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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帝一邊敷衍衛國的使臣說他要好好考慮考慮,一邊派出自己的戶部尚書紀大人快馬加鞭星夜兼程地去撫州勸降山匪頭子吳榮。

錢塘與撫州隔了一千里路,但越往西這一帶山就越多,若非紀大人還帶了五百騎兵護送,也許半路就被哪股子山匪給殺了。

兜兜轉轉,終於來到吳榮等山匪佔據的地盤,身穿官服的紀大人朝守在山路入口的弓箭手道明來意,被允許帶上十個騎兵進去了,這十個騎兵還是因爲要搬運五箱子金銀珠寶,完全充當勞力用的。

山路崎嶇,十一人一會兒爬上一會兒爬下,有時候還要坐船,連續經過五處山匪把守的要塞後,總算來到一處遍地田野的山谷。因爲纔是正月,田地裡只有一片片綠油油的油菜與幾種江南常見的青蔬,牛羊騾馬散佈在山間吃草,穿布衣的孩童們四處跑着,遠處不知哪處屋舍裡傳來更大一些孩子的朗朗讀書聲。

視野所及,儼然一片安寧的世外桃源。

街邊的百姓在看到穿官服的紀大人與十個騎兵後,都露出了驚慌之色,有的躲進家門,有的仗着山民更多,只目光警惕地打量着這一行人。

沿着土路又走了兩刻鐘,紀大人見到了一處單獨建在高地的三進院落。

他被帶到了一間可以待客的倒座房,裡面很是寬敞,木桌木椅瞧着有些陳舊了,卻打掃得乾乾淨淨,陽光透過打開的木窗灑落進來,越發增添了幾分舒適祥和。

紀大人兀自打量着,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紀大人轉身,瞧見六個身形健碩的男人,爲首者身高超過八尺,剛毅的臉龐曬成了老銅色,額頭纏着一條普普通通的黑布抹額,只是那抹額過於寬了,幾乎將眉峰之上髮際之下全部遮掩。

引路的小匪瞪着他道“這就是我們山主。”

紀大人文質彬彬地朝對方行個拱手禮,道“在下紀鬆言,蒙皇上賞識忝任戶部尚書”

坐在椅子上的山主突然看過來“哪個皇上”

紀大人“自然是我大陵國的皇帝陛下。”

山主點點頭,示意他繼續。

紀大人瞧出這位不是喜歡虛言客套的主,頓了頓,道“山主雄踞一方也是位英雄,在下就直言了,想必山主也知道,衛帝發兵三十萬來攻打我大陵”

山主“何時的事已經打起來了”

紀大人“”

站在旁邊的一個山匪道“我們住在深山老林,大人也都瞧見了,除非朝廷來打我們,我們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個外人,又怎會知道山外的事”

紀大人尷尬道“是在下失言了。”

於是,他先給幾人講了一番天下大勢,再對山主道“朝廷正是用人之際,皇上說了,如果山主願意帶上四萬精兵支援交州軍,皇上即刻就封山主爲交州王,以後交州的兵力都受王爺節制,武官也由您任命,另賞賜您王府一座、黃金萬兩、良田千頃。”

他拍拍手,十個

騎兵立即打開擡過來的箱子,露出滿滿五箱金銀珠寶。

紀大人“這只是一點見面禮,等山主接受了皇上的冊封,皇上再從交州劃分良田給您,其他的賞賜也直接送到王府去。”

山主淡淡地掃了一眼,他身後的五人卻都露出激動歡喜的神色,顯然對朝廷的封賞十分滿意。

山主“陵帝是不是打不過衛帝”

紀大人“不,咱們陵國糧草充足,又佔據地利,荊南、廬州、揚州的二十四萬大軍對上衛軍至少有六成勝算,唯一不足的便是交州軍,地處偏遠士兵久未作戰,從閩州調來的四萬海師到了陸上也要自減三成戰力。如今之計,唯有山主的四萬精兵能替皇上解除交州之患啊。”

紀大人“山主您想想,如果咱們大陵敗了,以衛帝的野心勃勃,他能忍受你們在此佔山爲王到時候十幾萬大軍團團將這片山林圍住,你們插翅難飛,反之,如果山主接受皇上的冊封做了交州王,陵國得以保存,山主穩擁交州,您庇佑的十幾萬山民也將在交州安居樂業,何樂而不爲呢”

山主“黔州軍有多少兵力”

紀大人面露喜色,道“六萬,就六萬,咱們這邊已經有七萬兵馬了,您再率四萬精兵過去,加起來十一萬大軍,輕輕鬆鬆就能擊退那六萬黔州軍。”

山主“有輿圖嗎”

紀大人還要安排這四萬山匪如何行軍,自然帶了輿圖來,展開,鋪平在兩張並起來的桌子上。

紀大人指着輿圖西南角道“咱們的兵力分別部署在桂州、邕城,黔州軍肯定也會先打這兩地。”

山主“從撫州到桂州,多遠”

紀大人“約一千七百里,山主每日行軍七十里的話,二十五日可到,不過山主可先發兵郴州,這邊只有一千二百里,十七日可到。山主到郴州後,再根據桂州、邕城的戰況隨機應變,總之將黔州軍攔截在交州之內,別讓他們北上荊州或是東進廬州、閩州便算贏了。”

山主“那就先去郴州吧,軍械、馬匹、糧草”

紀大人“這您放心,您這一路的糧草都會由途徑官府,等您到郴州的時候,從衡陽、贛州調運過去的糧草軍械馬匹已經等着您了,四萬套戰甲、槍刀以及供應四萬大軍三個月的糧草,一樣都不會少。”

陵國佔有江南富庶之地,論士兵的戰力不如北地,但錢糧一直都是充足的。

山主看向身後五人。

他手下有四萬兵馬,其中一萬是自己的兵,三萬是其他五個山頭的,這五人便是他收攏所有兵馬後從那五個山頭分別扶植的副山主,目前忠心於他,但如果大家的利益有了分歧,五人也可能會聯手背叛他,歸根結底,還是沾了匪氣。

五人都道“大哥,答應吧,我們都願意跟着你幹”

反正都是佔地盤,交州可比這片山地大多了,如果能堂堂正正地在外面行走,穿金戴銀吃香喝辣,誰願意躲在這深山老林

山主便朝紀大人點了頭。

紀大人喜道“那您何時出兵”

山主“你們何時讓外面的官員準備好路上要用的糧草,我就何時出兵。”

紀大人“這個簡單,您三日後便可動身。”

山主“一旦斷糧,我會先搶官府再退兵。”

紀大人走了,山主與五個副山主商議一番行程,等五人離去後,他去了第二進院。

山主夫人坐在次間的窗邊,神色恬淡地做着一件小兒衣裳,瞧見丈夫,她笑了笑,問“誰來了”

山主坐在她身邊,講了山外的事。

其實山裡每隔一段時間會派人去附近的鎮子置辦日用,也會特意打聽外面出了哪些大事,像北地又換了皇帝做、新皇帝滅亡了樑國,這些事山民都知道了,但也只限於此,更多的鎮子上的百姓未必知曉,爲了安全,派出去的人也不敢走太遠。

不過,樑國都滅了,衛國再繼續出兵伐陵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山主夫人停了針線,看着丈夫問“你真要去蹚這渾水”

山主道“躲不開的,要麼現在出山,要麼等着陵國亡了,被衛帝的大軍逼出山。”

山主夫人“那你去做交州王,就不怕交州贏了,朝廷那邊卻敗了,衛帝還是要來殺你爲黔州軍報仇”

山主笑了“當然怕,所以咱們先去郴州,如果黔州軍已經打下桂州、邕城,說明衛軍確實都是精兵猛將,那我就揮師北上,與衛國的荊州軍前後夾擊荊南的陵軍,荊南一失,陵國必敗無疑,衛帝也會因爲我的戰功嘉獎我。”

山主夫人“那你是爲了嘉獎去效忠衛帝的,還是爲了天下一統後,你便可以回家了”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北地的兵,還是在竇國舅掌權時被陵軍俘虜,抓到陵國充當勞役。

後來丈夫千辛萬苦地逃了出來,卻因爲額頭的俘虜烙印無法穿過千百里的陵土返回北地,只能逃入這片山林中當個山匪。

剛認識的時候,丈夫就跟她說了這些,只是沒有講他究竟來自哪片故土。

她理解丈夫的謹慎,山裡並不安全,每個有野心的山匪都在盯着山主的位置,也時不時有山匪想出賣身邊人去官府那裡換取榮華富貴。所以,如果丈夫泄露了他的來歷,對家就可以利用此事威脅丈夫聽話,否則就把秘密告知官府,官府再去抓人威脅丈夫歸順。

夫妻之間當然可以互相信任,但爲何一定要說呢

她知道了又如何,這輩子都未必能見面的夫家親戚,如丈夫所說,也許他們命苦已經死於那些年的戰亂匪禍,沒有消息,反倒可以認爲他們都還活着。

“我跟小山也去嗎”

“嗯,在一起最安全。”

“那我現在就去收拾東西。”

山主夫人去了西屋。

山主走到夫人的梳妝檯前,其實只是一張陳舊的木桌,上面擺了一張照得還算清楚的銅鏡。

這樣的條件,在山裡已經算是優渥了,是他成了新的山主後才繼承的財富。

佟榮看向鏡面,裡面映照出一張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臉。

他被大周朝的官府徵兵時,才十八歲,十二歲的妹妹進山打獵回來才發現他被徵兵了,竟跑出十幾里路去追他,撲在他懷裡哭成了淚人。

從二十二歲到二十五歲,他做了近四年的勞役,麻木地挖礦運石,一直到找到機會逃走。

二十六歲進了這片山,因爲身手被老山主收爲心腹,三十歲時老山主病了,怕無能的兒子壓不住他,便想收了他這條命,佟榮還想見妻兒,還想回故土,所以他連殺二十幾個昔日兄弟,提着老山主父子的人頭做了這片山的新山主。

到今年,他已經三十五了,終於可以號令身邊的四萬山匪,可以踏上返回故土的路。

故土

佟榮摸向那條蓋住了“囚”字烙印的黑色抹額。

他並不知道二叔二嬸弟弟妹妹是否還活着,但在他們心裡,他應該是戰死了吧

早在被陵軍俘虜時,佟榮就給自己改名爲“吳榮”,免得哪天自己做出什麼事,連累了家人。

吳榮,無榮。

他寧可家人都覺得他死了,也不想他們知道他居然在這邊做勞役做山匪而以淚洗面、牽腸掛肚。

除非,他能當着他們的面,笑着把這些年的經歷當談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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