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幕宓理

巫山。

巫山上的大陣最早是端木奎佈置,堂堂紫府級別的巫陣,可惜端木奎死後諸越喜迎青池,這道巫陣早已經獻給了青池宗。

而後角中梓得了巫山,又重新佈陣,漆黑色的光罩將巫山罩得嚴嚴實實。

山腳正立着一片屍骨,血池沸騰,大祭司正跪倒在地瑟瑟發抖,灰風從山中冒出,漸漸停在面前,化作一黑衣老人,兩眼幽幽,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山越。

大祭司終於得了迴應,又恐又喜,駭道:

“大人!先都輕敵…在六鎮被叛軍所破,衆將一應被虜,死傷五千餘人,後軍亦被擊破,自相蹈藉,皆被驅入六鎮,六鎮望風而降,兵鋒已至北庭……”

這山越築基聽得面色一陣難看,低聲道:

“廢物東西。”

這人自然是幕宓理了,他撫了撫黑衣,隨手將一地祭品收入囊中,駕着灰風飛起,在空中停住,一手點在眉心,側耳傾聽。

“大郃明方。”

他還算謹慎,仔細聽了兩句,卻發覺那叛軍停在王庭百里外不動彈了,只好咒罵一聲,心中起疑:

“莫不是誰要誘我出山?恰好掐住我仙基之妙百里距離……”

想到此處,幕宓理頓生不安:

“當今之世,【危好】北來,天下有動亂之氛,狼虎之族假寐在側,師兄多年未歸,還要小心。”

思量至此,他打算驅風回去,細細問上幾遍,突覺腦後發熱,天上的雲層猛然散開,飛落下來一道璀璨的金光,只聽一聲大喝:

“候你多時!”

幕宓理頓時驚出冷汗,身形立刻模糊起來,腳底涌現出陣陣黑煙,作勢要逃,心中駭道:

‘是誰?!’

只見這金光色彩明亮,一枚枚白色石磚浮現而出,緊貼嵌合,幻化出一面巨大的關隘城門出來,城門高聳,兩根白色的門腳刻畫着諸多紋路,明亮晶瑩,很是威風。

城門之中則明光閃閃,朦朦朧朧,彷彿正對着一枚烈陽,光彩噴涌而出,將他腳底的灰風衝了個乾淨,幕宓理駭了一瞬,立刻抖了袖子,袖中飛出兩枚龜盾來。

時至如今,他方纔看清那明關上正盤膝坐着一人,笑意盈盈,道袍在空中烈烈作響,明光照得腳底的城鎮河川一片光明,這青年笑道:

“曦明奉命在此守候,已經等候多時了!”

李曦明得了同出一源的《明華煌元經》,早就花費時間轉換了一身法力,仙基雖然不如正統《明華煌元經》成就,卻也更加神妙,如同大日懸空。

“李曦明?”

幕宓理不曾想真是李家,一剎那隻覺不可思議,懊悔道:

‘託大了!’

幕宓理並非未曾想過李家攻來,可他自作聰明,以爲李家脾氣必然循序漸進,起碼也要吃了連築基都沒有的鬱家、費家,再到獨身的火羅惡,最後纔會到自家。

他只想爲角中梓守住巫山,又覺得李家沒有這麼早前來,故而遲遲不走,如今才落入虎口。

“該死!”

他默默掐訣,兩枚龜盾冒出騰騰黑氣,各自架住一隻關腳,只覺得一股熾裂的光彩撲面而來,曝得他面上皮肉直冒青煙,彷彿要掉落下來,咬牙道:

“你李家真是狡惡謹慎,築基雲集,竟然還要以這般手段誘我出山!”

李曦明只默默催動仙基,將之鎮在『煌元關』之下,輕聲道:

“巫山乃是端木奎故居,哪怕遺留一二手段都叫我等小小築基萬劫不復,前輩巫道高深,莫要妄自菲薄。”

幕宓理只覺如陷泥淖,那關中的明光朦朦朧朧,照得他身上衣袍騰起火來,他只觀察出李曦明大約是明陽一系的仙基,又善於鎮壓,不知李清虹等人在何處,先放下身段,軟言道:

“曦明所求不過山越之地,且放我離去…我自回山收拾乾淨,再不歸來…何必打打殺殺!”

李曦明『煌元關』之中的鎮壓之力愈強,也樂得與他拖延時間,只問道:

“你且答我,角中梓在何處!”

幕宓理閉口不言,默然以對,似乎明白李家再無放他離去的可能,陰着臉從袖中取出一枚木符捏碎,冷聲道:

“若非師兄不在,爾等怎敢北望!”

這枚木符一經捏碎,巫山赫然一震,從山頂上飛起一串黑雲來,沙沙聲大作,升騰而起,直往兩人所在之處撲來。

“轟隆!”

『煌元關』輕輕一震,這黑雲頓住匯聚,化爲一黑毛長尾的豹獸,兩眼碧亮,應是那角中梓的座騎,口吐人言,有如雷霆:

“幕宓理!你孃的惹上甚事了!急着叫爺爺出來。”

幕宓理只罵道:

“蠢東西…李家要圖我巫山!”

這獸頓時駭了,如雲般捲動而起,要將幕宓理從這明關下掙出,卻見一片寒雪自東而來,風雪凌厲,將它從雲中吹出。

李曦峻一席白衣,身後負劍,踏雪而來,端得一副出塵俊容,兩指相併,吹動一股凌厲寒風,青年微微頷首淺笑:

“見過道友。”

李家以劍聞名,李曦峻還未拔劍,這獸已經開始提心吊膽,兄弟兩站在空中,顯現出一股仙族大宗的氣象。

幕宓理這頭與李曦明對了數十招,始終無法從那明光中掙脫出來,滿面是紅斑,兩脣發白,心中惱怒。

他能體會出眼前這人鬥法經驗薄弱,也不會什麼厲害法術,偏偏仙基強橫得嚇人,任由他各種巫術交織,僅僅一道明關,就將他鎮得死死的。

更何況這明關似乎天生就是鎮壓磨滅的路數,他難以逃脫,雖然李曦明一時間奈何不得他,可幕宓理的法力和血氣都在迅速下降,越發陷入其中。

“句兀,速速援我!”

幕宓理是老牌築基了,一眼看出李曦峻是剛剛突破,原本陷入深深絕望的心迅速活絡起來:

‘不是玄雷道基的李清虹!只是一初入築基的毛孩…生機應在此處!’

幕宓理頓時振奮起來,真對上那捉雷拿電的李清虹,兩人才是真真沒了活路,當下急急喚起妖物句兀。

這黑豹模樣的妖類窺了兩眼,吐風追上來,卻見面前的青年掐訣唸咒,兩指一併,數十道白氣噴涌而出,葵光波動,化爲綿綿細如松針的寒雪夾風,撲面而來。

“嗐!你…”

這妖類只吐出一句話,寒陰之氣貫落全身,天空中飄飄然落起白雪來,句兀身影頓時停滯,李曦峻平靜地按上青鋒,拔劍而起。

“鏘!”亮白色的劍光跳起來,築基法劍【寒廩】鑄成十餘年,終於徜徉出應有的色彩,略顯纖細的劍身舞動酷烈的劍光,呈現出雪般的亮白色。

‘月闕劍弧!’

上下左右天地間的一片雪花齊齊平移一寸,句兀口中發出一聲如哭嚎般的悲叫,飛起兩根短小粗壯的毛指來。

李曦峻自幼時拿起劍,在山中對雪習劍,如今已經有四十載,如今拔劍見血,有酣暢淋漓之感。

李家百年來會月闕劍弧的人不少,李玄嶺在劍道上頗有天賦,可惜早早夭折,李淵蛟只把劍當做殺人器具,劍道修爲同樣不高,幾人的月闕劍弧都是一副青白光芒模樣,都在模仿李尺涇的劍。

唯有李通崖當年手中的月闕劍弧大如船帆,劍勢渾厚,纔是李通崖自己的劍,如今李曦峻挑起一片雪白,酷烈飄颻,終於算是跳出了那幾行字。

‘三分月流光!’

手中長劍回挑,甩出三道靈動狡猾的白光,李曦峻挽劍之餘,心念閃過一絲懷嘆:

“劍典精妙,畢生難窮,先祖不過持劍十五年便纂此書,天縱奇才,莫過如此。”

他心念轉動,手中的劍卻不曾放慢,【屠鈞葵光】與劍術簡直天作之合,句兀被這法術禁住行動,施法困難,更何況抵禦劍法?只被打得口吐黑血。

句兀簡直亡魂大冒,他本就是妖物,到了淪爲坐騎的地步,比尋常散修還不如,哪裡吃得消這劍法,悲道:

“援你孃的,幕宓理…爺要被斬了!”

這頭的幕宓理剛剛與李曦明陷入拉鋸,聽得心中冰涼,冷聲道:

“速速離去,去尋師兄!”

他這話說罷,服下數枚丹藥,仙基猛然全力以赴地運轉起來,又取出一塊青銅來,兩眼隱隱發紅,一隻手抓在另一邊肩上,咔嚓一聲拆下來一隻手臂。

血液尚未淌出,他已經將這隻手臂高高拋起,紅光乍現,一瞬間化爲一青面獠牙的大鬼,悍然向李曦峻撲來。

“總算有個正統巫術了。”

李曦峻卻任由那妖物跑去,自有空衡等着它,饒有趣味地看着這青面鬼,抽劍上前。

巫山雖說是巫道傳承,從上到下包括端木奎本人都是修的紫府金丹道,端木奎疑似有巫術修爲在身,卻極少教導這些弟子,只丟了些功法去修行。

故而這些山越使用的大部分巫術都是半仙半巫,顯得不倫不類,如今頭次見像模像樣的巫術,李曦峻仔細觀察起來。

這青面鬼滿口獠牙,足足有兩丈高,面目猙獰,身上刻畫着各式各樣的符咒,身上並無法力波動,反而有股淡淡的青色光暈。

李曦峻出了幾劍,發覺這青面鬼頗爲柔軟,如削泥塑,很快癒合,看起來更加害怕法術。

他捏起葵光,果然見這青面鬼青色光暈大減,便取出各類法術符籙,一一試了個遍,暗暗記下。

李曦峻這頭默默試着,幕宓理與李曦明對了一百多回合,漸漸吃不消,手中掐訣,輕輕一拍儲物袋,又取出數個頭骨,用力往空中一擲。

他身上的黑煙頓時撞入了頭骨之中,化爲五六個黑乎乎的山鬼,呼嘯而來,想要順着『煌元關』向上,往李曦明本體撲去。

可這幾隻山鬼剛剛爬起來,煌元關左邊的四個古符猛然閃耀,頓時一衆山鬼紛紛彈開,李曦明哈哈一笑,開口道:

“對付這等污穢之物,我明陽雖然不及玄雷,卻排得上號的,前輩莫要動這些小心思了!”

幕宓理似乎早有預料,可看到如今這場面,依舊臉色發白,只好將這幾個冒着黑煙的山鬼喚回來,圍繞在身側,幫助抵禦打磨鎮壓之力。

他本就狀態不斷下滑,又自斷一臂去救句兀,各種巫術自救皆失敗,很快就到了法力血氣皆見底的困境之中。

可反觀李曦明,依舊是氣定神閒,一點一點地用『煌元關』打磨他修爲,磨得幕宓理走投無路,眼看李曦峻一劍削滅青面鬼,他終於咬牙掐訣。

幾個山鬼瞬間蜂擁而上,轟隆一聲撞擊在明關正中間朦朦朧朧的光彩上,發出一聲劇烈的轟鳴。

“轟隆!”

這仙基與李曦明本是一體,他一時間有些坐不住,只覺得胸腹一悶,一直維持的鎮壓打磨之力終於有所鬆懈。

幕宓理正等着這個時機,他一身修爲連同肉體瞬間燃燒起來,幻化爲一道血光,又捏出數道符籙打在『煌元關』上,發出一聲聲暴響。

多重手段疊加之下,這才使那鎮壓打磨之力一時間鬆懈,幕宓理連忙抓緊時間,拼死一搏,一口氣衝出明關。

李曦明重重喘了口氣才緩過來,看着他一遁數裡,哂笑一聲,輕輕一揮袖口,剩下的那道巨大明亮的雄關頓時化爲一道白色流光迅速追去,試圖將那道血光吸納住。

“此刻想走?小看我這明關了!”

他才放出明關,李曦峻爲了以防萬一也早早追上去,卻見遠方的雲霧之中浮現出一道身影,袖口一攏,將那紅光攏住。

李曦明皺眉駐足,定睛一看,頓時愣住了,隻眼睜睜的看着這人足下踏着一片白色瓷質光華的飛梭,緩緩飛來。

“這……”

男子有些滄桑老態,眉宇間一片溫和,深目長臉,鬚髮皆白,夾雜點點灰色,身着白色雲袖長衣,負手而立。

他身上掛着數道藥囊,手中拿捏着那道紅光,任由這光彩怎麼流淌都竄不出去,徐徐而望,輕聲道:

“明兒。”

李曦明看呆了一瞬,連忙下拜,哽咽恭聲道:

“曦明見過師尊!”

李曦峻立刻反應過來,跟着行了禮,答道:

“見過蕭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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