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5章 湊巧

霞光雲船底下的湖水盪漾,李淵欽負手立在船頭,腳底的白氣飄蕩,遠遠看着腳底修士來往,他的喪衣在空中微微浮動,神色自若。

寧和棉眉眼中猶有哀色,靜靜立在他身後,女子的目光從兩側的修士面上掃過,青衣的遲家人、白衣的司家心腹,都在打量望月湖。

寧和靖自然是不放心她的,還特地派了人跟來,是個修爲還沒有她高的小輩,縮着頭站在後頭。

寧和棉一向聰明,如今卻看不懂這個兄長,寧和靖明明與遲家仲脈聯手,卻又狠戾頑固地爲伯脈維護那一層遮羞布,她看來看去,只覺得難堪:

“裱糊破窗罷了,何必呢?我家如今如此局勢,何必要替他遲炙雲賣命?”

她眼看遲家仲脈幾人越發沉默,只覺他在自尋死路,好在本就沒什麼感情,將就着隨他去了。

“大人,望月湖到了。”

身後修士提醒了一句,李淵欽“嗯”了一聲,眼看雲船漸漸停住,他隨口道:

“等李承遼上來。”

他的意思明顯讓那青衣的遲家人點了點頭,於是霞光雲船停靠在湖上,霞光滿天,襯得湖光天光兩色皆是一片虹霞。

李家眼看遲遲沒有人駕風下來,果然有人上前來請,乃是一白衣男子,在船外恭敬等着,李淵欽偏過頭,身旁的遲家人低聲道:

“這是安家人,安氏往上是蔣家,蔣家乃是月府外門弟子,安氏當時與蔣氏長房結親,有大半血脈,在湖上應是最純。”

李淵欽自然會意,這遲家人復又出了霞光雲船,向安思危好聲道了幾句,便見這白衣男子退下去,李承遼駕風上來了。

他語氣恭敬,態度極佳,在雲船一旁躬身,開口道:

“晚輩見過叔公、諸位上使。”

李淵欽這才輕輕點頭,出了雲船,答道:

“仙事繁雜,我到了今日才得以脫身,還請承遼帶我去拜見…”

李承遼心頭估量着,遲家人無非要他這個晚輩的態度,司家人則要兩人和和美美,故而兩人看上去一片融洽,一同下了靈船,李承遼這才見了寧和棉,拜道:

“見過大人。”

寧和棉的神色哀慟,一向與李玄鋒舉案齊眉,比起面上坦然的李淵欽好親近得多,李承遼恭請衆人落在洲中大殿,【申白】早已經放好,躺在案臺上。

這把白弓沒有奪目的金氣,也沒有絢麗的法光,靜靜躺着,衆人的目光卻怎麼也移不開了,李淵欽低眉垂眼,寧和棉淚眼朦朧,至於身後其餘之人,唯有貪婪罷了。

李淵欽邁進一步,三拜九叩、諸禮皆盡,李承遼只被一衆青池修士的目光盯着,趕忙把案上的【申白】捧起來,恭聲道:

“長輩有遺命,此物應交予叔公!”

李淵欽頓時有些意外,可面上哀悼着接過申白,答道:

“父親此弓聞名江南,金羽宗亦有流言,說是入了真人眼,有成就紫府靈器的可能,實在貴重,我不敢當。”

他不說還好,如此一說,李承遼更不敢拿着這東西,連道大人命令不敢違抗,等到李淵欽收下才算放心,還來不及多問,遂見一旁的遲家人看向他,疑道:

“怎麼不見…”

李承遼早知他想問什麼,自家幾個築基都沒有露面,事情本就不便暴露,哪能隨便開口,立刻盯住李淵欽的眼睛,沉聲道:

“叔公!我家大人早已望眼欲穿,只是他近年舊傷復發,在塌上動彈不得,幾位大人卻各自閉關,姑婆外出訪友,一時難以相見。”

此言一出,其他人還沒有反應,身後司通儀簡直是眼睛一亮,心中大喜:

“這是什麼意思!這是太給我司家面子了!怎麼可能會同時閉關不出,分明就是不願見他!好好好…”

李淵欽看了他一眼,倒是沒有什麼多的表情變化,點頭道:

“難怪不見幾位族侄,真是可惜。”

遲家的青衣男子則面色一沉,正要開口,司通儀卻搶先一步,嘆道:

“確實可惜,我亦聽聞玄嶽掌門新立,清虹大人前去賀喜了。”

他先堵住遲家人的嘴,立刻道:

“既然時間不巧,也不應多麻煩…【申白】太過貴重,不如先送回船上去,其餘之事隨後再談。”

司通儀先行把這一段對話打斷,這遲家人仍有怒色,寧和棉也皺起眉,卻見李淵欽輕聲道:

“【申白】要緊,先一同送上雲船。”

李承遼暗暗鬆了口氣,只要如此作罷,還能是李曦峻等人不願見他,倘若這遲家人能鬧起來,他是找不出李曦峻幾人出來的,到時真是大麻煩:

“更何況這事情鬧大了,讓衆人曉得,玉伏子如若出事,這時間一定會被有心人對上…”

他鬆了口氣,等着衆人出去了,司通儀果然在後頭,李承遼低聲補了一句:

“幾位大人就在閉關,道友可要上去拜見?”

“不必了…”

司通儀笑盈盈地應了,衆人一同送着【申白】,往天上飛去,李承遼嘆息一聲,暗忖道:

“爲何時間如此湊巧…只能這樣應付過去了…”

……

東海,輕舟羣礁邊界。

紅色大舟在海面上晃盪,調笑之聲此起彼伏,雪白的藕臂伸出舟邊,嫩蔥般的纖指輕輕劃過海面,盪開陣陣漣漪。

舟上約有四五十位女子,皆不着一物,容貌各有特色,聲音嬌俏,白花花一片糾葛,最正中的男子體魄雄壯,只套着一件外袍,哈哈笑着。

王伏一手擁着美人,另一隻手藏在袍子底下,正掐着法訣,兩眼笑着往眼前的雪膩上看,心中爽快:

“好…這【明方天石】果真是明陽寶物,《宿陽添陰法》果然能採出【宿陽元氣】…如今一來,修行快了不少!”

“這東西放在手中,還真捨不得交出去…明陽之物,如今也算件稀奇事。”

他的手中法訣運轉,衆妾頓時眼神迷離,一縷縷紅氣從她們的鼻息中飛出,落進他掌中,盤旋一週,又飛回衆妾口中。

這紅氣方落,衆妾都是一陣迷醉,王伏暗忖:

“那和尚說得不錯,這東西果然是【勝名盡明王】道統,論性合之媚,明陽厥陰可謂第一,倒是有趣。”

王伏的手不安分,眼神卻清明,紅氣來往穿梭,不但提升着他的修爲,隱隱約約讓衆妾的身體更加光滑細膩,他注意控制着法訣不至於傷了衆妾,突然若有所查,擡起頭來。

他面前立刻浮現出一枚烏黑色的玄珠,就黑光照應,瞳孔之間倒映出一幅幅畫面,王伏挑了挑眉,笑道:

“【陽宜夕花】,不錯,如今已經少見。”

眼看着那妖物手中有自己所需的少陽靈物,王伏卻不曾動彈,靜靜注視着,仔細觀察這隻魚妖的神色,發覺它並不算害怕,反倒是滿臉欣喜若狂。 “還真有幾分本事。”

王伏還想多看一陣,卻發覺這蠢魚已經變回原形,端得一張死魚臉,滿臉都是粘液流淌,兩顆眼睛大如窗戶,把整個視野佔得滿滿的。

“你孃的蠢魚。”

王伏召了召手,天空之中頓時落下一人,拱手行禮,乃是長霄的客卿,王伏身上赤條條,卻不以爲意,隨口道:

“往北,有一隻魚妖,去把東西取來。”

這人應聲而退,王伏只用這枚烏黑的珠子照着,看來看去,過了半刻鐘,他怒笑一聲,罵道:

“廢物!”

卻見那人沒頭沒腦往北,別說追上魚妖了,就連後面追着那個修士都跟不上,如同蠢豬一般在海上奔波。

王伏氣不過,只好抱起一妾,踏着波浪,一路駕風過去。

長霄衆修還來不及反應,王伏已經消失在原地,幾個修士好不容易得到機會,連忙去看舟上的衆妾,交頭接耳,嘖嘖稱讚。

……

北方。

王伏的舉動多有意外,可終究還是追過來了,李清虹等人默默鬆了氣,仔細算算,情況竟然比原先想的好得多。

這魚妖和修士都是在周邊混跡多年,見王伏追來,修士嚇得掉頭就遁,魚妖則改了方向往北,速度快了不止一籌。

這倒是出乎了衆人意料,這傢伙顯然先前是故意留手,打算害了身後的修士,叫王伏確信不少。

最讓衆人意外的是,他竟然並不速戰速決,而是閒庭信步,仔細觀察魚妖,似乎懷疑起這妖物有什麼與衆不同的血脈。

幾人只在法器下靜靜蟄伏,等到王伏馳入陣中,馮氏兄弟同時掐訣施法,手中赤光迸出,齊聲道:

“起!”

海中頓時升起八道赤色光柱,沖天而起,幾人一同顯出身形,五人各踞一方,居高臨下,齊齊向他望去,天空中的紅色靈罩迅速合攏,緊接着變淡化爲無色,將整片海域的一切風景迅速掩蓋下去,重新恢復爲風平浪靜的模樣。

陣中的李清虹微微眯眼,那王伏身上浮現出白色羽衣,這人眼大額廣,竟然有股正氣,此時也沒有什麼驚慌之色,而是滿面思索,唯獨懷裡的女子赤條條,面上驚恐。

王伏目光掃過衆人,李清虹和陳鉉豫的身影讓他面色慢慢沉下去,這男人聲音果斷,沉聲道:

“她是胎息小修,與此事毫無干系,還請饒命。”

這“她”指的是懷裡的女子,王伏開口第一句不是怒罵也不是驚恐,竟然是爲自己的小妾謀一條生路。

畢鈺妝哪裡肯依,手中已經浮現出一把怪模怪樣、花瓣般的三叉小戟,如同禮器,法力默默注入其中,口中拖延着輕聲道:

“茲事體大,不敢疏忽。”

她話音未落,馮氏兄弟已經結印,手中法術閃動,化爲兩陣金雨飛去,遍天落下,王伏身上亮起白光,用羽衣阻擋。

可不曾想這兩兄弟的法術確實厲害,這金雨看上去稀鬆平常,卻練了不少靈物在其中,他身上的白光一陣明滅,不得不伸出一隻手來施法抵擋。

王伏一隻手撐起白光,低頭看向那女子,正色道:

“受雷受火可痛,還是我來。”

這女子只哽咽,身形如同片片飛花散去,王伏甩了手上的血,一把淡白色的長劍已經浮現在手中,光芒忽明忽暗。

【平棟】!

他這劍在空中一折,脫手而出,有如暴雨梨花化爲滿天白影,成千上萬的長劍在空中穿梭,將金雨斬滅。

畢鈺妝早等着他的【平棟】,手中法器立在掌心,一層層紅光如同花瓣綻開,口中叱道:

“定!”

天空中千上萬的白色劍影霎時間一頓,如同被定格在這片海域上空的大雪,倒映在海中呈現出無數白光。

【平棟】的劍影顯然不是尋常劍道通過劍氣和劍元幻化出來的影子,每一道都是一把真實的白劍,銳利分明,將整片天空佔據,或劈或刺,卻同時停住了。

“鏘!”

陳鉉豫拔劍而起,在這無數白影之中亮出一道黑色劍氣,越過成千上萬的白劍,只往他心口去,王伏神色一肅,喝道:

“來!”

“鐺!”

他身前浮現出一口古銅色的大鐘,不斷顫動着,彷彿方纔將什麼東西蓋在下面,王伏來不及慶幸,騰空而起。

“鐺!”

黑色劍雨如瀑,王伏寸步難行,這才掐訣唸咒,馮氏兄弟的法術喚出滿天紅雲,往他面上蓋來,他的法器又被困住,只好改了法訣防禦。

“死劫…”

王伏只鬥了數合,心中微涼,他自忖比畢鈺妝強出一頭,可從未與陳鉉豫交過手,只估摸着至少不會比自己差。

如此兩人,已經能把他逼得險象環生,何況如今五人圍攻?

“馮氏兄弟尚好,李清虹爲何會在此處!憑什麼殺我!”

他不曉得自己犯了什麼錯處,引得李家也來圍攻,可王伏已經來不及懷疑,天空中烏雲滾滾,閃電在黑雲中穿梭,那女修滿身紫色雷霆。

六道狹長優美的令牌在她的身前一同閃爍,符文逐一亮起,濃郁的銀白色雷霆在令牌上流動,與李清虹身上的紫色雷霆交相輝映,慢慢照亮了王伏的臉龐。

“陽至爲噓,遂誕六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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