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5章 都仙事(補8號)

“拜謝真人!”

丁威鋥聲音恭敬,他是個燕頷虯鬚的豪氣男子,這廂一拜,雖然沒有多說什麼話,卻比他人一長串阿諛奉承都要好聽,讓這位老真人看得點頭。

丁威鋥這頭拜了,素免含笑不言,往後的話語已經不便他聽,李曦明甩手將他送出去,誠聲道:

“先謝過齊真人了,我突破時日尚短,家訓也不得碰血氣,遂不好處置,更不通此道,不比真人神通妙法,信手拈來。”

“昭景說笑了。”

素免搖頭傾茶,答道:

“昭景若是想,治他這傷也難不到哪兒去,我佔了點神通便利而已。”

他爲兩人傾了茶,院外清清冷冷落起雨來,長奚眼神複雜地看着李曦明,一指按在茶盞上,頗有安定之意:

“昭景意氣風發,望着如同三百餘年前的自己,真是感慨良多。”

長奚如今其實不到五百歲,只能算得上四百五十餘,李曦明對紫府之壽早有疑惑,稍稍頓了,問道:

“既成神通,不能有超脫也就罷了,竟然不能享千歲之樂,湊了五百之數,修煉尚不足。”

素免感慨地一笑,答道:

“昭景問得不錯,我昔年亦有此問,道統中提過寥寥數語,可與昭景聽一聽。”

“壽元一物,一是身壽,二是靈壽,前者稱性,後者隨命,我紫府金丹道修士,修的是性,也就是此身,魂魄囚於軀體之中,故而身壽常用之不盡,命盡魂衰而死。”

李曦明若有所悟,長奚笑道:

“你看那北方的和尚修命,身壽雖短,等盡了換個身軀照舊活,正因爲修的是命,憐愍百餘年就要換軀體,雖然又要重練法身,可活個千餘歲不是問題,一直用到命盡。”

“不錯!”

素免接過話來,道:

“所以其實不該稱爲壽元五百,而該稱爲命壽五百,天變前是記在陰司榜上——某某修士,該壽幾何云云…聽聞那時還有賄賂陰司,添些壽元的例子。”

長奚嘆道:

“天變之後,陰司不得入,大家的壽元便定死了,紫府有五百之數,修了命神通還能多活些時候,奪舍什麼的也有轉機,我這術神通…自然是等死了。”

李曦明思忖了一息,問道:

“服氣養性道如何?”

“古仙修自然好!修成神通,性命齊全,那可有得活!”

素免笑了一聲,答道:

“可哪有幾個能修成的,你看王謝兩家躲在廣闊洞天裡,凡人千萬之衆,修仙者有沒有十個?修成神通的一千個裡面能不能出一個?若是修那道統,不說你能不能找出來仙訣,你整個望月湖興許就出一兩個孩子,用法力下下雨便罷了。”

李曦明頷首應了,飲了茶,答道:

“老真人在地界上可還安穩?”

素免便曉得他問白鄴都仙道一事,遂道:

“叫昭景曉得,我在海邊一向安穩,沈家的玉鳴、魯地的蓮花寺明慧…都與我有些交情,乃至於都仙道的鄴檜、稱昀門的常昀,都是來拜會過的。”

此言一出,素免的意思立刻明顯了,他玄妙觀沒有什麼野心,素免的晚年也不想起什麼波濤,安安穩穩地與一衆鄰居打好交道,對素免來說纔是正道。

而如今長奚、李家與都仙道的緊張局勢,素免自然是不想碰的。

他看了一眼兩人,補了一句:

“如今應了長奚照撫玄嶽仙門,自然會信守諾言。”

李曦明聽罷,倒也不奇怪,斟酌道:

“我突破紫府,這位鄴檜真人便沒有來賀,未來相賀也就罷了,竟然無故諷刺,不知何處得罪他。”

“我也曉得,白鄴都仙道北邊被稱昀門堵着,常昀不容小覷,東邊尊道玄妙觀,南邊是玄嶽,西邊是密汎三宗…與我家天然相敵對…只是也不必早早露獠牙。”

李家背後的青池見不得好,不止鄴檜知道,並因此生出貪念,素免與長奚也是曉得的,對視一眼,素免嘆道:

“卻有一事昭景不知…這鄴檜,本是在【兜玄洞天】得了機緣,當時能入這洞天,多多仰仗了郭神通提攜…早些時候…赤礁島東西兩島之爭,可有些人顧忌着他與郭神通的情誼…纔不去動東島。”

李曦明終於明白過來,心中大嘆:

“到底…還是落在與赤礁的恨怨之上了!難怪這樣不留情,赤礁的嫡系與我家的衝突可難算!”

他這端想着,長奚的聲音低了不少,頗有冷意:

“我可聽聞那機緣是靈舒得去的!這傢伙不是東西!張靈舒身死,他的嫌疑可不少!”

李曦明只覺得張靈舒這個名字熟悉,稍一思索,算是想起來李曦治的長天峰主是從張靈舒那處斷了代,原本還是個青池峰主來着。

素免略有尷尬地搖頭,勸道:

“這事情是難說清,海應到底沒有和靈舒成親,你也無處說他。”

“害!”

長奚深深嘆氣,李曦明卻聽得心中微震,海應當然是如今閉關突破的孔家紫府種子孔海應,聽着兩人的意思,孔海應恐怕和張靈舒差點成了道侶!

“這也是大仇…恐怕長奚一死,若我是鄴檜,必然要侵入荒野的…不打得玄嶽震動不罷休,最後打上玄嶽,擾得孔海應突破失敗才罷休!”

幾乎是殺人妻室的大仇,鄴檜自己都明白輕重,長奚自然更擔憂了。

“原來還有這一處!”

李曦明當下對他的隱瞞有些不快,但此處說出口了,作色不合時宜,更何況自家與鄴檜的仇怨也更明白了,很難解開,他只低頭飲茶。

長奚一直在留意他,心頭也尷尬,速速帶過不提,素免也是幾百歲的人了,立刻補道:

“昭景可曉得…鄴檜修行的是並古之中的『都衛』,是一道驅鬼看山、點靈戍水的古道統,來歷悠久,又修成了三道神通,不容小覷。”

『都衛』道統李曦明也是才曉得,若非蕭如譽提了蕭雍靈,說他的『東羽山』是此道,至今李家都沒怎麼聽說,他有意緩和氛圍,問道:

“晚輩見識淺薄,先時從未見過『都衛』道統,還請前輩指點。”

“其實江南多了去了。”

素免笑道:

“都衛一道果位無人多年,略顯乏力,不到紫府都沒有什麼特殊,大多是些山水魂靈的道基,江南很多,只是太難識別,大多數都將他歸爲土德水德、上巫衡祝的替參,不識真面目罷了。”

“蕭家出名的『東羽山』,山越喜修的『降魂聞』,鄰谷家的『南惆水』皆是此道,更有名些的…就不在江南了,如白羌的『西天塬』,大漠狄族的『北漠庭』…”

此言確實有理,李家當年也以爲東羽山是土德道基,甚至到了近些時候才知道這道統,長奚顯然頗有感觸,開口道:

“散落爲替參的仙基中多有沒落道統,若不是江南出了個鼎鼎有名的端木奎,衆修還在把『槐蔭鬼』當成木德替參,以爲此道糾葛少陰,難成大材。”

“正是!”

素免長笑:

“只要功法厲害,仙基哪能差呢?”

三人皆笑,功法術法最是難得,三人都是有體會的,除非特殊至極,誰家也不會把玉簡帶出,滅門之前還要提前銷燬玉簡…李氏若沒有仙鑑傳法,至今還在修《江河一氣訣》。

“難怪叫都仙道,原來是『都衛』之都,不知這神通有何奧妙?”

素免低頭飲茶,長奚則道:

“築基之時,山水邪氣而已,到了紫府,便能驅靈策邪,以靈術之妙應敵,偏偏『都衛』在並古法中也算不上邪異,雷霆天光,都不算天敵。”

李曦明一邊記着,一邊還想打聽那鄴檜的神通,他提前問過長奚,他是不知道的,擦着邊敲打了兩下,素免卻不肯說。

‘不知道是真的不肯多言,還是怕摻和到兩家之事中…到底是老真人,謹慎得很。’

三人閒聊片刻,院中的冷雨越發大起來,冷冷清清,在屋檐間滴答作響,茶香飄灑,院外上來一人,隔着門恭聲道:

“稟諸位真人!明煌道人已經擊破密雲宗江邊諸峰,手刃探水丘的平陽子,現下已馳入腹地,密汎地界震動,白鄴溪已經有修士出動了!”

“好。”

長奚掐指算了時辰,又計了里程,算出李周巍破陣時間,笑道:

“不愧是李氏白麟!這下鄴檜要動作了!”

李曦明撫須而笑,心中暗歎:

“置案庭間,冷雨煮茶,笑談閒餘之事,衣裳道袍陰影之下則行卒走將,破陣誅敵,擺弄千萬人,築基堂堂一地之主人,竟爲功勞籌碼,諸修仰賴一河之霸主,不過垣墉烽堠…”

“這是紫府…這纔是紫府!”

李曦明並沒有忘記祖祖輩輩在衆紫府陰影下隨波逐流,作子兌敵的時光,從李通崖在華芊山中第一次擡起頭,到李清虹隻身飛入東海,李家又是如何將他推到了這個位子。

‘只將神通自在法,換作萬戶承平功。’

李曦明飲了茶,與長奚起身告辭,素免曉得兩人要前去白江溪地界,並不多留,只將讓秋心送兩人出去,這青年應當是孔家如今的姻親,與長奚很親近。

李曦明纔出了院子,齊秋心已然開口,向李曦明行了禮,恭聲道:

“且有一物還給真人。”

他從袖中取出一物,彎腰行禮,把這東西捧在手中,卻是一枚兩耳三足的紫色小鼎,花紋繁複,隱隱約約有火焰繚繞。

鼎上還蓋了四個小字,龍飛鳳舞:

“盛樂拓跋。”

他不敢讓李曦明來問,恭聲道:

“昔年本觀還在東海,小修受了純一道郗常的邀請,在鹹湖附近的出海口降魔,不曾想遇見了貴族修士,修行雷法,我等不曾多爲難,送她走了,卻留下一老人。”

“他被純一道所殺,這東西卻被我留了下來,如今取來奉還真人,算是了結。”

李曦明還真對這事情有印象,那老人是於家的於羽威,李曦治曾經提過,還是青池李泉濤的親舅舅,齊秋心或者說素免摸不清關係,將這東西送還了。

李曦明信手將之收下,答道:

“這是於家的修士,若有機會,我交至他親人手中便是。”

長奚樂呵呵地看着,他目光毒辣,一眼看出齊秋心有傷在身,遂問道:

“怎地受了傷。”

齊秋心恭道:

“回真人,全元渡口的靈礦被海中的緒水鱸羣佔去,我出手救人,受了傷…”

“噢。”

長奚答道:

“那緒水妖鱸有些背景,時時來擾,倒是苦了你。”

李曦明這下聽出來了,面上並無反應,只在心中哂笑:

“恐怕是暗示了,可我家真與龍屬沒有什麼聯繫!什麼緒水妖鱸…我能有什麼辦法!”

……

密雲洞地界。

密雲洞在浮雲洞稍東北,處在下游,地勢明顯更有層次,不再滿地丘陵,平緩之處平緩,高聳之處也有幾峰,是個不錯的地界。

過了交界處的探水丘,眼見好幾座城池,熙熙攘攘,很是熱鬧,李周巍駕光在天,披風飄動,身上的甲衣明晃晃,大戟橫持,另一手提着面目猙獰的腦袋。

平陽子是位東海魔修,實力尚可,築基中期修爲,比之溫遺強些,山上不過練氣大陣,李承李明宮幾人圍堵,自然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被李周巍一戟取了性命。

眼下渡過探水丘,幾人已經深入腹地,底下的城池之中亂作一團,李承看得有些可惜,惋惜道:

“這幾座城經營得算是不錯,可惜我等無力去管,先攻打主峰纔是。”

李周巍遂點頭,估摸着算了,沉聲道:

“密雲掠了浮雲人口,來不及處理,加上原本的人丁,應當有百萬之衆,是個大份量。”

人丁對李家來說還是頗爲重要的,尤其是出過築基的大家族,李家胎息、雜氣一直不少,可築基層面是人才匱乏,自家都管不過來,纔會冒險去用曲不識等人。

而築基的大家族不僅有築基客卿的可能,更可以穩定提供練氣中期、後期的正氣修士,這纔是能主持一地的骨幹,不至於如李家如今這樣,練氣後期的不滿雙手之數,不是岌岌老矣就是自家嫡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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