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湖之上大雨方止,光風霽月,李清虹馭雷立在湖上,這一片水域沒有什麼人跡,李玄宣和白猿立在一旁。
望月湖上人多眼雜,幾人自然不會在湖上大打出手,李清虹幾人在鹹湖上隨處尋了地方落腳,這地方在海內是最清靜的,只有兩隻湖上妖物巡湖而過,見了幾位築基,遂不敢管,裝作看不見駕水離去。
倒是有兩艘小船從遠方駛過,是孔家的門人,繞了一圈過來,遙遙見了李清虹,認出她來,行了一禮便遠去了。
李周巍擡起手,掌心向上,熾烈的明光從手中噴涌而出,在身側化爲兩位着甲冑的兵將,冑甲白鱗閃閃,足踏銀靴,面上無甲亦無五官,白茫茫一片。
兩人皆持槍兵,身後負弓,威風八面。
李周巍自己則橫戟而立,戟正中的彎弧中明光薈萃,兩枝戟刃連接在彎弧上,銳利逼人。
空衡兩手合起,並在胸前,細眼眯得快看不到了,口中喃喃作響,一個個淡金色的符文從他的紅脣白牙中飛出,在周圍環繞。
李周巍持戟上翻,正中心的明光盪漾,無形無色的光芒從中放出,霎時之間籠罩了一片湖面,湖水噌噌冒起白氣來。
對面的空衡還好些,只是覺得刺目之光衝面,面如火烤,難以舉目來望,他釋修本不怕這些,自然無大礙。
可這麼一燥,可苦了四下偷窺的妖物,只覺得身周暴汗,心緒不寧,相互看了一眼,大多沒了八卦之心,往左右散走了。
“【大升】!”
李周巍卻不止於此,一聲敕罷,一股火焰從那圓弧之中噴出,披落在他身上,甲衣上明光滾動,足下火焰盤旋。
“嘭!”
湖上炸起一片音爆,長戟下一刻已經逼至空衡面前,這和尚終於睜開一絲眼睛,兩掌赫然分開,一片金色符文衝出。
這金色符文在半空便化了鎖鏈,叮叮噹噹一陣亂響,蛇一般纏上大升,李周巍小臂發力,長戟赫然一震,盪開大半。
空衡手中法訣同時一變,兩眼微微睜開。
他身後的金光凝聚,化爲一金色大球,只聽平地一聲炸雷,龐然大物從中舒展,浮現出金色的上半身,六道手臂條條橫空迴盪,遍佈着密密麻麻的金色咒文,那張兩道巨大橫紋的金色面盤中紅光閃閃,威儀甚重。
一位龐大的金甲六臂金剛從那金光中直起身來。
“敕!”
這金剛雙目圓瞪,六條手臂中竟然全都牽着那金色鎖鏈,齊齊發力,發出沉重的金屬搖曳之聲,所有金色鎖鏈同時收緊,爆起一片金光。
這金甲金剛足有殿宇般大,兩隻眼睛大如風車,在鹹湖上投下巨大的倒影,面前的李周巍如同栓在門前的一隻小馬駒,手中的法器一下被拉得繃直。
空衡一出手就是全力,使得還是釋修秘法,讓李清虹等人齊齊點頭。
李玄宣撫着須,訝異地挑了挑白眉,轉頭笑道:
“和尚修心,不理紅塵,一出手就是全力,毫無保留。”
空衡可不會打哈哈做人情,留手來捧李周巍,這一擊足以繳了大部分築基的法器,密密麻麻的金鎖纏上大升長戟,李周巍只覺手中一重。
他沒有半點猶豫,張口吐出白光來。
這白光衝起,如同白虹沖天,不往空衡身上去,而是往他身後的金甲金剛面上飛去。
『煌元關』
白色的關隘在空中堆砌,一下將金光衝散,煌元關最善鎮壓,更何況用來鎮壓這些沒有實體的法術?霎時壓得這金剛一片模糊。
空衡見他趁機抽出法器,微微點頭。
按理來說,鬥法之中用『煌元關』鎮壓敵人本體是最爲正確的,如同李曦明,只要能將敵人壓住,施法念咒大爲困難,又能消磨對方法力,彼消我長,不斷取得勝算。
若是用着這仙基去鎮壓敵人的法術,未免有些捨本逐末,一起一落之間法力消耗巨大,敵人卻可以散了法術再來…
可李周巍面對的是空衡。
“空衡一身修爲善守,修爲比我高出這樣多,倘若我用這仙基去鎮壓他,就是以長碰長,以短碰短,就算能救得了這一次,下一次必然被金鎖纏得死死的!”
他第一時間抓住了對方不善攻伐的特點,用仙基去打磨對方的法術,讓對方的法術無功而返,先保住自身的安危,至於法力消耗…
“能將鬥法轉移成法力比拼,便是好事!”
煌元關閃爍了一陣,把空中的幻影打成一片金光,空衡一甩袖子,將撲過來的甲兵打的粉碎,輕道:
“來。”
他手中浮現出一柄青銅禪杖,一擡一點,聲威赫赫,砰然一聲砸下去,面前的李周巍眉毛一挑,手中的長戟同樣迎上。
“鏘!”
李周巍手中可是洞天中的古法器,空衡手中的兵器是他從凡人開始就舉着修行的護道之寶,雖然經過多年祭煉堅固非常,卻怎麼也比不上這等寶貝。
只見那圓弧上的小枝銳光閃閃,嗆的一聲勾進禪杖的弧形鍾中,李周巍早等着他出杖,戟身一轉,炸出一片明光火焰。
這禪杖被他這麼一勾,一時掙脫不得,結結實實吃了這片明光火焰,咯吱咯吱地亂響,尚掛在戟上不得脫,空衡被火焰衝了滿臉,不得不暫時退避,笑道:
“好!”
他的青銅禪杖一下子扭曲起來,如同蛇一般跳動了兩下,從那戟鉤上脫落,李周巍曉得這一招不能治他,已經順勢往前刺去。
空衡呼地一聲丟了法器,兩掌在胸前一合,低喝一聲,硬生生把這戟給制住了。
“以肉身接築基法器?”
李周巍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他明白這和尚的法身厲害,卻沒想到厲害到了這地步,心念一動,【大升】上炸出一片明光。
“咳咳!”
空衡只輕輕接了這一下,兩掌之間灼熱,疼痛至極,緩過來立刻就丟了這法器,任由熾烈的明光砸在自己身體上,有些灰頭土臉地鑽出去。 他彎腰低眉,順勢甩出一袖金色符文。
這符文在空中還未成形,天空中虎視眈眈已久的『煌元關』轟然砸下來,空衡卻不已爲意。
“世子方纔突破,運用仙基必然不純熟,『煌元關』不比他物,乃是仙基外化,起落之間體內法力必然漲歇!”
只趁李周巍催動仙基,空衡雙目猛然間亮起金光,兩掌合十,口中梵音大振:
“呔!”
這一聲如同劈竹裂帛,震得湖上水波四起,空衡畢竟成就法師多年,這一聲妙到巔峰,正捉了他法力運行的關鍵來喝,天空中的仙基一陣晃動不說,李周巍面色更是一陣潮紅,險些吐出血來。
空衡卻動了。
『煌元關』晃動的一瞬間,不僅僅是一片金色符文從中穿出,那被打壓的幾乎消磨殆盡的金色身影也重新直起腰來,六臂橫空,放下無數金色鎖鏈。
李周巍霎時就平息了動盪,對方就完全從他的節奏中脫離出來,李周巍眼中的金色閃動,空衡神色堅毅,毫無波動。
不得不說,空衡除了攻伐不足幾乎毫無弱點,李周巍大璺金瞳加持下的瞳術恫怖之至,卻對他毫無作用,明光消邪破災,鎮壓消磨的特點也對釋光用處不大。
“《上曜伏光》尚未煉成…否則也不會毫無辦法…”
他深深出了口氣,不得不向後退去。
可他實力本就遠不如人,這一退頓時落入他人的掌控之中,空衡的金鎖在空中晃盪,那一片金咒也化爲一金色小木魚,用來抵禦『煌元關』。
『煌元關』並非一道法術就能應付,可李家對空衡熟悉,空衡對李家的瞭解難道就能差到哪去?任由他壓散木魚,只要『煌元關』起落,立刻就是一口梵音震動,金鎖威逼,將他困住。
空衡行事極爲認真,就算是處處佔盡上風也毫不放水,小心謹慎地一點點將金鎖合攏,兩人鬥了近百回,空衡終於停手唸叨,李周巍了駐戟止息。
無他,如今若是再鬥下去,那就是生死相搏,這金鎖雖然不能困死李周巍,可從鎖中逃出也是要動一動元氣的,兩人不過切磋一場,也不必傷筋動骨。
李周巍只將戟交到甲兵手中,一路順風過來,沉思良久,點頭道:
“晚輩大有收穫。”
空衡苦笑搖頭,這時候才發覺自己有些不留情面,低聲道:
“和尚以大欺小…卻是沒道理了。”
“誒。”
殊不知李玄宣看得歡喜不已,李周巍一度突入空衡身側,若是換個其他的築基修士那可有的頭疼,也就與他鬥法的是空衡罷了,老人笑道:
“好…好!”
李清虹一直帶着些笑顏,並未多說,幾人駕風往回,一直到洲上,李清虹才婉聲道:
“周巍,你雖然修爲尚淺,實力已經初見崢嶸…今後湖上交給你,我也放心些。”
李周巍若有所悟,重重地點了頭,擺了擺手,將空衡與白猿幾人都遣下去了,李清虹拍了拍他,笑道:
“你別忘了【元峨】甲衣還未煉化,只是着在身上而已,等到你把這甲衣煉化了,實力又能長進一些。”
李周巍自然點頭,李清虹輕輕柔柔地道:
“家中能幫你的,甲衣長戟、功法法術、靈丹妙藥…我們…已經盡力,只是你生在我家,已經給不出更好的東西…”
李周巍敏銳,發覺她的語氣有些異樣,沉聲道:
“大人放心,我只覺太多,不曾想過不足,家中先誓,諸多約束,明煌謹記在心,莫敢違背!”
聽他說了這話,李清虹輕輕嘆了口氣,又像是放鬆又像是感嘆,低聲道:
“我曉得…只是有一事要和你說一說。”
她頓了頓,溫和地道:
“我家小宗與外姓,只要天賦足夠,一向以靈資養之,那天賦最高的陳鴦甚至用了青杜待遇…我曾與兄長商量過,只要有能築基的角色,我家也會把功法給足。”
“可最初跟隨我等的黎涇幾家,如今雖然是高門大戶,其實都是農戶出身,終究難有築基之資…這功法一直掛着,並沒有用上。”
她望了望湖岸,輕道:
“如今湖岸歸一,諸家都入我家門下,安思危、陳鴦等人皆有築基之望,這些人一定要給他們機會,切不可以門戶之見輕視。”
“這些人成就築基,願意在我家領一官半職便留下,若是不願留在湖上,要另尋高就,就留着這份情緣,讓他帶了族人離去。”
李清虹這話聽得李周巍默然,自家比不上青池宗,對築基修士其實沒有什麼吸引力,若不是真的有情誼,自行擇一處關門作主人,也算世家,豈不比寄人籬下快活得多?
只有一旁的老人聽到此處輕輕皺眉,低聲道:
“清虹這是…”
李清虹輕聲道:
“我家眼下不會有什麼用得到人手的地方,突破築基的修士勸他逍遙去最好,留在湖上,我怕受了紫府算計。”
“我家沒有對不住他們的地方,論功法,只要天賦足夠,有靈氣可用,除了自家秘法,其他都供他們參閱,靈資靈物,各府各峰都是年年發放,天賦好另有資糧,甚至能到洲上修行…有危險都是我自家人先上…諸家也敬重我等,這是情誼。”
“可這是給得起的東西,一旦築基,有些東西是我家先輩用命換來的,或是我自己用命搏來的,能給出去完全因爲是自己的親人,已經給不起他們了…得不到反而生怨,倒是把情誼毀了。”
這女子輕聲道:
“我的意思是…我家一切以紫府爲重,千千萬萬不要節外生枝,紫府神通一挑逗,不知道會惹出多少事情來,最好都先勸他們走,留着情誼爲好,何必圖那一兩位築基呢?”
李周巍終於點頭,輕聲道:
“晚輩明白了,只要家中沒有紫府,有外姓、小宗成就築基,先行勸他們帶離族人,往他處去。”
李清虹笑着看他,轉去望着湖上光景,身旁的李玄宣並不多說,她沉默良久,側過臉道:
“大伯,要保重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