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七雲

東方合雲還是那般優雅端莊的模樣,這股龍君成就果位之時吐出的第一股雲氣行事常常出人意料,對自己的儀表帶着一種執念,極爲講究,規規矩矩立在不遠處,笑道:

“道友如今真是長進多了,初見你時,一個法術要掐好幾念,如今見你,不過一念之間。”

“前輩謬讚了!”

李曦治恭聲答了,東方合雲甩了袖子,邁步上前,幾步走到那隻霞鰩面前,一手將之拎起,翻了一面,遂見這霞鰩腹部血淋淋,睜眼看着。

東方合雲微微躬身,輕聲道:

“此獸自北而來,撞入合水海煆山,幾隻蛟獸正在戲水,追逐打鬧一陣,我正巧路過,便送到我手中了。”

“拓跋重原一事,你亦有功勞,也受了傷,我順手提過來,算是補償了。”

他笑了一聲,繼續道:

“轉了一圈,發覺你在此處…”

東方合雲頓了頓,李曦治連忙推辭道:

“晚輩不過是應調守備,盡己所能,不過保全性命罷了…是前輩相助,爲我解了此後諸多麻煩。”

東方合雲搖頭,踱步上來,開口道:

“你收下就好。”

他聲音漸低,一點疑惑之色閃過,原地踱了兩步,輕聲道:

“我有一事要問一問道友。”

“前輩請講!”

李曦治連忙應了,卻見東方合雲慢悠悠地道:

“這地淵之中兩氣一光,煞炁晞炁、少陽之光充斥,侵入法體之中,遊走於經脈之間,絕非常人能解,就算是北邊那羣和尚都不能在此地久留。”

他頓了頓,那雙眼睛慢慢的對上李曦治的眸子,輕聲道:

“曦治道友似乎並無大礙?”

李曦治聽了一半便知他要問什麼,心中已經警兆大動。

李曦治明白有紫府關注自家,可地淵乃少陽魔君所化,紫府頂了天能算出他在何處,看不到具體情況,甚至沒必要時時刻刻盯着他。

千算萬算,誰也算不到東方合雲就在此地等他,等他也就罷了,偏偏還在旁邊觀察了好一陣子…發覺他沒有什麼影響,暴露了自身的異樣。

“能如何解釋…功法?法訣?靈物?…”

他腦海中過了瞬息,最終低聲道:

“回前輩,我氣海中仙基虹光有化解入體之煞的功效…雖然面對此地兩氣一光用處不大,卻能緩解一二。”

“而近處有一洞窟,內無光煞侵蝕,晚輩時常藏身其中,化解法力,遂能保全。”

李曦治一口氣連貫地陳述完畢,語氣平穩恭敬,東方合雲細細聽着,一時沒有作答。

仙基雖然各有功效,可在一些細節之處常有不同,李曦治只能將之模糊在仙基之上,心中慢慢懸起。

東方合雲足足頓了半晌,笑了一聲,答道:

“曦治道友,你要這麼說,是落霞山那位收攏北方道統,兼容幷蓄,保存下大部分的北方仙道,故而霞光一道遂有化解他道之能。”

東方合雲這人講話一向優雅自然,李曦治聽不出他的真正意圖,甚至聽不出他是在調侃還是煞有其事地補充,只能輕聲道:

“晚輩受教了。”

他這一聲也是答得模棱兩可,正着聽反着聽都沒有問題,東方合雲笑了兩聲,兩指一併,點在那霞鰩頂上,屈指一彈。

濃烈的光煞中瞬間浮現一層層雲霧,幾道模糊的光影穿梭,東方合雲僅僅唸了幾聲咒語,便亮出一點閃閃發光的東西,只道:

“收好!”

這東西自然是這妖物的性靈了,東方合雲本身就屬於靈妖,捉拿性靈很是輕易,可什麼靈物和陣法都不需要,就這麼輕輕鬆鬆地捉出來,還能轉交到他人手中,恐怕已經不是築基能做到的了。

李曦治將一切得收之眼底,心中對他的實力又多了高估一分,將之收入眉心,東方合雲復去看這霞鰩,笑盈盈地道:

“你可聽明白了,跟着他就好,我知道你術法不少,性靈也未必能束,可若是跟不好,龍君不差一道鰩宴。”

這霞鰩點點頭,將身軀翻過來,聲音清朗,答道:

“小妖明白。”

東方合雲整了整袖子,點頭行禮,這纔看向李曦治,笑道:

“若有機會,代我向清虹道友問好,我在洞天之中等她。”

李曦治驟然擡眉,正要出聲來問,眼前的東方合雲已經消失不見,只餘下幾朵碎雲散落,在明亮的少陽之光中衝得乾乾淨淨。

東方合雲這頭消失,地上裝死的霞鰩立刻跳起來,化爲一彩色羽衣的青年,臉龐不大,略微圓潤,兩眼澄澄,兩鬢橘色翎羽細密,朗聲道:

“第七見過大人!”

李曦治心事重重,沒有收服築基霞鰩的喜悅,默默點頭,溫聲道:

“你身上有傷,且不要在此地待太久,速速與我回去,到那處無煞無光處歇息一二,好好療傷。”

“是。”

青年跟在他身後,運起滿身的霞光法力,用來抵擋穿梭的光煞,李曦治面上平靜,心中卻波濤洶涌,憂慮斂色。

“東方合雲是在教我…這樣解釋很是合理,可他…在想些什麼呢…”

他一路穿過地脈,思緒縈繞。

時至今日,李曦治也沒有看清東方合雲在龍屬中究竟是何等地位,他只能一路悶聲飛着,收拾好了情緒,落回洞府之中。

“公子。”

李烏梢顯然有些訝異,卻沒有多問,只問候一聲,李曦治點頭,讓面前一身繽紛的青年坐下了,給他丹藥服用,輕聲道:

“外頭不便多說,此處安定些,你的傷勢可還要緊?若是無妨,便說說來歷也好。”

青年點頭,恭聲道:

“屬下生於北海,本與一衆兄弟採霞服氣,逢上天漏水降的變局,有了突破築基的契機。”

“我等本就族羣稀稀落落,要突破築基更是萬里挑一,沒想到天發大水,應勢而成,我等繞着天上的水柱飛行一週,被捉了大半,餘下有九位弟兄突破築基。”

“屬下第七。”

李曦治輕輕點頭,果然與自己預想的差別並不大,能成就這樣的霞鰩,十有八九就是那場天漏,這霞鰩繼續道:

“我等突破後便四散逃離,各往東南西北而去,我在東海遊蕩了兩年,遂聽聞長兄成了烠孚劍仙的靈獸,心生投奔之意,便一路尋去北海。” “誰知道在北海邊緣露了蹤跡,追追逃逃,一路上東奔西跑,見了誰都要被攆百里地,最後撞到了龍屬手裡…便到了今日。”

李曦治輕輕頷首,開口道:

“北海劍仙?”

“正是。”

這霞鰩恭聲道:

“大人應該在此地有段時間了,半年多前有了消息,北海烠孚於翰海【解羽地】悟道,遂得劍意,北海震動,名傳四海!”

李曦治略有感嘆,默默點頭,輕聲道:

“劍意…難怪了,這位劍仙是何等修爲。”

“這我卻不曉得…”

青年輕輕搖頭,橙色的翎羽隨着他的動作微微震動,他恭聲道:

“只怕不會太高,那蛟獸提着我見合雲大人,聊了此事…說是如今領悟劍意之人,幾乎都是在紫府之前,在命神通之前…不知其中有什麼關竅。”

李曦治輕輕點頭,自家先輩確實也是築基時領悟的劍意,當下暗暗思量起來:

“上元真君成道,江南應該還有三位劍仙,如今都不顯露蹤跡了,除去萬昱劍門那位,其餘在吳國,天下劍仙,怕湊不出十指之數。”

他扶着青年起來,打量一二,仔細問了,這霞鰩的修爲不過初至築基中期,可這速度快得可怕,若是全力爆發,恐怕能追上霞光雲船。

李曦治和和氣氣地道:

“既然你第七,又是前輩送來,就叫李七雲罷,今後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氣。”

“屬下聽命!”

李七雲應聲而拜,很快取出丹藥默默療傷,李曦治則盤膝坐在洞府中的潭水一旁,靜靜盯着水面。

李烏梢不知怎地多了個青年,這老蛇也不問,默默閉目療傷,李曦治皺了皺眉:

‘至少東方合雲沒有揭穿我的意思…紫府看不出籙氣的端倪,他還要用我,多半覺得是某位紫府的手段…’

他等了片刻,李烏梢問道:

“公子還出去麼?”

李曦治微微一笑,雖然他絲毫不懼外頭的光煞,可方纔扯出來的謊還是要圓上的,答道:

“我卻有些撐不住了,先化解體內光煞,休息一陣,再行定奪。”

洞中頓時靜下去,幾人安心修行,地脈中的光煞卻越來濃。

濃烈的光煞在地脈中穿梭,忽明忽暗,優雅青年靜靜坐在赤紅的大石之上,潔白的手搭在另一側,輕輕敲擊着。

若是李曦治在此,自然能認出此人是東方合雲,他卻不曾離去,依舊在此處逗留。

“這般變動…恐怕是西晏與誰動手了。”

東方合雲此刻的眼神失去了那股玩味的遮掩,更顯深邃,似乎有些左右爲難。

“霞鰩的事無人發覺…送到李曦治手中剛好,也省得這打進青池的棋子吃虧,以爲我只利用他。”

“只是他身上秘密還不少…『長霞霧』當真可以化解光煞麼。”

東方合雲年紀頗大,雖然他這種靈妖心態始終維持在青年,可他見過的事情也足夠多,讀過的功法足以比得上一個仙門的道藏。

“青池宗的『長霞霧』,鄰谷霞當年也修行過,他是沒有什麼化解的功效…可李曦治祖上是魏李,攝光捉焰,化解光煞似乎也沒有什麼大問題…”

他躊躇了一陣,確實也沒有發現李曦治有使用什麼靈藥和法術的跡象,僅僅是盤膝而坐而已,那股疑慮終於慢慢的退下去,等了一陣,不見李曦治出來,這才起身,一路往地脈深處而去,暗忖起來。

“盈昃分了蒯離,卻沒有殺他,少陽雖然難判善惡,盈昃卻不是迂腐之人,恐怕還有其他的計較。”

東方合雲的身影慢慢淡去,海面上的雷聲更響了。

……

平崖洲。

李周巍步入大殿之中,陳鴦從偏殿中引上三人,兩女一男,爲首女子身着白衣,神色嫺靜,姿態典雅,看上去就家世不凡,輕聲道:

“江北沈氏沈雁青,見過家主。”

沈雁青是紫霈真人的弟子,又是沈家嫡女,身份高貴自然不必說,舉止之間頗有規矩,向着李周巍頷首。

稍後一女則着黃色羽衣,身材嬌小些,左右打量着,笑道:

“紫煙門衛丹鶯,見過家主。”

最後一男子沉默着拜了,看上去是護衛般的角色,一言不發地低頭,李周巍對幾人還算客氣,輕聲道:

“貴客臨門,未能遠迎,是我家的不是。”

客套話推了一句,沈雁青在側旁坐下了,誇了他幾句,這才輕聲道:

“不知清虹前輩何在?”

沈雁青很早之前就說過要前往李家拜訪,只是撞上了南北之爭,江邊打得不可開交,一直拖到了今日,李周巍曉得她是來見李清虹,答道:

“已經派人去請,若是姑祖不曾閉死關,等上片刻就會前來了。”

沈雁青微微點頭,笑着聊起別的,心中並不怕此行走空:

‘東海的事情越來越近,前輩應當不會閉死關。’

她遂尋些話題來,輕聲道:

“原本要與我父親前來見貴族的,可惜他早些日子就閉關突破紫府,未能成行。”

沈雁青聊了幾句,發覺身旁的紫煙門人衛丹鶯一言未發,連忙轉頭去看,衛丹鶯正直勾勾地往上看,表情有些複雜。

‘這…’

她不動聲色地碰了碰這女孩,衛丹鶯這才反應過來,低眉去看案上的茶。

衛丹鶯緊了緊袖子,如夢初醒,將目光從上首的少年臉上移開,心中這才後知後覺升起一種懼怕來:

“尋常男子吸引人要費不少心思…他卻毫不費力,吸引女人只要顧盼就可以了,他這麼年輕,到底是從哪學來這副讓人沉醉的姿態的呢…”

她鎮定心神,重新去看這少年,發現那種姿態一點也尋不到了,輕輕鬆了口氣,飲了飲茶,恍惚之間惡毒又咄咄逼人地冒出來,衛丹鶯出了一身冷汗,心中生怖:

“真是可怕,天下竟有如此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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