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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邊天空初初亮起,反王的兵馬還在半里地外的大營吃餅喝粥時,衛城負責守城的軍民已經聚集在了城門前。

百姓們站得混亂,與列陣於兩側的守城軍涇渭分明。

百姓們東瞅瞅西看看,慌了,急着問前面的蕭穆“蕭指揮,咱們就這點兵馬嗎其他守城軍呢”

蕭穆一身黑色布衣,腰桿挺直,笑着對衆人解釋道“城必須守住,但光靠守城打不贏反王,所以反王大軍未到之前,我已連夜派出五千兵馬藏匿於附近,只等反王大軍攻城不順損兵折將之際再包圍而來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如今城門緊鎖,連只野貓野狗都出不去,自然不用擔心有奸細去給反王通風報信。

百姓們不懂戰術,見老爺子笑得胸有成竹,再想想衛城軍操練時的氣勢,之前蕭二爺率領一千精兵都能擊退反王兩萬大軍,現在以五千精兵對三萬攻城之後的疲憊之軍,確實很有勝算。

剛剛還驚慌失措的百姓們,這會兒都把心放回了肚子。

蕭穆卻忽然止了笑,肅容道“這次迎戰反王,我衛城軍民必須裡外配合才能獲勝,倘若我們守城失敗,沒等蕭縝等千戶率兵支援便叫反王攻破城門,那麼全城百姓都將淪爲反王刀下魚肉再無生機,所以,大家務必全力以赴,至少堅持到黃昏,能做到嗎”

軍民齊聲喝道“能”

蕭穆“好,大家各就其位”

一千守城軍魚貫登上左右城牆,或是手持弓箭刀叉或是守在撞車、石頭圓木堆旁。

一千守城軍以及三千男丁站在城下,隨時準備上去與疲兵輪換。

老爺子在下面鼓舞士氣時,佟穗已經站在了城牆上。

昨日還是晴空萬里,今日居然陰雲密佈,風不大,卻吹得人面皮發僵。

她看見敵軍大營裡陸續斷了炊煙,看見敵兵們分成一股股,一排士兵高舉木板爲盾,帶着比己方更大更重的撞車、雲梯站在前排,後面依次是佩刀的先鋒軍、盾兵與弓箭手,然後纔是陸續集結的大隊兵馬。大軍左右兩側,各有近千騎兵。

因爲反王在蕭縝那裡吃過敗仗,因爲祖孫幾個備戰備得緊鑼密鼓卻足夠從容,今日之前,佟穗畏懼的只是反王大軍的五萬人數,此時親眼見到反王訓練有素的排兵佈陣,佟穗才知道自己還是小瞧對方了,能前後打下四城,反王倚仗的並非只是人數、昏聵的守城知縣。

城外。

李綱、範師爺騎着駿馬,遠遠望着城牆之上,一開始只有一排士兵與一個穿皮甲的女人,沒多久,蕭老爺子帶着二十來個穿鎧甲戴盔帽的健碩軍官上來了,離得遠看不太清,想必是蕭老頭那幾個威名遠揚的兒孫與自封的將領。

李綱嗤笑道“怎麼還有個女的。”

範師爺摸着山羊鬍道“聽聞蕭家二太太練得一手好箭法,曾經協助蕭家殺過山匪,這次衛城危矣,蕭老頭當然要把能用的弓箭手都叫到城牆上。”

李綱眯眯眼

睛,盯着那女人的臉道瞧着挺白的1212,應該是個美人,希望她別死在牆頭,留條命給我暖暖被窩。”

待攻城先鋒軍準備完畢,李綱派出去盯着蕭家騎兵營的一個探子快馬回來了“稟王爺,蕭家的騎兵依然按兵不動。”

李綱疑惑地看向範師爺“蕭二這是何意咱們都要打他爺搶他妻了,他還惦記着去支援定縣不成”

範師爺“無論他作何打算,咱們有備而來,他區區一千騎兵,支援哪邊都將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李綱笑道“正是,傳令下去,兩翼騎兵原地待命,大軍即刻攻城”

號角響,戰鼓鳴,大軍所過之處,揚起連片塵土。

城牆之上也鳴起了鼓。

佟穗站在老爺子身邊,看着左右兩側的守城軍齊齊握弓搭箭,對準敵兵。

距離足夠近時,敵我雙方几乎同時射出一片箭雨。

守城軍只要閃避及時便能躲到高高的垛口之後,反王那邊雖然有木板爲盾,卻只限於前面兩排,後面的先鋒軍接連有人中箭倒下,可敵兵們依然前仆後繼,腳步沒有任何停留。

在來往的箭雨中,有敵兵推着雲梯來到了城牆下。

雲梯高聳,底下的敵兵爬起來卻如履平地,速度快到驚人。

負責撞擊雲梯的守城軍推着撞車行動起來,只是敵兵的箭陣還在繼續,佟穗眼看着一個推車的士兵被亂箭射中,撲倒在撞車之上。這時,附近的士兵立即推開同袍的屍首,與另一人合力將撞車對準雲梯,撞杆狠狠撞過去,雲梯一歪,帶着上面一串敵兵轟然而倒。

可敵兵太多,準備的雲梯也多,城牆上的撞車根本不夠用。

敵兵的箭陣還在繼續,守城軍卻因爲人手有限,只留一批弓箭手繼續遠攻,餘者集中兵力對付雲梯、往下拋擲石塊兒橫木。

桐油則全部拿來攻擊推着大撞車來撞城門的敵兵。

蕭穆是指揮,掌控全局,他將佟穗帶在身邊,是希望萬一他出事,佟穗能夠接任。

可現在老爺子沒事,讓佟穗空看着守城士兵們不斷中箭倒下,她做不到。

“祖父,您繼續鎮守此處,我去左側馬面上射箭。”

城門兩側各有一段牆壁是凸出來的,因外觀狹長而得名馬面,亦被稱爲敵臺,守城軍站在敵臺之上,可從前、左、右三側投石、射箭攻擊敵兵。與此同時,敵臺承受的敵兵箭雨也遠超過後面的城牆。

蕭穆給孫媳婦準備了兩百支鐵頭箭,爲的就是讓孫媳婦發揮所長,剛剛勒令孫媳婦不動,只是讓她適應戰場的血腥而已。

但馬面過於危險,他指着旁邊道“哪裡的敵兵都是兵,就在這裡射。”

佟穗“這裡不好瞄準推動撞車之人,馬面位置更有利。”

說完,她徑直揹着箭囊跑了。

八個同樣揹着箭囊的近衛立即跟了上去,他們的箭囊都是爲佟穗背的,兩百支鐵頭箭的重量足有二三十斤。

蕭穆叫

不住人,又氣又笑“長得乖乖模樣,居然也是個莽的。”

笑過之後,蕭穆望着孫媳婦的背影浮現擔憂,他心疼城牆上的每一個兵,可最不想其出事的還是自家人。

佟穗一邊跑一邊避着底下飛過來的利箭,有驚無險地來到左側敵臺時,下面的敵兵推着撞車正要進行又一輪的撞擊。

兩個近衛自發地擋在了二太太前方,防着南面來的箭雨。

佟穗沒了後顧之憂,通過垛口低矮處,一箭射中撞車對着她這側的一個推車小兵。

小兵才死,又有新的小兵頂上。

佟穗便連射七人,要麼射中側腦要麼射中脖子,把隨時準備頂上的其他小兵們都震住了,撞車也是一停。

佟穗趁機喝道不怕死的立即投降,蕭家不殺降兵”

有小兵動容,也有小兵痛苦回道“就算我們投降不用死,興王還會尋到我們家裡殺我們家中老小”

佟穗隨手又是一箭射中一個握緊車把要發力的小兵,從容道“反王兄弟今日都要死在這裡,你們不用怕他”

她嘴上勸着,手裡的箭可從未停下。

見撞車這邊的小兵猶豫不前,佟穗換個方向,瞄準後面撲過來的其他敵兵。

小兵們猶豫過後,還是更怕握有五萬大軍的反王,繼續推起撞車來。

佟穗瞥見老爺子那邊的守城軍重新拎起兩桶桐油,再看眼那些不聽勸的小兵,她移到敵臺另一側,忽視後方驟然傳來的慘叫,徑自去瞄雲梯頂端的敵兵。

能爬到雲梯上方的敵兵都是悍勇之人,一旦登牆定能屠殺幾條守城軍的性命,而他們死在梯子上,屍體倒下去時則能砸死一批敵兵。

佟穗根本沒有時間去看那些敵兵死時的面孔,在這一刻,她眼裡只剩人與獸。

城牆上的守城軍是人,下面要上來的全是吃人的野獸。

連續射空兩個箭囊後,佟穗手臂發酸,還可以繼續射,但那會影響準度。

佟穗收弓,朝始終站在左右幫她揮擋利箭的近衛們道“我在牆下休息片刻,你們”

尚未說完,下面突然又是一陣箭雨,兩個近衛推着她的肩膀隱於牆下,餘下六人分頭去護附近的弓箭手。

佟穗尚未蹲穩,伴隨着一聲利箭射入血肉的刺耳聲響,一道熱血斜着濺落在她頭上、臉上。

佟穗怔在原地。

有兩人栽倒在側,弓箭手還握着弓,面帶茫然,壓在他身上的近衛口吐鮮血,他轉頭望向佟穗時,脖子上插着的箭也跟着轉了方向。

這個名叫王大山來自城南喬家村的近衛直勾勾地看着佟穗,嘴脣翕動,沒能發出任何聲音,眼裡的光彩便消失了。

佟穗終於眨了下眼睛,兩行淚水衝破頰上血跡滑落。

她一直都記得林凝芳囑咐她不許哭的話,只這一次,她管不了了。

喉頭哽了幾息,佟穗最後看眼王大山,繼續吩咐七個近衛“箭囊放在這邊,我休息一會兒,你們去支援別處的兄弟們。”

“二太太,指揮有命,讓我們不得離開您三步之外。”

佟穗瞅瞅背後寬闊堅硬的城牆“放心,沒有比這裡更安全的地方了,守住城牆要緊。”

“可”

佟穗目光一冷“你們是我的近衛,如果更聽蕭指揮的話,那便去守着蕭指揮。”

七人聞言,六個走了,一個堅持要保護佟穗。

佟穗沒有勉強,背對他道“幫我捏捏兩臂。”

那近衛早已把二太太看成了今日守城的一個神箭手,是同生共死的同袍,沒有男女之分。

二太太恢復得越快,敵兵死得就越快。

近衛雙膝跪地,握住二太太纖細卻有力的手臂上下捏了起來。

佟穗一言不發地盯着眼前的地面。

紅色的,到處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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