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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縝的選官之法很快就傳到了宮裡。

今日陽光好,興平帝看奏摺看累了,叫上太子、範釗隨駕,一起去御花園裡逛逛。

提起東營的事,興平帝問太子:“你怎麼看?”

韓保想了想,斟酌着道:“東營的十五萬大軍都是新兵,其中多貪生怕死之輩,可能並非自願入伍,也不願意服從軍紀。現在知道自己三個月內就有機會掙個官職噹噹,多拿一些餉銀,他們大抵會振奮士氣,提升練兵成效。”

興平帝點點頭:“還有嗎?”

這是不滿自己的回答?

韓保下意識地看向跟在父子身後的範釗,練兵這種事,範釗肯定比他懂。

範釗指指皇上,再指指自己,用嘴型道:“薊州。”

範釗把韓保當親弟弟看,也知道皇上經常對這個弟弟不滿意,所以範釗是真的想幫韓保多討皇上的歡心,皇上高興了,韓保也高興了,父子和睦。

韓保心念急轉,薊州,薊州軍,父皇與範釗都是薊州軍的將領。

薊州軍又是正規軍,正規軍的高階軍官都是朝廷選派任命,小兵們再根據軍功升遷。

領會範釗的意思後,韓保從容道:“蕭縝此法雖能短時間提升練兵成效,選出來的軍官卻恐怕難以勝任,尤其是千戶、衛指揮使這樣的將領,應當從其他營已經立過軍功的百戶、千戶中選取才對,將來到了戰場上才能與主將配合得當,提高勝算。”

從其他營挑選優秀的千戶來東營當衛指揮使,再從百戶中挑選東營的千戶。

範釗跟着道:“是啊,蕭縝是泥腿子出身,當初用這種辦法訓練民兵,現在又用同樣的招數操./練正規軍。只在東營還好,將來出去打仗了,他選出來的那些指揮使千戶毫無經驗,沒準膽子一小還會臨陣逃脫,那不是連累全軍嗎?”

像馮籍、魯恭操./練第一批東營、西營的三十萬大軍時,便是從先前的老兵里根據軍功提拔,新兵們一律從小兵當起。

能考上進士的文人未必能當好官,武藝高超的小兵也未必能當好將軍,得看實戰中的真本事。

興平帝:“你們兩個說得有道理,可當初蕭老率領的右路軍幾乎都是他們練出來的地方民兵,竇國舅派去鎮守太原、治城、晉城、龍行徑的也都是名將、正規軍,爲何最終還是敗在了蕭老這個泥腿子手裡?”

打一次勝仗可能是運氣,打好幾次勝仗,就一定不是隻靠運氣。

範釗被噎住了,韓保道:“還請父皇賜教。”

興平帝拍拍胸口:“什麼將軍小兵,其實都是人,人心是肉長的,在戰場這種危險的地方尤其容易意氣用事,你敢信我把命託付給我,我就敢拼命回報你這份信任。蕭老雖是泥腿子,但他重情重義,將士們感受到這份情義,自會爲他賣命。”

“蕭縝把升遷的機會留給那十五萬新兵,這便是一份情,將來他敢用這些新將帶兵打仗,其中的信任便是一份義。”

“而且你們不要忘了,很多名將都是泥腿子出身,堂堂十五萬大軍,碰運氣也能碰出一些好苗子,何況蕭縝一個月進行一次文武考覈,這就是逼着那些好苗子自己跳出來。暫領官職的肯定會想辦法打壓那些還想爭的,暫時落後的則想着下次衝上去,這已經是一場智勇並用的廝殺了,最終選出來的必然都是人才。”

韓保沉默。

範釗:“……太平窩裡的人才罷了,拎到戰場上可能會嚇破膽子,要我說,還是在戰場上歷練過的人才更靠譜。”

興平帝:“太平盛世自然該按照你說的那麼辦,但現在天下未定,周邊隨時可能開戰,也許你從邊關選好的將領還沒進京,外面就先打起來了,與其耽誤一兩個月的功夫,不如信任眼前人。”

“太子,朕要你學的是因時制宜、因勢利導,無論用人還是用策,都不可拘泥成例。”

“再有,大才多隱在百姓當中,爲君者可以自身平庸,但要做個好伯樂,只要能將天底下的賢才都聚攏到身邊效力,他定能成爲一代明君聖君。”

韓保:“兒臣受教了。”.

東營。

正是選拔軍官以及給新兵們緊皮子的時候,蕭縝四兄弟都連着在東營住了幾晚,蕭縝是忙於軍務,蕭延蕭野蕭涉則是在家裡憋了太久,終於有事可以做了,他們聞營房裡小兵們的汗臭味可能都覺得香。

這日傍晚,蕭縝吃過晚飯,單獨去了講學堂。

他一共請了三位秀才,每日午後、傍晚分別授課一個時辰,前一日傍晚拿一段《孫子兵法》教認字,翌日晌午就是講這段的釋義。三位秀才是一樣的進度,每個秀才佔一間伙房。

最開始去的兵特別多,很快就刷掉了一大批人,有的嫌認字太難,有的嫌兵法難懂,也有一部分人是自己學過,沒必要再跟着學。

授課時間越久,來聽課的人就越少,但願意堅持的,都有上進心。

冬日天寒,伙房的門口掛着厚厚的棉布簾子,蕭縝站在外面,挑開一道簾縫。

一股子汗臭味先撲了過來。

蕭縝習以爲常,只默默打量坐在板凳上聽秀才授課的士兵們。

軍營不會給他們發紙,但士兵們過來時都領了軍餉,有心的話可以從秀才那裡買最便宜的紙筆,甚至多花幾文錢請秀才託人將整篇《孫子兵法》抄寫下來方便他們認字、學字,實在不捨得花錢的,只要腦袋夠聰明跟得上,也可以拿樹枝在地上劃拉。

三位秀才脾氣不同,態度溫和的來聽講的士兵就多,急脾氣喜歡罵人笨的士兵就少。

第三間伙房裡就只有一百來人。

讓蕭縝說,這個秀才是最負責的,雖然罵的嚴厲,但只要士兵們找他詢問,他都有耐心解答,不像另外兩個,時辰一到就匆匆離去。

蕭縝看了一會兒,就在他準備放下簾子時,目光忽地一定。.

翌日黃昏,蕭縝從營裡帶了一個小兵回府。

夫妻倆的賢和堂在第三進院,佟穗正與柳初、顏明秀、綿綿說話,等會兒就該吃飯了。

佟善、張超與孫家的大郎二郎仍在侯府讀書,只是佟善都十六歲了,張超也有十四,去年開始佟穗就把他們安排去了客房,晚飯也是四個兄弟自己用。

“夫人,侯爺回來了,請您去前院見他。”

佟穗有些驚訝,還以爲蕭縝會一直在東營住到官員們放年假。

她替顏明秀問道:“只侯爺自己嗎?還是四爺也回來了?”

小丫鬟道:“只侯爺自己。”

佟穗、柳初都看向顏明秀。

顏明秀臉紅道:“我巴不得他在軍營住呢。”

佟穗笑笑:“你們先聊,我過去看看。”

二進院的廳堂是侯府招待外客的地方,路上佟穗還在想蕭縝爲何不直接去賢和堂,轉到門口時,竟見裡面除了蕭縝,左邊的客座上還坐了一位年輕健壯的男客。佟穗還沒看清男客的面容,對方突然激動地跳了起來,朝她這邊走了兩步,再緊張無措地道:“阿……夫人,我是鄭騰,桃花溝的鄭騰,您還記得我嗎?”

佟穗:“……”

錯愕變成狂喜,佟穗一步跨進去,上上下下將面前的年輕男子打量好幾遍:“你,你怎麼變了這麼多?”

她記憶中的鄭騰,十六歲,瘦瘦高高竹竿似的,每次見到她都會有些臉紅,喊她“阿滿姐”。

此時此刻的鄭騰又鬧了個大紅臉,實在是,眼前的佟穗比在桃花溝的時候更好看了,那種貴氣的好看,要是在外面,他根本不敢認。

被佟穗看得有些尷尬,鄭騰摸摸後腦道:“我,我都二十了,自打蕭老給咱們衛縣貧農分了地,我們家日子變好了,頓頓都能吃飽飯,長得就壯了起來。”

佟穗本以爲爹孃都在京城,她不會再想念那個小村莊,今日突然見到村人,桃花溝裡的一切彷彿也突然被帶到了她面前,又高興又想得慌,想那些人也想那片山,不得不轉過去偷擦眼角。

蕭縝見了,調侃道:“咱們英明神武的安國夫人,居然還有如此多愁善感的時候。”

佟穗瞪他一眼,繼續跟鄭騰敘舊,得知桃花溝一切安好,佟穗纔想起來問:“你怎麼來了京城?”

鄭騰:“去年縣裡發榜說朝廷徵兵,咱們縣好多人報名,我就跟着報了。”

佟穗:“傻,打仗多危險啊,鄭叔就你一個兒子了,你……”

鄭騰:“我爹也支持我過來,他說一輩子待在山溝裡有什麼出息,不如跟阿貴哥一樣去戰場上建功立業。你不知道,別的縣都是官府想方設法哄青壯們入伍,咱們衛縣七縣的青壯都是自己要來的,唯一擔心的是分不到二爺麾下。”

打前朝時七縣的確死了很多青壯,可活着的都掙了戰功送了一堆賞銀回家,不知多少人羨慕。

去年朝廷伐樑的戰事早在北地傳開了,大家都知道朝廷死了十幾萬的兵,唯獨蕭家帶着的南營幾乎完好無損。

只要分到二爺麾下,就沒什麼好怕的!

佟穗心想,這孩子是沒經歷過戰場的危險,光想着美事。

只是人都來了,佟穗也不能再說喪氣話,叫上鄭騰道:“走,我帶你去見小山,今晚你就在他屋裡睡,等會兒也一起吃吧。”

鄭騰:“好!”

兩人高高興興地走了。

蕭縝坐在主位上,手裡還端着一碗茶。

等天黑透了,佟穗才意猶未盡的從弟弟那邊回賢和堂,蕭縝都換上中衣在牀上靠着了。

佟穗通發時,嘴角都是翹着的。

蕭縝:“好幾日沒回來了,你就一點不想我?”

佟穗:“一整年都待在一起,有什麼好想的。”

蕭縝:“早知道我不回了。”

佟穗通完發,放下梳子走向他。

蕭縝將書丟到櫃檯上,提前掀開被子。

佟穗一進被窩,就被他摟着腰壓在了下面。

蕭縝:“這麼喜歡我送的禮物,怎麼謝我?”

佟穗別開眼,過了會兒,再環住他的脖子,主動親在他臉上。

蕭縝:“這還差不多。”

佟穗:“怎麼沒早點帶他來家裡?”

蕭縝:“昨日我去講學堂才認出的他,這小子有出息,根本沒想通過你的關係巴結我。”

佟穗:“你也夠厲害的,只是幫他家抓過一次偷雞的流民,四年後竟然還能認出來。”

蕭縝看着她盛滿歡喜的眼睛,一邊親下來一邊道:“他要是梨花溝的,我肯定認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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