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8章 紫府法會(下)

蕭元思略有躊躇,這老人也不是個喜歡張揚的人,他擡起眉來,看向李曦明沒有大變化卻截然不同起來的面龐。

“明兒…”

入目的臉龐五官端正,眉毛略長,淺金色的眸子盯着他,斂色而笑。

‘昭景真人李曦明’

那股時時壓抑在他眉心處、一種咬牙切齒味道的鬱色不見了,消散得乾乾淨淨,取而代之的是一點天光,閃爍在眉心。

閃動的、略有不安的眼神也消失了,李曦明的眸子中現下是溫和的笑意,不再有鬱郁、即將白白赴死的堅決之念。

此二者從他面龐上消失,整張臉龐都活過來,他不再是李氏孤注一擲的奮力一擊,而是他昭景真人李曦明。

蕭元思隱隱有了淚花,萬衆矚目,他只嘆聲道:

“昭景真人福緣深厚,老夫沾光了。”

李曦明笑着扶他起身,長奚在一旁和聲和氣地開口,心中羨慕,李曦明則恭聲道:

“師尊,請。”

蕭元思那枚丹藥諸家都是知道的,受蕭初庭訓斥,失魂落魄地從北海歸來,三宗七門同樣也知曉,李曦明閉關十餘年,蕭元思這十餘年在仙宗仙門嫡系之中不是笑話就是談資。

李曦明也聽了些隻言片語,這頭親自來迎,就是要給諸家看看,爲自己這位師尊出一口氣!

這是其一,其二是蕭初庭同樣前來望月湖,已經到了洲上,這位初庭真人凡事不親自下場,就讓蕭元思從山間來,李曦明自然接住他給的機會,向諸家闡明瞭蕭李之情一如既往。

這事情雖小,卻對李氏大有好處,李曦明只扶着蕭元思入山,在庭間安頓好了,再回往洲間,卻聽着安思危來報,蕭初庭已經留下賀禮,獨自離去。

李曦明點頭示意,一旁的長奚卻默默低眉了。

‘蕭初庭這是不見我吶…’

李曦明雖然初晉紫府,不及幾位老牌紫府善算,這一點還是能看出來的,心中忌憚:

“長奚這…還真是爛攤子!”

可再自家與玄嶽關係很好,長奚又是來賀喜,蕭初庭可以不見,李曦明不可能有避退的可能,與他在梔子花遍地的山間坐下了,長奚笑道:

“好一處明陽之所,不知昭景如何取名?”

李曦明爲他斟茶,客氣道:

“此處我取名【梔景山】,今後就是晚輩靜修之地了!”

“好!”

長奚讚了,從袖中取出一物來,置於桌上,卻見圓滾滾一枚白珠嵌在玉盒中,彩光如毫,透露着明堂堂的流光,上鐫猛虎回首的淡紋,極爲霸道。

長奚真人的面孔忽而年輕、忽而衰老,以一個時辰爲界限,如今是中年模樣,胸口佩玉,滿面喜色。

“昭景道友,你我兩家百年扶持,我家婷雲與淵蛟又是至交好友,眼下神通告成,我心中甚喜,特地準備了這一份薄禮!”

他的語氣明顯很好聽,也不叫李曦明小友了,幾百歲的人拉下臉來同他這個不足百歲的人稱道友,又委婉提起舊時交情,已經客氣之極。

“他的壽元…果真不多…”

李曦明稍稍看了,發覺此物至少是紫府級別,恐怕是一枚紫府靈器,只是煉就的年歲較淺,恐怕不足百年,比之【辛酉淥澤印】、【祁望玄天聽】遠不如,卻是李家的諸多法器拍馬不能及。

‘太貴重了!’

李曦明並非不曉得紫府法會的分量,可這些紫府都是些吝嗇鬼,築基的靈物隨便取,紫府的是想都不要想,紫府法會實際上更多的是到場給面子,以示友好罷了!

至於賀禮?紫府靈器、紫府靈物不須想,頂了天給道四品術法,更多的是給些古代奇珍異寶,一些偏門古老、不失身份地位的秘籍而已…

長奚給出一道紫府靈器,這意思可是明明白白,就是要欠人情,來爲玄嶽謀取後路!

他只是稍稍一看,長奚果然笑道:

“這法器叫【趕山赴海虎】,乃是一枚中品艮土靈器,非是我神通煉化而出,而是外出得來,比不得那些靈寶,卻也算趁手。”

李曦明若有所思,問道:

“神通煉化?”

長奚悶笑一聲,蒼老的聲音解釋道:

“靈器大抵分爲三種,第一是以極好的法器靈胚納入神通,以神通洗煉,百年煉化而出,就能成爲靈器,很是趁手。”

李曦明霎時一喜,問道:

“原來這樣簡單!那爲何江南靈器…這樣少?”

長奚撫須道:

“第一是靈胚不好煉,這等靈器又是神通煉化,故而只能與主人神通同一性,需要時時溫養,頗耗心神,且脫離神通不久就會化爲原形,聽起來容易,卻很難傳下。”

李曦明立刻想起天炔真人在望月湖西岸賀道人那處煉的九門觀靈胚,靈胚就花費了百來年,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遂點頭,長奚繼續道:

“第二便是更爲常見的,【趕山赴海虎】此類,就是由紫府級別的煉器師打造,全看品級,有高有低,低者尚不如靈胚,高者能比肩靈寶。”

“也分上中下三品,以爲區分,中品與神通煉就相仿,卻是一道能夠傳家的寶物,也不用拘束在哪一道金性。”

“至於所謂靈寶…”

長奚談起此事,流露出些自嘲之色,搖頭道:

“其實就是天變以前的古靈器,辛酉淥澤印之屬,放在以前就是靈器而已,如今卻要把他叫靈寶了…比所有靈器都高上一頭,倒也是諷刺!”

李曦明聽了這一席話,心中明白許多,對辛酉淥澤印的評價又高了一層,心中暗自思量:

“難怪元素以一道神通威壓衆人,一是自身厲害…二是辛酉淥澤印很不簡單…”

長奚看了他一眼,躊躇再三,似乎爲了多添些好感,遂開口言笑:

“老夫曾經聽聞一事,很久之前還有一種煉器之法…如今早已行不通,但是也算是個趣聞,可以談談。”

“老前輩請說!”

李曦明巴不得多聽些,長奚撫了撫須,娓娓道來:

“據說千年以前,仙基有集衆念煉器之法,尤爲好用,古修士安居樂業,以神通勾連百姓,得出衆生之念,以此淬鍊法器,使之通靈,稱之爲煉華法。”

“我輩得到的不少古靈器都能見到一些痕跡,曾經極爲高品的法寶也有此能。”

李曦明心中轟然而動,幾乎是下一念忍不住在心頭浮現:

“籙氣!”

“這不就是自家仙鑑麼!”

‘極爲高品的法寶!’

他腦海中空白了一瞬,一些紛繁複雜的念頭閃過:

“難怪我成就神通也看不透符種…難怪能讓凡人可以修行,難怪有種種神妙的籙氣,果然是仙器!”

“更何況…太陰玄光何其威風,如今我突破紫府,威力更難以揣摩,興許稚子取在手中亦可傷紫府…天下哪裡有這樣的道理!也只有法寶有此威風!”

下一刻,他強行將這念頭從腦海中通通扔出去,將自己的思緒強行維持住清明,口中停也不停,問道:

“那爲何如今不可?可是失傳了?”

長奚何等精明,立刻就察覺出他有情緒上的波動,無論他怎麼想也想不到李家有這東西,只覺得李曦明爲此而驚歎,老人嘆氣道:

“如今是不行了,卻不是失傳,我早年對此很是感興趣,四處搜尋,查遍了許多古籍,這纔得到一些消息…”

老人的面上流露出些迷茫之色,皺眉道:

“據說…是這法門被取了…有人說是偷,有人說是搶,也有人說是證,總之都離不開一個名字。”

“名字…”

李曦明卻有些不敢聽了,生怕在老人下一秒口中吐出什麼驚世駭俗的名字,長奚卻已經開口:

“【蘇悉空】”

“蘇悉空…”

這名字耳熟得很,李曦明立刻回憶起來了,當年鬱慕劍從北方歸來,以一敵二,就曾經透露過這個尊名,李玄鋒射殺的諸多法師也曾唸叨過:

“阿闍梨教我,敕得蘇悉空法、釋迦理術……蘇悉空是世尊!”

長奚遂點頭,讚道:

“不錯…這道法門的丟失,恐怕與祂有關,從祂證道之後,此類法器的威能十去其八,在此後的百年裡一年不如一年,紛紛跌落,漸漸失去相關的威能。”

“過了四百餘年,記載中的大部分煉華法成就的靈器都已經威能殆盡,除了個別幾個接近法寶級別,與果位有不少關聯的能勉強維持,卻也遠不如前,後來人更不能再使用此法!”

兩人皆沉默下去,李曦明立刻回想起北方的情景,心中有了不少猜測,看長奚的模樣,恐怕也有了計較,只是不會說出口而已。

話題稍告一段落,這位老真人笑着將玉盒推過來,李曦明低眉看着這枚閃閃發光的法器,一時躊躇:

‘收?還是不收…’

……

山庭之間雲霧繚繞,李曦明還未在上首入坐,庭間的諸多玉團、桌案一路排開,人影漸多。

李絳遷在左庭上首,輕舉玉杯,身旁修士青衣翩翩,儀態出塵,神色自若,乃是築基修爲,正是青池峰主司通儀。

司通儀年紀與李周巍相仿,李曦明一夕成就紫府,他遂不敢與李曦治稱道友,可他這人很是拉得下臉,立刻與李絳遷拉起關係,自己坐到了他身邊。

此刻指着下頭的諸位修士默默介紹,和藹地道:

“那是劍門的程今鑄,是你家長天峰主的好友…也是劍門有名的劍修…”

李絳遷尋着望去,果然見一男子負劍坐在席中,表情平靜,周邊空無一人,顯然衆人都不太願意坐在他身側。

“多謝世伯提醒。”

李絳遷笑着應他,熱絡之至,司通儀也不敢多指程今鑄,按着順序逐一介紹起來,李絳遷環顧四周,心思停在雲端中的幾位真人身上。

西方的雲席上正坐着一人,寬肩濃眉,身着火紋道袍,吐息如無形之焰,燒得靈機微微扭曲,這人是金羽宗的天炔真人。

金羽宗天元真人壽元無多,天霍真人閉關,秋水真人顯世,可隨着紫霈隕落,秋水真人已經是越國頂尖的幾位紫府,位格太高,遂由本鎮守吳國的天炔真人前來。

青池宗來人自然是元修真人了,這老頭從來板着一張嚴肅面孔,李絳遷不曾看他,心中在暗暗數數:

“三宗…金羽、青池都來了,修越不曾來…”

兩宗各有算盤,都算給面子,修越宗山門緊閉,不曾來也是正常,李絳遷更注意的是七門。

“雪冀門沒有消息…這宗門已經數百年不入世了。”

“劍門、陳氏和鵂葵不曾來紫府,只派了嫡系,只能說是中規中矩。”

萬昱劍門和大鵂葵觀幾家沒什麼立場,同樣算是正常,更何況程今鑄地位也不算低了,其餘幾門則各有表示:

“玄嶽規格最爲隆重,其次是蕭家,蕭初庭親至…聽聞這真人只露了一面就離開了,只有寥寥數人見着。”

“紫煙門、屠鈞門紫府不在宗內,派了嫡系過來,席位尚空,畢竟沒有紫府,還在趕來的路上。”

他目光一擡,南方上首真人面相爽朗,身旁紅衣女子畢鈺妝腕上佩金環,頗有笑顏。

“衡祝派了衡離真人和畢鈺妝過來…同樣很是尊重。”

李絳遷看罷一圈,口中與司通儀說笑,心中敞亮。

七門之中還有長霄門未曾來!

不但長霄子、成言未有一人前來,就連長霄嫡系也僅僅賀了一聲便離去,連席位都不曾入…

除卻三宗七門,江北修士也少有前來,唯獨來了個沈家,吳國大宗仙門則是一人也不曾來。

“衡祝與長霄不對付…自家與長霄門又鬧了不少不愉快…”

李絳遷低眉,發覺局勢並非一片明朗。

“自家身後無非蕭家與玄嶽…蕭家蕭初庭從來居無定所…也不會隨意出手…可長奚一旦隕落,整個玄嶽地界都是累贅!”

“到時事有不妥,豈不是要倒向衡祝?衡祝是正道不假…可衡星幾人算計可不少…”

他摸不清紫府之間的關係,只能擡眉看了一眼上首,自己父親李周巍坐在正席第一位,身旁就是玄嶽孔家的孔孤皙!兩人交談正歡,看得李絳遷舉杯不定。

“玄嶽…可是個燙手山芋…萬萬接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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