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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佟穗在軍營忙到黃昏纔回的家。

周青陪着女兒一起回來的,她知道女兒身體累心裡估計也沉重,便叫女兒先回東跨院休息,由她將今日各處的戰況講給賀氏等人聽。

賀氏喜出望外:“太好了,打贏了,一家老小也都好好的!”

蕭玉蟬、柳初各自扶着孩子神色激動,只有林凝芳笑容平和。

蕭姑母見周青的衫裙上沾了一些竈灰,鞋幫甚至染了血跡,料想周青在軍營幫忙也夠累的,便打斷賀氏更多的詢問,勸周青道:“累了一日,妹妹也早點回去休息吧,休息好了,明日來這邊吃,咱們一家人好好慶慶功。”

周青笑道:“慶功肯定要慶的,只是阿滿上午射了不少箭,胳膊酸脹,我就想着今晚讓她去我那邊睡,我時不時地給她按按,再讓她舅母給她鍼灸解乏。”

賀氏驚訝道:“她舅母還會鍼灸?”

一說完忽然想起來了,姜氏乃周家老太太揀到的棄嬰,自小在周家長大,有的是機會跟着周家男人學醫術,也許一開始就是當個小丫鬟養的,命好,得嫁周元白爲妻,成了正經的城裡太太。

蕭姑母心疼道:“應該的,阿滿是沒受傷,可看她一身的血,肯定嚇到了,這時候就得你這個親孃陪着纔好受點。”

周青就覺得,十個賀氏加起來都不如一個蕭姑母會說話做人。

“那你們待着,我去找阿滿,等會兒就不來打招呼,直接從後面過去了。”

東跨院,佟穗看看身上的血污,不想把這一身血氣帶進自己的小家。

周青過來時,瞧見女兒呆呆地在牆邊靠着,眼睛就有點酸,強行扯出個笑來:“怎麼不進去?”

佟穗走到那棵已經掉光葉子的桂花樹前,從一個小樹洞裡取出藏在這裡的鑰匙,交給母親道:“娘,你去幫我拿身衣裳,就在衣櫥裡。”

周青懂了,接了鑰匙開鎖進屋,很快就抱了一套衣裳出來。

娘倆並肩去了隔壁,到了前院見到丫鬟,才知道姜氏、周桂、佟善因爲聽見西院的動靜,等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跑過去找娘倆了,一方走前門一方從後院繞,岔了路。

佟穗笑了笑。

周青叫丫鬟去燒水,她去屋裡取出自己一套舊棉衣,等佟穗站在堂屋門口脫去外面那一身染血的衣裳,迅速將女兒一裹,扶去裡面坐着。

沒多久,姜氏娘仨追了過來,都是佟穗最親的人,你關心一句我關心一句,叫佟穗根本沒有時間胡思亂想。

熱水燒好,姜氏跑去家裡的藥材房挑揀一番,把普通的熱水配成了藥浴。

再由周青親自幫女兒擦拭,特別是那一頭的長髮,前後清洗了三遍。

最後,佟穗帶着一身淡淡的藥香,穿得暖暖的,坐在了爹孃屋裡燒得暖暖的炕頭。

周青、周桂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邊,一邊說話一邊幫佟穗捏胳膊,捏完了,姜氏的針也準備好了,手法熟練地幫佟穗鍼灸。

“明早舅母再給你扎一遍,不說跟沒事人一樣,至少能端得起碗。”

佟穗:“謝謝舅母。”

姜氏捏着一根針瞪過來:“再跟我客氣,這根我扎你嘴邊。”

佟穗笑。

夜裡佟有餘睡在了城外的軍營,兩萬多降兵住在外面,衛城兵馬再謹慎都不爲過。

周青特意拿了一牀新被子出來,娘倆擠在一個被窩。

她抱着女兒感慨道:“咱們娘倆有多久沒睡一起了,一眨眼小娃娃都變成別人家的小媳婦了。”

佟穗:“纔不是別人家的。”

周青:“對,在哪都是孃的女兒。”

她一邊捏着女兒的胳膊,一邊回憶女兒小時候的事,乖的淘氣的,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佟穗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着的。

夜裡幾次被噩夢驚醒,才恢復意識母親就抱了過來,哼着兒時常聽的溫柔小調。

迷迷糊糊的,天要亮了。

娘倆起了牀,姜氏又來給外甥女鍼灸了一次,佟穗再活動活動,早飯時果然能端的起碗。

才吃好,蕭穆派人來了,那人先仔細觀察了佟穗一會兒,笑道:“一太太,蕭指揮說,若您身體無礙,請您去南營見他。”

周青緊張道:“可是降兵那邊出事了?”

小兵搖搖頭:“降兵都很老實,蕭指揮有事要一太太幫忙。”

佟穗一聽,叫母親別再多問,快步隨小兵出了門,到了外面,發現老爺子竟然安排了一輛馬車。

回想前幾日祖孫倆總是天沒亮就騎馬出發的情形,今日的馬車肯定是老爺子擔心她胳膊痠痛才準備的,佟穗又笑了,精神已比昨日好了很多。

到了南營,佟穗剛下車,就見張文功帶着兩個小吏從裡面出來了,邊走邊討論着什麼。

佟穗想跟張文功打招呼,結果那平時頗爲講禮的人明明朝她這邊瞥了一眼,卻好像不認得一般徑自越了過去。

佟穗:“……”

帶路的小兵笑道:“一太太別介意,張大人算了一晚的賬,現在可能只認得賬本吧。”

他纔打趣完,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的張文功猛地反應過來,轉身再看佟穗,忙拱手賠罪:“一太太,我……”

佟穗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氣,你快去忙吧。”

張文功鬆了口氣。

佟穗去了老爺子那邊。

老爺子人在書房,站在牆上懸掛的衛縣輿圖那邊,手裡握着一卷賬本。

老爺子一回頭,精神矍鑠,眸黑而有光。

佟穗關心道:“祖父吃過早飯了嗎?”

蕭穆:“黎明那會兒就吃了,阿滿怎麼樣,昨晚睡了多久?”

佟穗笑笑:“我娘一直陪着我,睡得還行。”

蕭穆點頭,示意她站到輿圖這邊,道:“反王五萬大軍,咱們衛城軍一共戰亡三百餘人,重傷八十餘人,損失算是輕的了。犧牲的士兵家裡該當撫卹,活着

的全都有功理應嘉獎,阿滿你說,咱們該獎勵他們什麼?”

佟穗很意外老爺子會找她說這個。

蕭穆面帶鼓勵。

佟穗想了想,試探道:“銀子或田地?”

這些兵都是本縣青壯百姓,她也是百姓,百姓最稀罕的兩樣便是錢跟地。

蕭穆笑道:“我也是這樣想的,銀子的話,衛城軍將士這個月都發雙份軍餉,然後再按照軍功分地,功勞越大分到的地越多,哪怕沒立功只是跟着跑了一趟,每人也至少給兩畝地。”

佟穗看看輿圖,明白了:“祖父在琢磨如何分地?咱們縣有那麼多地可分嗎?”

衛縣可沒像反王那般殺光轄內所有富戶大戶。

蕭穆嘆了口氣,將手裡的賬本遞給孫媳婦。

佟穗接過來,發現這上面羅列了貪官劉英與那四大豪強之家名下的田地,分散在本縣東西南北各處,動輒百頃千頃,觸目驚心。

貧農之家能擁有一兩畝地都愛惜如命,貪官豪強坐擁百千頃,還在惦記着從百姓手裡掠奪。

衛城軍六個千戶所近七千將士,按照最低的一人兩畝算,也才分掉一萬四千畝,連一個豪強家的田地都沒分完。

沉默許久,佟穗想起一事,問:“祖父,咱們畢竟是代管衛縣,連那四大豪強之家都關在大牢等着朝廷定罪,他們的家產按理也該充公,咱們分給將士們,事後朝廷會不會降罪下來?”

蕭穆笑道:“將士們爲朝廷剿滅了一個反王,本來就該論功行賞,若賞罰不明,將士們沒有士氣保境安民,民怨一起再鬧出個反王來,朝廷將得不償失,這點道理,朝廷比咱們懂,沒那麼小氣。”

佟穗點點頭。

書桌上還有很多賬本,都是蕭姑父帶着孫緯、張文功、喬長安忙了一夜趕出來的,有兵器有糧草有戰馬,亦有降兵的青壯、老弱、傷殘、戰死名單。

蕭穆讓佟穗慢慢看,他出去忙了。

戰場確實殘酷,但當佟穗看到衛城從反王那裡繳獲的大批兵器糧草戰馬時,還是生出了喜意。

看降兵的幾樣統計時,老爺子又派人來了:“一太太,定縣的何大人來了,指揮請您去議事堂共同招待。”

佟穗下意識地看向身上的衣裳,七成新的青色短衫與碧色馬面裙,也算體面。

她跟着小兵來了議事堂,還在外面,就聽見了老爺子與何連慶的互相誇讚,一個誇對方用兵如神,一個道全靠定縣提供銅鐵與援兵。

佟穗進來後,何連慶眼睛一亮,問老爺子:“這位就是衛城的巾幗英雄一太太?”

蕭穆摸着鬍子道:“正是,我這孫媳姓佟單名一個穗字,聰慧機敏箭術超神,雖不能如花氏木蘭那般名留青史,憑昨日一役,至少能在我衛縣縣誌上留下一筆。”

何連慶再端詳佟穗片刻,萬分欽佩地對老爺子道:“您老真是厲害,不但將自家兒孫教成了虎將之才,連娶進來的孫媳婦都是人中龍鳳。”

蕭穆仰頭笑了兩聲:“你若只誇我那幾個兒孫,我還要自謙一番,只我孫媳確實當得起‘人中龍鳳’四字,老夫便厚顏收下了。”

佟穗:“……”

見過禮後,蕭穆讓佟穗站在自己身邊,開始與何連慶談正事。

正事只一樁,如何處置反王的四萬降兵。

何連慶怎麼對蕭縝說的,此時言辭更加誠懇地對老爺子又說了一通,請老爺子擔任七縣的守將。

蕭穆跟孫子一個意思,都覺得何連慶更適合這個位置。

佟穗就看着這一人推來推去,最後何連慶撲通跪下,紅着眼眶流着熱淚懇求老爺子救扶七縣百姓,老爺子才勉爲其難地接了這守將重任。

佟穗:“……”

所以,老爺子就是叫她過來看……學如何做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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