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3章 陣中棄子

礁海上波濤滾滾,大舟橫空而至,黑袍少年站在舟前,兩手縮在袖子中。

正中則站着一頭髮花白的老頭,眉毛高高揚着,顯得兇厲,一身上下則穿金戴玉,法光灼灼流淌,一看就是遲家嫡系。

兩側的客卿則分爲兩排站立,皆是一身靈甲耀眼,手中法器一個比一個絢麗,或持斧持刀、或持槍持棍,左右各三位,修爲沒有低於築基中期的。

‘這排場大得很,專是爲李曦治來的!’

正中的遲步樺年事已高,頭髮花白,被衆築基簇擁着,神色略有焦急,時不時在海上張望兩眼,終於沉聲道:

“怎地還未到!”

“前輩放心!”

李淵欽笑了一聲,隨口道:

“時間綽綽有餘,寧和靖派出來的和尚雖然厲害,可李曦治修行霞光一道,可沒有那麼容易丟了性命。”

遲步樺看了眼黑衣少年,總算是流露出些滿意之色,點頭道:

“先時是我等誤會你了,這事情你功不可沒!”

眼前的遲步樺地位頗高,李淵欽只客氣應了。

唯有遲步樺是遲符泊的得力干將,不但行事穩重,修爲也是遲家最高的,故而深知此中之事。

時至如今遲步樺反倒不擔心元修真人當真出手:

而這種種因素疊加,遲符泊就盼着這位叔叔死在李曦治手裡!

“無他,兩人若是僅僅是打了一陣,即使再怎麼顛倒黑白,抓回來最多也不過將李曦治打入塔下…”

遲符泊能力並不弱,自從司元禮閉關,幾家的人馬都在他監視之中,他敢派出遲步樺前來,至少有九成的把握和不少後手可以讓司家人和鄰谷家動彈不得。

“真人必然默許,這是要針對李家,要試探些什麼…否則決不會到如今的地步,何其被動,他就算出來保下李曦治,臉也丟光了!”

縱觀遲家所有角色,遲符泊無疑是想得最狠最深的,他雖然從來沒有見過這了空和尚,卻憑着對局勢的判斷隱隱與對方達成了利益一致!

李淵欽心中念頭動彈,靜靜環抱着胸口,並未多說。

“遲符泊是真想讓遲炙虎死啊…”

“李家還是有不少紫府情誼,殺了李曦治恐怕要陪出不少人平息怒火,最好捉下來,讓司元禮退讓就好…”

至於了空和尚,遲符泊更是料定此人不會盡心!

“可事情一旦上升到性命,遲炙虎死在李曦治手中,那李曦治就百口莫辯,足以要了他性命!這才能成爲一把鋒利的刺向司家的劍!”

遲步樺知其一不知其二,他這位嫡系晚輩可不是溫良角色,遲符泊早就暗暗在陣法裡做了手腳,只要陣法啓動,只能入不能出,又早早把【泰羽劍】和【問流光】送走…

李淵欽心思陰沉,透過藍盈盈的水面彷彿看到了司元禮那張憨厚平靜的面孔。

這老人挑了挑眉毛,悠然道:

“鄰谷家被南海魔亂纏住,司通儀又被寧和靖留在青松島,司家人全都在我等監視之下,李曦治當真成了棄子了!”

就算如此,遲符泊依舊派出了六位峰主和築基後期修爲深厚的遲步樺,遲炙虎的那大陣更是暗藏玄機,威能頗大,哪怕鄰谷蘭映和司通儀有萬一的概率在此處,憑藉大陣照樣能將三人鎮壓。

“炙虎渾然不知此事,以身入局,才取信了司家,如今除非元修真人親至此處,再無婉轉之機!”

遲步樺唯一焦慮懼怕的就是那和尚和遲炙虎提前殺了李曦治,難得臉上無光…

“了空要害李家,一定要李曦治殺了遲炙虎…哪怕李曦治不肯殺,他都會幫着李曦治殺,有了這罪名這纔好害魏李來得命…寧和靖想得太天真了!”

這種種跡象昭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寧和靖的計謀拙劣,遲符泊將計就計才肯出的手,否則哪裡肯動?

這老頭暗暗思量,李淵欽則恭敬地站在一旁,心中又是另一番天地。

“司家連李家都可以推出去…到底是做何想法呢?”

“就算退一萬步,李曦治真被保了下來…不過是打道回府,難道真人還能把我幾人殺了不成?”

遲炙虎魯莽衝動、橫行霸道,時常壞了事,遲符泊明面上尊他長輩,心中其實不以爲然,頗爲嫌棄。

“司家想要的是打倒遲家,與李、鄰谷共分清池麼?”

“恐怕不是罷!”

李淵欽突然有了一種明悟:

“姓司才幾個築基?”

能拿出手的只有兩個!元修壽命又幾何?

“李氏、鄰谷氏又有幾個築基?不說李曦治這位長天峰主,李曦明築基後期又是煉丹奇才,李周巍更是百年未有之明陽子…”

這少年神色陰沉:

“更重要的是…李家四處結交紫府,李玄鋒、李清虹二人慫恿司元禮害遲家,司元禮難道沒有察覺他們私心?元修自家被當槍使,難道沒有半點心思?”

“鄰谷家呢?鄰谷蘭映雖然不是什麼天才,手段難道就弱了嗎?鄰谷家與鵂葵紫府沆瀣一氣,在南海養寇自重,江上攜江南衆修之怨望脅迫司元禮,難道不叫人忌憚嗎!”

“司元禮是想得到一個這樣的青池宗麼?”

在李淵欽看來,青池宗這權位如同一把長滿尖刺的仙座,其中最利的是李氏,最毒的是鄰谷氏,司家人丁稀少,元修還剩多少壽命?!司元禮這樣坐上去,元修一死,隨後是誰行篡事?李?鄰谷?

他的視野一下拔高,隱隱約約,司元禮那張憨厚到有些遲鈍地步的面孔透明瞭,背後是那位板着臉不苟言笑的紫府真人的身影。

“遲符泊也好…遲頊曉也罷,都是剪子…都是斧鉞…他們不敢動司家這主幹,只能替司家來砍李、鄰谷這兩根毒刺…”

“等到李氏衰落、鄰谷氏失去南海,衆修戰慄,司元禮遂於心不忍,高呼遲家苛待峰主,毒害世家,如救世主姿態出關,取而代之。”

“於是再來厚待兩家,撫卹諸峰,從此無患了!等到那時,兩家哪怕是察覺不對,有所懷疑,又能如何呢?”

他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已經是大震:

“好!原來如此!”

他一念至此,司家一切怪異的行動終於迎刃而解,他恍然大悟之餘,卻沒有慶幸,心中只有深不見底的寒意。

這念頭稍縱即逝,少年抖了抖黑色的袍子,只覺脖頸發寒,忍不住摸了摸咽喉,遲步樺正盯着他看,立刻問道:

“怎麼?”

‘怎麼?當然是看看我頭顱在否……’

李淵欽在心中罵了一句,只怕哪道符光飛過來,片刻就把自己的腦袋摘走,面上只溫聲笑道:

“謝謝大人關心,我只覺得此地寒冷些。”

“寒冷…” 遲步樺哈哈一笑,恍然大悟,嘆道:

“礁海龍王是修寒炁之道,把海底經營成了一片冰晶洞天,此地就寒冷一點,你若是往前飛,還能見到些冰山呢!”

他頗爲溫和的回首,看向兩側之人,笑道:

“你看看,我卻忘了淵欽還是練氣修士,我等築基自然毫無察覺,是我的疏忽!”

大陣之中可是遲炙虎圍殺李曦治,要陷害成李曦治害人,李淵欽的證詞必不可少,遲步樺可記掛着:

“這李淵欽畢竟是李曦治族叔,可是個重要人物,雖然不怕他翻供…該籠絡的還須籠絡。”

李淵欽只用漂亮話應付了,轉頭過去,靈舟行了幾息,遲步樺手中的符籙猛然亮起,指向北方。

“找到他了!”

遲步樺遂大喜,驅着靈舟改變方向追過去,看着遠方空無一物,這老人運轉瞳術,連忙掐訣,把手按在雙目上。

遂見亮黃色的大陣籠罩在海上,遲步樺大喜,沉聲道:

“就在前方!”

李淵欽看在眼中,心頭沉下去:

“老東西年歲大,積蓄未免也太過深厚,修了厲害瞳術就罷了,竟然還有攏着眼睛增強瞳術的特殊術法…”

這種特殊術法只有少數情況纔會用到,連這都修行,足見這老東西術法高深,李淵欽修爲雖然不高,見識卻不低,這般略略看了一眼,心中緊起來:

“看來遲炙虎沒死,老東西夠厲害了,再加上六位築基…了空出手、大陣加身…也有變數…”

他面上古井無波,心中焦慮起來,眼看衆人從舟上出來,要往陣中去,李淵欽絞盡腦汁,低聲道:

“前輩且慢!”

正當此敏感之時,遲步樺還未說話,身旁的遲家客卿已經眼神一厲,眯眼看向他。

這些遲家人一向高傲,容忍李淵欽指手畫腳已經是看在遲步樺面上,哪能讓他一言管了七位築基去,張口要罵,這老頭連忙阻止溫聲道:

“淵欽,何事?”

遲步樺倒是客氣,一來是李淵欽有用,心思又深,常常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二來在他看來,拖延進陣完全是沒有必要的事情。

“哪怕李淵欽心懷鬼胎,要救他那族侄,也早該提前入陣纔對,拖延下去…只會要了他族侄的命!”

他遂寬容起來,李淵欽只浮現出疑慮之色,低聲道:

“前輩,我一來擔憂兩家之人還在周圍,二來…擔憂李玄鋒去過大寧宮,李曦治身上會不會有紫府符籙?”

“紫府符籙?”

遲步樺愣了愣,忍不住問道:

“那又如何?”

“只怕他用符籙遁出陣…我等一窩蜂進去,到時又讓他脫身去,霞光又快,只能徒呼奈何。”

他捋了捋話語,輕聲道:

“我等抓他是手到擒來的事情,不如留一人在外,萬一他用紫府符籙穿出了陣,也好捉他。”

遲步樺聽罷皺眉,這類遁走的紫府符籙極爲少有,可以藉着太虛穿陣而走,青池宗幾張都在元修真人手裡,餘下一張在宗主遲炙雲手中,一張在死去的遲炙煙手裡。

‘李曦治有這等寶物?未免小題大作!’

這老人疑慮起來沉沉地盯着他,李淵欽停了一息,見他果然被勾起疑心,終於遲疑地道:

“大人…其實這陣可進不可出…怕我等盡數入內…中了奸計!”

有所遮掩的真相反而更加誘人,老人一聽這話,果然愣住了,心中大震,遲步樺年歲大,見識不淺,這麼一點,僅僅是稍微思量就反應過來,駭道:

“他要用炙虎的性命…”

這老人只說了半句話,很快沉下臉來,一口氣吸進肺裡,擡起下巴閉目蹙起眉,老樹皮般皺紋擠在一起,嘆道:

“那…就再等等。”

他在原地等了等大陣中已經寂然下去,時不時泛起一點點流光,顯然是內裡的修士已經解決了對手。

“好…”

遲步樺牙關咬得像鐵,吐出點氣來,冷着臉吩咐道:

“你們在外守着,一旦我在裡頭事有不妥,就會捏碎玉佩,你等進來三個,餘下三個看他們三個的玉佩行事…”

六人皆應是,遲步樺老臉動彈了一下,見李淵欽恭敬地站在一旁,陰沉的臉上閃過一點疑慮:

“那這麼來看,這小子…豈不是有可能與李曦治勾結,想要以此爲他換一些周旋的餘地…”

“那了空又在何處…炙虎既然被害,這和尚應當在陣中與李曦治周旋…”

他沉沉地盯着他看,眼底升起一絲狠色:

‘倒是個試探他的好機會…’

遲步樺霎時笑起來,搖頭道:

“至於淵欽…一同隨我入內可好?你是李曦治族叔,正好勸他束手就擒,也省得什麼進出了!”

李淵欽會意點頭,抱拳道:

“自當從命!”

“好…”

遲步樺哈哈大笑,用法力將他帶到身旁,看着這少年平靜的模樣,心中拿捏得明明白白:

“李曦治既然是李家人,怎麼能不聽族叔的命令…就算他裝作聽不見,也要分心保護李淵欽…他豈能背上殺害族叔的名聲?便多了一個弱點!”

“哪怕他鐵石心腸,毫不動搖,兩人並無勾結,那我就叫三個客卿進來,一人守着李淵欽,餘下兩人與我拿捏李曦治還不是手到擒來?更何況他還有一個生死仇敵【了空】!李清虹在此都無能爲力,遑論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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