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十一月初過了黃河,佟穗與蕭縝要麼分隔兩地,要麼就是睡在軍營的不同營房,一晃眼又快兩個月了。
剛參觀完新宅認過下人,連家都沒搬完,總不好大白天的就讓丫鬟們燒水,可蕭縝那一身的火憋得實在難受,便用屋裡備着的水挑最要緊之處仔細擦洗一番,隨後房門一關,拔步牀外面的帷帳一放,夫妻倆頓時與外面的一切都隔絕了。
這架拔步牀就像一間小屋子,從外門到牀板中間還有七八尺寬的一片地平,地平左端放了一張小些的梳妝檯,右端放了一張跟梳妝檯同高的矮櫃,與整架拔步牀一樣都是用楠木打造。
因爲佟穗不想弄髒弄亂那牀綢緞錦被,夫妻倆就站在了左端的梳妝檯前。
臺上擺着一面銅鏡,專門嵌在一座雕刻精美的鏡托架子上,佟穗被蕭縝推過來的時候,正好撞見鏡子中的自己,這鏡子照得也太清楚了,佟穗甚至能看見自己臉上那淺淺絨毛。
“這鏡子好。”身後的人忽然道。
佟穗透過鏡子與他對視一眼,下意識伸手去擋鏡面,未料這鏡子竟然可以轉動,她這一擋,便將鏡子翻了過來,露出後面一層銅雕。
佟穗剛剛鬆了口氣,蕭縝又把鏡子轉了回來。
佟穗還想去碰鏡子,蕭縝竟將她的右手扣到背後,如果佟穗動用左手的話,整個人就會因爲失去支撐而趴到桌面上。
她羞惱地拿腳踩他“蕭縝”
蕭縝看着鏡子裡她躲閃的眼眸,道“還有更壞的,試試”
佟穗“”
這樣都夠羞人了,佟穗怎麼可能還會陪他試,夫妻倆你掙我按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撲倒在了那牀喜慶華麗的紅綢錦被上。
“這麼久都沒出去,外面的丫鬟不定要怎麼想。”
對着銅鏡梳頭時,佟穗瞪了眼還躺在被窩裡一副饜足模樣的男人。
蕭縝看着她身上的細布衣裳,答非所問地道“以後就都穿綢緞吧,那些舊衣都扔掉。”
佟穗“剛當上侯爺夫人就這般張揚,不怕外面說閒話人家魏先生都做丞相了,照樣一身布衣。”
蕭縝“魏相幾代人家風都如此,他身居高位而穿布衣,皇上與官民會贊他品行高潔,咱們一家子出身鄉野,本來就是俗人,刻意效仿魏相只會被人嘲笑假清高,也會礙了其他想要順勢享受權貴的功臣之家的眼。”
沒錢吃苦,有錢享受,此乃人之常情。
除了馮籍、魯恭、範釗這等本來就是薊州高階武官的幾位,很多功臣將領都是寒門出身,別人正要享受好日子的時候,蕭家突然要學魏相的節儉,別人跟着學就得繼續穿布衣粗茶淡飯,不學吧,皇上會不會覺得他們不如蕭家節儉
佟穗點點頭。
衛城那樣的小縣城,城裡的大戶人家都穿綢緞,更何況在洛城這繁華富貴地,只是日常穿幾件綢緞衣裳,遠不到被人指責奢侈張揚的地步。
“快起來
吧,等下四弟該回來了。”
“快五十里路,他這會兒可能纔到南營,天黑前能把東西拉回來都算快的。”
去時騎馬,回來趕車,自然耗時間。
佟穗“那也不能一直在屋裡賴着,還有好多事要做。”
蕭縝“說來聽聽。”
佟穗“三路院子的牌匾都空着,得咱們自己起名吧還有花園裡好多亭子,也都換成了空匾。”
前主人起的名字再好聽,因爲前主人的罪過,新主人都要避諱的,所以皇上或工部才體貼地換了空匾額。
蕭縝“夫人曾師從宋相,想必文采斐然,這種雅事就靠你了。”
佟穗“”
丟下憊懶又嘴貧的侯爺,佟穗自己穿戴整齊,帶上侯府的院落圖去了東邊的國公府。
蕭守義、蕭延去搬東西了,這邊只有老爺子、蕭涉在,祖孫倆竟然也在忙題匾之事,一個小廝端着筆墨,一個小廝扛着梯子,每到一處院落前,蕭涉就爬梯子將匾額取下來,等老爺子題完字再擺上去。
佟穗穿過一條條遊廊一間間院子,好不容易纔追上祖孫倆。
“祖父的字可真好。”眼看着老爺子新題完一張匾額,佟穗笑着讚道。
蕭穆“怎麼就你自己過來了老二呢”
佟穗“他在問那幾個小廝的話,我着急讓祖父幫我們想想院名,先來了。”
蕭穆“下次記得帶上兩個丫鬟,兩邊宅子這麼大,咱們又剛搬過來,說不定哪個犄角旮旯就藏了人。”
蕭涉“等會兒我再去搜一遍,真抓到人,我打爛他的腦袋。”
蕭穆瞪過去“天子腳下律法森嚴,就算抓到賊人也得交給官府處理,不得濫用私刑。”
蕭涉“”
爺仨帶頭繼續往下一座院子走。
佟穗“祖父,乾脆您忙完這邊也去我們那邊走一趟好了,幫我們把匾額都題了。”
蕭穆“老二字也不醜,我幫你們想名字,讓他去題字。”
佟穗“我更喜歡祖父的字,再說了,您都不跟我們住一塊兒了,幫我們題了字,我們看到字就跟看到了您一樣,那纔像個家。”
“怪不得祖父偏心你,原來你在祖父面前這麼會說話。”
爺仨同時回頭,看到蕭縝衣衫齊整地走了過來。
佟穗隱晦地瞪了他一眼。
蕭穆笑笑,一邊轉身往前慢慢溜達,一邊跟身邊的三個小輩點評道“我啊,得了五個孫子一個孫女,你們大哥就不提了,剩下四個孫子,小的各有一堆毛病,老二倒是穩重靠譜,卻不會像孫女那樣親近我。玉蟬呢,她倒是會撒嬌會哄我開心,可她又懶又驕縱,沒少叫我頭疼。”
“跟着就是三個孫媳婦。你們大嫂溫溫柔柔的,討人喜歡,唯獨性子太軟,有時候叫我恨鐵不成鋼。凝芳是大家閨秀出身,一直都跟咱們隔了一層,她不往我身邊湊,我也不好使喚她什麼,然後就是阿滿了。”
“阿滿好啊,裡裡外外各種本事一點都不輸給老二,卻又比老二更貼心,這樣好的孫媳婦,你們說我不偏心她我偏心誰”
蕭縝“是,您沒偏錯。”
蕭涉嘿嘿笑“我也覺得三個嫂子加上我姐,屬二嫂最好。”
佟穗都被誇臉紅了。
蕭穆特意囑咐幺孫“這話咱們爺幾個私底下說說就算了,你可別往外傳,你大嫂三嫂聽了最多在心裡嘀咕下我偏心,你姐知道了,肯定要來跟我鬧一場。”
蕭涉“祖父放心,我誰都不說。”
國公府、侯府加起來實在太大,幸虧老爺子身子骨硬朗,不然這麼一大圈逛下來可能會累到。
已經晌午了,爺四個在侯府這邊用的午飯。
佟穗越來越敬佩老爺子了“祖父真厲害,一口氣起了二十多個雅名都不帶猶豫的。”
蕭縝夾起一塊兒排骨遞到她嘴前“誇了一路了,歇歇吧,沒看祖父笑得皺紋都比平時多了。”
蕭涉歪頭去看老爺子,果然發現老爺子眼角的皺紋笑多了幾條。
蕭穆奚落二孫“本來你也有機會被阿滿誇的,誰讓你躲懶都推給我。”
蕭縝“兩邊正宅的名字還沒起,我來”
蕭穆“那是我留着請皇上賜字的,你還不夠格。”
吃過午飯,蕭穆叫上蕭縝,再抱了兩張空匾進宮去了。
興平帝雖然忙,這點小恩寵還是願意給蕭家的,略微思索片刻,爲國公府正堂賜名爲“忠正堂”,侯府正堂賜名爲“賢和堂”。
“願你們兩府子孫能繼續傳承你們二人的忠正賢良,與君和,與民和,家族裡面也恭順和睦。”
蕭穆、蕭縝跪地叩謝隆恩。
祖孫倆擡了御賜的匾額回府,其他幾家公侯得到消息也趕緊進宮求字去了,興平帝笑着都給題了。
帝王賞賜東西給臣子,臣子高興,心意被看重的帝王當然也會高興,反之,賞了好東西臣子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不以爲意或是認爲賞賜乃是理所當然,帝王賜賞又圖什麼呢
待到傍晚,蕭守義叔侄三個終於把之前放在南營的賞賜都拉了回來。
國公府這邊有老爺子、蕭守義、蕭延、蕭涉的,老爺子的佔大頭。
侯府這邊雖然只有三人立軍功,但蕭縝、佟穗夫妻倆的加起來便超過了老爺子,算上蕭野的,總量與國公府幾乎相當。
老爺子帶着蕭涉來到門口,見蕭縝、蕭野使喚小廝要把車上的東西搬到國公府這邊,一擺手道“行了,拉你們那邊去,以後兩邊各算各的賬,省着搬來搬去的麻煩。”
蕭野眼眶泛紅“祖父,您這是要把我們分出來了”
蕭穆“以前咱們家窮,你們叔侄幾個掙的有限,放在一塊兒一家人才能把日子過好。現在你們都有出息了,咱們家也分成了兩個府住,再繼續像在村裡那麼過,時間久了親兄弟也要因爲這些俗物鬧僵,還是早點分了好。”
蕭野背了過去。
蕭延逗他你該高興啊,我們掙的還得交給祖父管,你住侯府,二哥二嫂管你管得鬆,還不是隨你掙多少花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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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縝“他做夢,除非他不認我這個二哥。”
他面冷語氣也冷,但這話其實是對蕭野有利的,蕭縝身爲侯爺與一品武官,俸祿賞賜要比蕭野掙得多,兄弟倆所得都歸於公賬,蕭野那一房過得肯定比他自家單過舒服。
蕭野知道祖父是好意,二哥也是好意,可他就是爲兩府分賬這事難受,自己先回侯府了。
蕭穆看看二孫,再看看兒子,道“既然話說到這裡了,我乾脆再多說幾句。守義,以後你們爺仨的俸祿繼續跟我的掛在咱們國公府的公賬上,但我的那一份除了日常開銷會單獨放在一個庫房,等我走了”
蕭守義撲通跪了下去“爹,搬家的大喜日子,您別說這個”
蕭縝、佟穗幾個也都跪在旁邊,求老爺子說點高興事。
蕭穆“家和萬事興,該說的說清楚了一家人才能和氣,窮的時候不用琢磨這些,現在咱家家業大了,你們不愛聽我也得說。都給我記住,等我走了,我的那份等分成八份,守義你們夫妻一份,你妹妹一份,四個孫子每小家各得一份,玉蟬、柳兒各一份,是玉蟬柳兒,不是給耀哥兒綿綿。”
“這樣分,可有誰不服”
蕭守義都哽咽了,小輩們有的落淚有的紅了眼眶。
蕭縝道“祖父放心,將來綿綿出嫁了,我會像嫁女兒一樣給她預備嫁妝。”
蕭穆頷首,侯府那邊有老二阿滿當家,他很放心。
蕭延“我也會把耀哥兒當親侄子養,將來他成家立業我都幫他張羅。”
蕭穆“你肯對玉蟬、老五好點我就知足了。”
蕭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