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榕這推車雖然其貌不揚,可這速度一點不慢,才過了一月有餘,已經深入南疆,駕着青色狂風一路馳騁,片刻不停。
飛入深處,才見有三兩隻妖物來攔,爲首者是隻狼妖,青面獠牙,紅髮如火,生得和江南頗爲不同,白榕叱了兩聲,只道:
“爺爺是黎山白狐,哪個不長眼的撞駕!”
這狼妖聽得變色,那張狼臉皺起眉來更醜了,睜着四隻眼睛,扯聲道:
“原來是狐爺爺!得罪…得罪…兩位爺爺過了嶺,不如到我家大王那坐,小妖看了熱茶來,請爺爺吃幾個血饃饃。”
白榕看了他一眼,疑道:
“你家大王又是哪個山旮旯的,敢請我去坐。”
這四眼狼妖恭聲道:
“乃是碧馥山主麾下黑猻大將軍,住在黑漆嶺…”
“滾滾滾!聒噪!”
白榕聽着碧馥山主名字,面色一變,擺手甩了他一丈遠,答道:
“一隻猴子罷了,事情忒多!”
‘參淥馥…’
白榕從懷裡摸出幾個果子遞給他,不曾想慢了一步,沒能堵住他的嘴,只好道:
“這碧馥山主…叫作參淥馥,是真螭九子的後裔,往上應能算到八公子那處…屍體還塞在如今的朱淥海底。”
“自家先祖正是被他所煉…”
兩隻妖物被他颳起的妖風掃了個跟斗,哼哼痛呼,爬起來叫道:
“爺爺小心,近嶺有善變化的巫人,奸詐得很那……”
白榕已經馳出數裡,後頭兩隻妖物還在爺爺、爺爺地叫着,一路送出山,李周巍若有所思,白榕偷偷瞄了他一眼,有些尷尬地道:
“參淥馥是與我家大人一個級別的大妖,也是遲尉當時交好的妖王…畢竟是八公子後人,極爲厲害。”
白榕見狀舒了口氣,答道:
“若不是龍屬不認他,如今也算是個什麼什麼龍王,他又會煉丹,在南疆有幾分薄面。”
“所以參淥馥雖然是隻蛟,卻從來不敢往東海去,就窩在這南疆作威作福,與那幾只大妖沆瀣一氣,也是個老東西了。”
李周巍眼見距離那山越來越遠,心中把這碧馥山主記得清清楚楚,語氣卻沒有什麼大的反應,只道:
李周巍聽着這名字心中一震,算是曉得了白榕面上的尷尬之色是從何而來。
“四百年前他就是紫府中期了…那時就曾率妖襲擊過立足未穩的青池宗,遲尉應當是在那時結識了他。”
“這位大人本體是碧水蛟?”
“不錯。”
“原來如此。”
李周巍察覺他的語氣不對,金目掃了眼腳底的山林,稍稍一頓,問道:
白榕可是曉得李通崖的親弟弟就是被參淥馥所煉,故而立刻避而遠之,眼下飛出了這一片山脈,方敢細說,低聲道:
“碧馥山主想必是紫府大妖罷?不知是何背景?”
“這…”
“這什麼土妖怪,我全然不認識!莫要多心,只是我妖屬路過他地,例行要招呼一二…”
李周巍記在心中,白榕勸道:
“南疆妖王,紫府巔峰的碧馥山主,參淥馥。”
“幾百年的事了…且讓它過去罷…參淥馥積年老妖,是紫府中的佼佼者,我家大人都鬥不過他。”
李周巍笑着應下來,白榕這才鬆了口氣,指了指遠近的山林,拍着胸口道:
“尋常修士往南海要從東海繞行,你卻用不着,倘若今後你去南海,一路乘風過去就可以,尋山的尋谷的若是敢攔你,一掌抽過去就好!”
李周巍輕聲道:
“豈不會得罪了這些山主將軍…”
“當然不會!”
白榕哈哈一笑,答道:
“你剛纔也見過了,我們一路過來,哪個小妖不叫聲爺爺?這些點化出來的小妖沒有築基的希望,純粹是跑腿的東西,也就我是狐族,若是換個虎豹,信手抓起來驅策都沒問題。”
遠方漸漸浮現出海面,這股壓抑的氛圍過去了,白榕心情好起來,南海的海面顏色更深,氣候炎熱,呂芳大洲已經浮現在眼前,樹木皆是墨綠色,高聳入雲。
白榕卻拐了彎,一路往東,海水漸漸化爲碧色,顯然是到朱淥海。
朱淥海在東海最南,南海之東,毗臨南海,白榕是個懶性子,到了朱淥海邊緣就不動了,隨手抓了只小妖,遣下去通知巡海的妖物,轉了車回去:
“那什麼鼎矯自己就會追過來,我等先行一步。”
他一路驅風而回,李周巍放眼望去,呂芳大洲東部島嶼星羅棋佈,人煙不多,雖然叢林密佈,卻不見什麼修士起落。
“倒是與東海迥異。”
東海的島嶼是不會有一塊空餘的,哪裡像南海這般白白放着?白榕看了他一眼,輕聲道:
“南海修士洞府、行宮都在海底下,這些島嶼都是大勢力的後花園,陣法森嚴,用來種植靈物與採氣,匯聚靈脈…”
“至於凡人,都生活在那呂芳、宋洲一類的大洲上,零零散散,應該也有越國般大小。”
李周巍遂點頭,南海的海底可沒有龍屬佔據,比海面上的要廣闊千萬倍,自有一番天地,當然沒必要到海面上來居住。
而南海與海內的關係又不如東海緊密,南疆阻擋,去海內採氣幾乎要跨越整個朱淥海,路上的危險可想而知,留着本地島嶼採氣就更顯重要了。
“再往南是丹戎武囉,釋修與魔修偏多…”
丹戎武囉的名字可提醒了李周巍,李清虹曾經提過,自家應該有位長輩在此地修行…似乎是淵清一輩中的私生子。
“等到龍屬之事畢了,正好去丹戎武囉看上一圈,見一見那長輩…家中大人身隕,也不知他曉不曉得。” 李周巍與白榕行了大半日,一直馳入海中,正前方一片寬廣的白色海牀,珊瑚點綴其中,亮堂堂如白晝,房屋街道密密麻麻,竟然與當年的尾下國頗有相似之處。
薄薄的光罩籠罩在海牀之上,應是一處坊市,白榕看上去興致勃勃,立刻就收起那推車,身上加了一件披風,往坊市中落去。
李周巍一同落下,這坊市的大陣不過隔了層海水而已,穿去其中,沒有一個人前來招待,熙熙攘攘都在坊市中穿梭。
“且逛逛,龍屬最多三個時辰必到此處!”
白榕興沖沖地東張西望起來,又是買什麼貝殼,又是買什麼珊瑚,他身上的披風讓人看不出修爲深淺,也看不出他是個妖物,倒是讓他如魚得水了。
李周巍則隨意逛起來,先買了張地圖來看,那人見他築基修爲,獻上東西連滾帶爬走了,連靈貝一類的東西都不敢收。
李周巍端着地圖看了兩眼:
“倒是巧了,南海苗家的地盤!”
從這地圖上來看,苗家的地盤相當大,在南海算得上是排名前幾的大勢力了,就連身處的這一座諸雷坊與腳底下的諸雷洞都屬於苗家的地盤。
“雷法可真是好東西…南海盡數修煉魔功,或深或淺被雷法剋制,苗家人雖然嫡系不多,地盤廣大,可奈何雷法對魔功的壓制太強了!”
他隨意掃了一眼,放眼望去皆是魔修,血氣之物遍地都是,再仔細看看,這些血氣之物竟然十有八九都是妖物煉成,人丹一類貴得讓人望而卻步。
“南海人少而修士多,釋魔仙巫混雜,人丁那都是稀罕物…主要的魔功都被改來改去,改去服食妖物了。”
他轉了一圈,坊市之中還有不少凡人來往穿梭,笑盈盈地叫着大人,兩個孩子在角落七嘴八舌,竟然在討論紫府神通。
李周巍過了一遍,霎時明白過來:
“南海的凡人居住在水底陣法之中,大部分都能跟修士扯上親緣…一方面是人數很少,性命無虞,另一方面跟修士攀上了關係,也不容易被採割。”
南海的地可比不上海內,江南一畝地足以養活幾口人,再懶的人家拿種子往地上一撒,很快就不愁吃喝了…這才供得起三宗七門年年的折損。
東海同樣人少修士多,可東海有海內南北修士巨量的靈稻、血氣輸入,並不稀罕,南海就麻煩得多,除了那幾個大洲,其餘的凡人只能生活在海底的陣法之中,與修士朝夕相處。
“這麼說起來…以魔修而聞名天下的南海…其實規則秩序甚是穩定…凡人少有殺身之禍,與修士的生活緊密相關,對修行清清楚楚,只需服侍修士…”
他忍不住露出些諷刺的笑容:
“釋土百姓面黃肌瘦,生來盼死,仙門黎首塵蒙愚昧,靜待折割,反倒是這南邊魔海,生知爲何而生,死亦知爲何而死,修行大道近在身邊。”
李周巍自家也是一湖之主,見慣了各類人心,只是一向聽聞南海是魔修縱橫,如今自己親眼看了,有些差別才生感嘆,當下若有所悟:
“不過這些人不動手是因爲人太少不值當…迫不得已只能捉妖煉丹,漸成習慣,若有機會去海內和東海,那簡直是遍地黃金,恐怕殺得比誰都兇。”
他正暗暗觀察着南海仙凡混居到極致的體制,想要找些可借鑑之處給自家,白榕已經抱着一堆貝殼珊瑚回來了,從中取了一枚亮晶晶的藍色海螺塞到他懷裡,笑道:
“我洞中小狐多着,好不容易出去一趟,給他們帶點寶貝回去,也不能少了你的!”
李周巍有些笑意地接過來,這海螺不過是一個胎息級別的法器,調一調海水罷了,他道謝一聲,也不想拂了這狐狸的好意,順手就放進懷裡。
白榕頓時眉開眼笑,哼哼唧唧地嘀咕起來,輕聲道:
“我聽祖奶奶說過,她當年來南海之時,此地可沒有這麼多魔功與血氣,這一帶還相當荒涼,這苗家崛起後整片海域的魔功驟然變多,又都是些品質極爲不錯的好功法。”
“哦?”
李周巍立刻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皺眉道:
“晚輩聽聞南海早有魔修遍海之名…”
白榕嗤了一聲,答道:
“早些時候雖然都是魔功,卻不過是些大路貨色,也有不少木德土德水德的功法…甚至有好幾個仙門,如今是一個也見不到了,還不是他苗家乾的好事!”
這麼一合計,李周巍算是明白苗家在南海的龐大勢力是怎麼來的了:
“好狠的法子,散佈高品魔功,如東海、南海這般遍地掙扎之所…一旦散佈開來,可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魔功近半都不需要採什麼氣…只要服食了足夠的血氣便可。”
“苗家人控制了雷法功法和採氣訣,高枕無憂,又在這廣大的疆域中散佈各類方便快捷、門檻極低、修行極速的魔功,立刻把其餘功法通通擠得無人修行…”
“他自家嫡系再憑藉着雄厚的資源修行雷法,哪一個出去不是壓着人家打?”
他搖了搖頭,心中思量:
“難怪說苗家是雷法世家,又是魔道之人,服不服食血氣還不知道…可如此一招,足見其手段。”
李周巍正思索着,白榕已經嘀咕開了:
“小子,江南的魔災大半都是源自血摩法書,這本功法也是苗家人的…金羽宗借了苗家人的功法…那個金羽宗…也都是些愛算計人的,你只看它一路過來,如今是三宗一支獨秀,七門畏它如虎,足見厲害!”
李周巍只聽他一段話,立刻反應過來,心中暗道:
‘側敲旁擊來提醒我呢…’
金羽宗其實與自家沒有太大的衝突,甚至關係還不錯,李家在大漠採氣那麼多年,沒有一個人敢來打擾,沒有金羽的授意李周巍是不信的。
更何況傳聞之中李通崖與張允是好友,金羽宗的門人也對李家頗爲客氣…
可白榕提醒了,李周巍也只能暗暗記下,謙聲道:
“晚輩記住了!”
白榕瞥了他一眼,似乎怕自己意思太過惹得他有惱怒之色,笑盈盈問了兩句,海上卻呼嘯聲起,碧浪滔天,鐵鏈之聲叮噹作響。
“轟隆!”
巨大的碧水鱗獸一點點在海牀上空浮現而出,絢麗奢華的宮殿浮在海洋裡,龐大的黑色陰影迅速覆蓋了整座坊市,原本散發着光輝的夜明珠也暗淡下去。
來往的修士紛紛擡起頭來,目瞪口呆的望着海中,法螺之聲轟然而作,熟悉的高呼從海中傳來:
“澄海清塘承碧龍子法駕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