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太極宮上方的太平鐘敲響,新的一年來臨了,年號繼續爲永太,永太二年到來。
新年期間陳慶大多是從事一些禮儀性的活動,諸如新年朝會、慰問軍隊、接見高壽老人等等。
其實每年都差不多,當雍王時也是這樣,但作爲天子過新年,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同,最大的不同不在於內容,而在於儀式。
就拿接見高壽老人來說,每年新年接見百名七十歲以上的老人,是陳慶雷打不動的新年項目,一般安排在正月初二舉行,除非他不在京兆,改由王妃和世子替他接見。
以前的接見儀式很簡單,就是說幾句話,發給每個老人一份禮物,一斤細糖霜、一斤好茶,一根柺杖,每年都如此。
但這次的接見儀式在承天門,每個老人都要沐浴更衣,穿上一身新棉衣,整齊地坐在廣場上,地上還鋪着地毯,陳慶也要身穿冕袍,向老人們致辭,最後老人們要集體謝恩退場,每人給十斤肉,十斤麪粉,和一斤細糖、一斤好茶,柺杖就改成了新棉衣。
一通儀式走下來,原來只要半個時辰,現在要半天時間。
等所有的事情忙完,已經是正月初五,只能休息兩天,後天就要上朝了。
書房裡,陳慶正在細讀兒子寫的策論,在太學呆了一年,陳冀長得一大截,身體也變得強壯起來。
“字寫得不錯,進步很大!”
陳慶笑了笑又問道:“這策論是你寫的?”
“準確說是孩兒和兩個宿友一起寫的,孩兒主筆,我們專門去鳳翔調查了一個月,發現沿河畜牧有點失控了。”
對策的題目是《沿河畜牧的嚴峻形勢》,策論中提到,過度放牧導致各地沿河寸草不生,河牀崩塌,以至於一到夏季就河水氾濫,沿河周圍的農田損失嚴重。
陳慶點點頭,“你能看到這個問題朕很高興,實際上,已經有司農寺的官員趕赴各地調查了,但作爲太子,你不能只會指出問題,你要從更高觀察它,沿河養羊爲什麼會出現?它帶來了什麼好處?又帶來了哪些危害?我們該怎麼解決它?
你不能說一禁了之,那會讓多少養羊農戶損失慘重,你是太子,你不是隻會忿忿不平的讀書人。”
陳冀低下頭不敢說話,旁邊皇后呂繡笑道;“陛下就用這件事來教育一下冀兒,讓他知道該怎麼考慮問題。”
陳慶緩緩道:“當時這個辦法出臺,一方面是爲了改善軍隊的戰鬥力,宋朝士兵普遍打不過女真士兵,一個女真士兵可以單挑三名宋軍,很重要一個原因就是宋軍士兵體格不夠強壯,力量不足,伙食幾乎沒有肉食攝入,整天就是面湖湖加鹹菜,相反,女真士兵頓頓都要以肉食爲主,所以要改變西軍士兵的體質,我們必須要拿出大量肉食,但我們又沒有足夠的糧食養豬,那麼只有養羊,但牧場也遠遠不夠,就這樣,沿河畜牧計劃就提出來了,事實證明,這個計劃很成功,我們的士兵每天都能吃到兩斤羊肉,體質大大增強,力量大增,完全可以一對一和女真士兵較量,甚至超過他們。
包括京兆百姓也能大量吃到羊肉,百姓的體質也得到了改善,我們應該都有體會,以前接見百名高壽老人,基本上都是七十歲出頭,但現在普遍都接近八十歲了,七十歲出頭已經沒有了,這就是吃肉帶來的好處,體質變好,抗疾病的能力增強,自然會長壽。
而且農戶的收入也增加了,另外,還有一個隱藏的利益,我們很多河邊種植的都是野豌豆,當年河北路三次大旱,饑民無數,河北路當時還是金國佔領,我們和各地官府暗中聯繫,陸續運去了三百萬石野豌豆,三次大旱救活了多少百姓,後來爲佔領河北爲什麼那麼順利,人心歸附,就是野豌豆的功勞。”
“孩兒目光短淺,沒有想到這些!”
陳慶點了點頭,“因爲發生這些事情的時候,你還年幼自然不知道,不過你們的調查也對,確實沿河無度放牧對河牀的破壞很大,官員們都說,養的羊會連草根一起啃食,所以司農寺也在各地調查,拿出治理方案,你說說看,你們有沒有什麼好的解決方案?”
陳冀想了想道:“孩兒小時候和父親去奉天縣調查過,當時提到了圈養,孩兒覺得圈養是一個好辦法,然後再從草原運牧草過來。”
“圈養確實是一個好辦法,既可以恢復沿河植被,也不損害農戶利益,但這裡面關鍵在哪裡?”
“監督!”陳冀脫口而出。
陳慶大笑,“我兒看得精準!”
呂繡也十分歡喜,冀兒在朝廷跟了半年,沒有白跟。
陳慶又繼續道:“其實有大臣已經勸朕,既然已得遼東、安西,又要出兵草原,那麼肉食的來源已經足夠,就沒必要再進行沿河畜牧,是不是可以借這個機會讓它們完成歷史使命?”
“父親是什麼態度呢?”
陳慶搖搖頭,“朕還能有什麼態度,肯定是否決,因爲這涉及到千千萬萬農民的利益,如果簡單一禁了之,恐怕會有人起來造反的,關中這邊感受不強烈,熙河路和陝北那邊,大部分農民都是靠養羊賺點錢養家,只能改進方法,而不能禁止,所以圈養是個很好的辦法!”
呂繡在一旁道:“那會不會造成羊只過剩?”
陳慶苦笑道:“大臣說肉食來源足夠,是按照普通百姓五天吃一頓肉來考慮的,普通百姓五天吃一頓肉,是過剩了,但如果能兩天吃一頓肉呢?那肯定就不夠了,還有這些養羊農戶,你以爲他們能吃到肉?沒有的,只有羊病死或者過年,他們纔有機會吃一頓自己養的羊肉,所以不僅不能禁止,還要繼續鼓勵養殖,以後玉米有多餘,就可以用來養豬,一頭豬提供的肉量可比一隻羊多得多!”
“孩兒明白了!”
陳慶又把對策報告遞給兒子道:“你和舍友繼續調查這件事,拿出一個完整的報告,包括它的起源、發揮的作用、造成的危害、怎麼解決,然後交給內政堂,不是交給朕,然後這件事你要參與,要和司農寺的官員討論,怎麼發揮引導和監督,讓農戶心甘情願改變習慣,把散養變成圈養,你要明白,圈養是要花本錢的,農戶肯定不願意,但又不得不圈養,這裡面有很多道道,你參與這件事後,你就會真正的懂得民間疾苦,懂得農民的所思所想。”
陳冀接過報告冊道:“父親教誨,孩兒銘記於心!”
“去吧!早點休息,明天回太學和舍友商量,順便看看朕的甘薯情況如何了?”
“孩兒告退!”
陳冀給父母行一禮,慢慢退了下去。
呂繡笑道:“剛纔冀兒一直稱呼父親,我覺得他應該叫父皇更好一點。”
陳慶笑着擺擺手,“這倒沒有關係,在家裡嘛!隨意一點好,夫人不也是總叫我夫君嗎?”
呂繡啞然失笑:“我還說冀兒,我自己都這樣。”
她想了想又道:“這次對策是不是冀兒還達不到夫君的要求?”
“慢慢來!相信通過這件事,他的思想會有一個很大的提升,以後他就會成熟多了。”
“這就叫當頭棒喝啊!”
陳慶微微點頭,“這件事是一個契機,朕相信是他從積累到突破的轉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