忠誠於漢人江山,而不是大宋。”

“伱說得對,我心中只有漢人江山,說宋朝正統,那唐朝算什麼,說唐朝正統,那漢朝算什麼?不過是江山代有人傑出,各領風騷數百年,誰能驅逐韃虜,統一天下,誰能得天下人心,那誰就是正統,說句玩笑話,假如劉豫滅了宋朝,又驅趕女真人回遼東,統一天下,誰又敢說劉豫不正統?”

周寬恨恨道:“劉豫那個鬼樣,治理中原搞得天怨人怒,百姓家破人亡,這種人早點死最好,誰願爲他效忠?郡王,僞齊絕不會有什麼假如。”

“劉豫是被稅賦和吏治拖垮掉的,剛開始他們做得還不錯,中原輕徭薄賦,遷陝北之民填關中,恢復關中經濟,但沒過一年,他們的財政就支撐不起龐大的軍費開支,就開始推行‘什一稅法’,實行重稅,後來又推行六稅一,加上大量的貪官污吏充斥底層,盤剝百姓,劉豫才人心失盡。

我也不能嘲笑劉豫,如果我沒有四川作爲財稅後盾,如果沒有西夏的鉅額戰爭獲利,我其實比劉豫也好不了多少?”

周寬已經不再生氣了,也理解了陳慶的原則,雖然張孝純等人背叛了大宋,卻沒有背叛漢人,自己效忠陳慶之時,不也認可這一點嗎?這會兒卻看不透了。

周寬嘆了口氣道:“我最後還有一個疑問。”

陳慶點點頭,“周公請說!”

周寬眉頭微皺道:“既然郡王並不認可宋朝爲正統,那爲何又要迎接先帝回來,用先帝來證明自己的合法?”

陳慶微微一笑,“我心懷漢家江山,這是道,是原則,迎先帝迴歸,只是術,是策略,一邊是道和原則,一邊是術和策略,周公懂了嗎?”

周寬心中明悟,緩緩道:“在郡王的大道上,我是一個堅定的追隨者!”

剛進入十二月,一場大雪席捲北方,北方大地變成一片白雪皚皚的世界,黃河和大小河流都結了冰,所有人也彷彿被寒冷的天氣凍結了,城內大街上和城外官道上都變得冷冷清清。

這天上午,蘭州城頭的士兵和往常一樣在城頭上巡邏,西夏滅亡後,蘭州的威脅幾乎解除了,守軍只剩下兩千人,主要是維持蘭州地區的治安,河西走廊還是偶然會有馬匪南下,馬匪的每一次到來都會給百姓帶來深重災難。

“黃河冰面上有人!”有士兵指着遠處的黃河大喊。

“大驚小怪,是商隊吧!”其餘士兵也看到了,似乎是一支隊伍。

不多時,隊伍來到城下,是一支駱駝隊,三百多匹駱駝,但不是商隊,而是回鶻軍隊,而且不少士兵已經死在駱駝上。

守城士兵大吃一驚,立刻跑去報告,不多時,蘭州制置使劉瓚帶着士兵匆匆出城。

把駱駝上的士兵擡下來,大半都死了,身體凍得僵硬,還有數十人還活着,但也氣息微弱,快要不行了。

“快擡他們進城!”

劉瓚大喊,忽然,一名回鶻將領抓住他的袖子,喘着粗氣艱難道:“黃頭回鶻已滅亡,救我家小主人!”

他一指隊伍中的一名少年,一口氣沒有接上,就此閉眼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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