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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穗還埋在長兄懷裡時,佟貴與二叔二嬸去外面迎蕭縝了,總不能把皇帝陛下單獨晾在外面。

儘管蕭縝一身常服,佟有餘夫妻還是見了面就要行大禮。

蕭縝扶住岳父,道“小滿太久沒見到大哥了,今晚讓她在家裡吃吧,朕也很想承祖頤寧,就先回宮了,晚上再來接小滿。”

他留在這裡,只會讓岳父一家無法安心敘舊。

佟有餘在皇帝女婿面前最爲拘謹,千恩萬謝的,蕭縝同岳母周青對個無奈的眼色,上車離去。

望着馬車漸漸走遠,周青感慨道“肯定是皇上提醒阿滿做姑娘打扮的,真是有心了。”

大侄子入伍時,女兒才十二歲,模樣沒完全長開,做民女打扮還能看出少時的影子,倘若直接錦衣華服地從宮裡過來,再加上女兒如今的氣度,大侄子定會覺得陌生。

佟有餘“皇上待咱們一直都好。”

他還記得當年在桃花溝做槍要烘乾溼木頭的時候,女婿幫忙糊上新窗紙的身影。

現在女婿變成皇帝了,對一家人的心卻沒怎麼變。

二進院,佟穗哭一會兒就仰頭看看已經三十五歲的大哥,與記憶中的模樣變化越大,她越忍不住心酸。

佟榮也在細細地端詳妹妹。

他家阿滿,一直都是桃花溝最漂亮的小姑娘,特別是那一雙泉水般清澈的眼睛。

如今的妹妹比那時候高了,臉頰也從瘦巴巴變得圓潤明豔,唯一不變的還是這雙眼。

“比大哥想象的還好看。”佟榮笑着誇道。

佟穗扶着兄長健碩的雙臂,一邊上下打量一邊道“大哥怎麼跟皇上遇見的是這些年一直在南地嗎”

說着,她的視線定在了兄長的黑布抹額上。

佟榮暫且不想提這個,指指背後的東次間,滿眼笑意“先見見你大嫂侄兒”

佟穗眼睛一亮。

佟榮叫了一聲,他的妻子鍾梨就牽着六歲的小山走了出來。

鍾梨是個清秀美人,小山在山裡長大,曬得黑了些,但長得很壯實,畢竟他出生不久佟榮就做了山主。

佟穗看嫂子喜歡,看侄子也喜歡,果然沖淡了與兄長生離十七年的悲緒。

可是再高興,她還是很難忽略兄長那條怪異的黑布抹額。

佟榮也沒法糊弄過去,只好取下來,說了曾經被抓爲戰俘服勞役之事。

佟穗心疼得又是一場大哭。

周青邊哭邊笑“哭吧哭吧,今天哭夠了,往後就都是高興事了。”

鍾梨扶着佟穗安慰道“妹妹快別哭了,二嬸昨日哭得太多,今日眼睛還腫着,再被你這麼一帶,二嬸的眼睛得腫到明日去。”

佟貴也跟着勸“不就是一塊兒烙印嗎,你我兄妹在戰場上受了多少傷,大哥挨那一下也不算什麼,再說外祖父都看過了,說他會想法子幫大哥弄掉,外祖父那醫術,你還信不過”

佟穗聽說有消除烙印之法,稍微好受了點。

周青打趣道“能去掉最好,去不掉也沒事,反正你大哥已經娶媳婦了,媳婦不嫌他就行。”

鍾梨被嬸母逗紅了臉。

周青你再給阿滿講講你跟老大是怎麼在一起的。”

佟穗接過二嫂遞過來的溼巾子,一邊擦臉一邊期待地看向大哥大嫂。

姻緣爲喜,確實適合在這個時候說出來爲一家人驅散陰霾。

周青把丈夫、二侄子都攆了出去,娘幾個圍在一起聽,佟榮是新郎官,走不走都行。

鍾梨還是有些害羞,瞥向丈夫。

佟榮咳了咳“我來說吧。”

他逃進撫州深山那年是二十六歲。

深山並不是一個好去處,卻是他這種逃犯唯一可選擇的地方。普通山民們之間還算和睦安寧,只十分提防外面進來的人,尤其佟榮額頭還有囚犯烙印,所以佟榮憑藉一身力氣與武藝拜入老山主門下當打手後,依舊過着獨來獨往、孤僻寡言的日子。

可是再孤僻,山裡地方就那麼大,他還是會遇見一些村民。

山中也有私塾,鍾梨就是私塾先生家的女兒,因爲容貌秀美被很多青壯戀慕,這裡面又有個混賬,求娶不成就想來硬的,偷偷將鍾梨劫走帶進山裡意圖用強,被佟榮所救。

佟穗笑道“原來是大哥英雄救美。”

這裡,佟榮開始結巴,鍾梨瞪他一眼,哼道“他是英雄,所以我喜歡他,可他卻說什麼我們不是一路人,躲了我整整一年,凡是有我出現的地方都找不到他的影,等我故意進山採藥了,他又遠遠地跟着,後來我就裝成被蛇咬了,他總算跑了過來。”

周青“你就該不理他,另外找個俊俏郎嫁了,讓他自己哭去。”

鍾梨的確冒出過這種賭氣的念頭,終究還是更喜歡他,捨不得看他那麼孤零零地過。

佟榮“你們聊,我出去看看。”

他一走,娘仨都笑了起來。

十七年啊,兩邊都有太多太多的事可說了,晚上一大家人圍在一起吃餃子時都講個不停。

飯後繼續聊,佟穗還沒聽夠,門房派人來報,說皇上來接娘娘了。

街上也傳來了一更的梆子聲。

周青“哎,都這麼晚了,剛剛我就催你自己回宮,居然還真讓皇上來接了”

佟穗看向兄長。

佟榮“回去吧,以後有的是機會再聚。”

佟穗還沒想動,周青已經幫女兒把鞋子遞了過來

佟有餘、佟榮、佟貴更是先出去恭迎皇上。

一番見禮與道別後,佟穗上了馬車,等蕭縝上來的短短功夫,佟穗挑開窗簾,目光定定地落在站在家人中間的長兄身上。

佟府門前掛了兩盞大紅燈籠,燈光映得佟榮的臉也微微發紅。

佟榮朝妹妹笑。

佟穗還了他兩行清淚。

佟榮忙道“明日臣再進

宮給皇上娘娘太子公主請安。”

佟穗也不應,就那麼巴巴地望着兄長,彷彿這只是一場夢,她一走夢就醒了。

她不放簾子,蕭縝就沒讓車伕出發。

還是周青做主,叫車伕啓程,馬車才穩穩地朝前行去。

佟穗一直回望着,直到馬車拐出這條街巷。

蕭縝這纔將佟穗抱到腿上,拿早就準備好的帕子幫她擦臉,對着那雙哭腫的眼睛道“幸好承祖頤寧都睡了,不然見到你這樣,都會認不出來。”

佟穗環住他的腰,整個人埋到他胸口,剛發出“謝”的音,蕭縝便道“不用謝我,這都是你大哥自己的本事,而且咱們還要謝他,若非他帶着四萬精兵去打永州,謝堅不會贏得那麼快,少說也要再拖兩三個月。”

佟穗“那也要你先去伐陵,他纔有出山的機會。”

蕭縝“我能去伐陵,是因爲我當了大衛的皇帝,我能做這個皇帝,是因爲有你助我,怎麼,有了親大哥,就來跟我生分了”

佟穗擰他的腰間肉。

蕭縝一把將人提了起來,讓她面對面地坐在他腿上。

佟穗知道自己眼睛很腫,垂着眼沒看他。

蕭縝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摸着她的臉“又是八個月,你就沒想我”

白日回宮那會兒,孩子們在身邊,等孩子們走了,他又得先送她回去與佟榮團聚,直到現在,夫妻倆才能靜下來獨處。

佟穗怎麼不想

不但想,她還有筆帳要跟他算

“潘勇詐降,你明知道他別有居心,爲何還給他行刺你的機會”

擡起眼,佟穗語氣嚴厲地問。

蕭縝“早點給他機會,他纔會早點出手,我也能早點收攏陵軍軍心,不然豈不是要一直防着他”

佟穗“他打了幾十年的鐵,力大無窮,你就沒想過萬一”

潘勇敢孤注一擲,既是拿自己的命賭,也會拼了命地要拿住蕭縝。

當年範釗對潘勇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很多前朝舊臣也看不上鐵匠出身的潘勇,佟穗卻知道潘勇的城府與本事,潘勇也確實殺了名將秦思柱,更是重新在陵國掌握了兵權。

潘勇越強,在得知蕭縝竟然以身犯險的那一刻,佟穗就有多後怕。

蕭縝搶在她落淚前親上她的眼睛,攬緊她道“別哭了,哪怕知道你是太想你大哥了,知道你是擔心我,我也不想再看你哭,今日哭得已經夠多了。”

佟穗“是你先拿自己的命冒險。”

蕭縝“他手無寸鐵,空有一雙拳頭,我怎麼冒險了”

“敢情在皇后娘娘眼裡,蕭家才三十多歲的壯年二爺,還打不過一個年近六旬的潘家鐵匠”

佟穗“”

蕭縝“早知你這麼看不起我,我應該留他一命,再當着你的面跟他切磋一場。”

佟穗抿抿脣,看着他道“不用留他,你跟五弟切磋吧,只要你能贏了五弟,以後你跟誰打我都放心。”

蕭縝“好,你先瞧不起我,現在又拿五弟跟潘勇相提並論,一起得罪了兩個蕭家兄弟。”

佟穗打他。

蕭縝“明日讓老三給你講講,齊凌也行,讓你知道潘勇一共在我手下堅持了幾招。”

佟穗“不用扯這麼多,你只說你能不能打贏五弟吧。”

蕭縝“我知道你念舊情,還想過抓住潘岱後要如何處置他,不過潘勇這邊一事敗,陵帝就把潘岱殺了替陸翊償命,倒省了我的事。”

佟穗是念舊情,但早在潘勇爲範釗謀劃要害她害蕭縝害兩家的一衆親友時,她與潘家父子的那點舊情便都斷了。

所以,她捧住蕭縝的臉,盯着他問“打得贏五弟嗎”

蕭縝腦袋不動,擡眸看向她的髮髻“怎麼又改回來了,我還想再看看桃花溝的阿滿姑娘。”

佟穗忽地就笑了出來。

笑着笑着,她抱住他的脖子,親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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