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裡啪啦——”
黃村附近的永定河岸邊,在一陣喜慶的鞭炮聲中,大明第一家麪粉廠成立了。
負責剪綵的是宋老太爺和朱舜,紡織協會的人全部到場,過來觀禮。
剪綵結束,宋老太爺、朱舜、曹文耀等人去了宋氏麪粉廠的正房,商量一些事情,紡織協會的其他人去參觀蒸汽磨坊了。
順天府一共有州城五座,縣城二十二座,需要建立二十七處麪粉廠。
一家麪粉廠的造價就高達六百兩銀子,二十七家麪粉廠就需要一萬六千二百兩銀子,這還不算工人們的月錢。
宋老太爺自己說手上沒有那麼多的現銀,準備把宋氏織布廠以一萬兩的價格,賣給曹文耀。
朱舜知道曹文耀不清楚宋氏織布廠的價值,畢竟北平機械局目前只販賣半金屬紡紗機和第二代蒸汽機,飛梭織布機因爲專利問題,目前還沒列入清單。
不等曹文耀開口,朱舜主動幫宋家說話了:“宋氏織布廠目前有一千臺飛梭織布機,每個月大概能生產二十萬匹順天大幅布。”
“宋老太爺仁義,把一匹相當於兩匹的順天大幅布壓價壓到了二錢銀子一匹,就算價格這麼低,宋氏織布廠每個月能賺大概七八千兩銀子。”
說到這裡,朱舜停頓了一下,心裡有些困惑,再等一兩個月現銀不就有了。
爲何一定要把鑄幣局一般的宋氏織布廠賣給曹家,還是用一萬兩的白撿價格,以宋氏織布廠的真正價值,賣個二十萬兩白銀也有人搶着要。
宋老太爺只說了一句話,朱舜和曹文耀兩人都明白了他的心思:“一個月七八千兩白銀,曹文詔能夠養多少遼東邊軍。”
曹文耀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從朱舜爲他打造的輪椅上掙扎着站起來,撫着旁邊的雕花茶几,鄭重作揖。
久久未能起身。
宋老太爺走過去,親自把他扶起來,笑罵道:“你小子性子沉穩是沉穩,就是有時候過於局氣,老夫這可不是爲了你。”
“以後曹文詔那小子,每年最少要殺一百...哦不....五十個建奴,不然的話,小心老夫拿柺杖敲他的腦袋。”
曹文耀坐回輪椅上,不溫不火的伸出了八根手指:“最少八百。”
他的這個不溫不火,卻讓跟屁蟲一樣跟過來的興安伯公子,看的心驚肉跳。
整個遼東軍都不見得能殺八百,曹文詔一個總兵,還是被降職爲小卒子的總兵,哪裡來的那麼大的信心,一年殺八百建奴。
那可是整整八百建奴。
不過想到他是曹文詔,大明青年們最爲崇拜的大明第一悍將,興安伯公子信了,還有些小期待,期待遼東邊關傳來曹文詔的捷報。
這時,一名強壯的家丁揹着一支滑膛槍走了進來,恭敬的說道:“老爺,外面來了一羣家丁,看樣子是附近的鄉紳。”
興安伯公子嘿嘿一樂,說了一句交給本公子了,走到外面大手一揮,帶着一羣惡僕衝了出去。
朱舜注視興安伯公子趾高氣揚的背影,平靜的臉容,少見的出現了嚴肅:“土豆和番薯能讓大明子民人人吃飽飯這件事,其實早在我的謀劃之內。”
“要不是徐尚書開口了,這件事還要再往後拖一拖,畢竟這件事牽扯到天下所有官僚鄉紳的利益。”
“在咱們的實力還沒有徹底壯大以前,膽敢推廣土豆或者番薯,就是在找死。”
“所以說往後的日子可能比較艱難了,好在通過北平火器總局,捆綁了幾名勳貴子弟。”
“後來曹二哥也加入了我們,帶來了一批有着報國之志的將種子弟,這才讓我放心不少。”
曹文耀突然笑了,放下了手裡的《李衛公問對》:“關於朱先生的事情,我這段時間也瞭解了不少。”
“朱先生真正的底牌,恐怕不是勳貴子弟和將種子弟吧。”
“朱先生手裡還剩一尊大佛,有這尊大佛的坐鎮,土豆能在整個北直隸完成推廣。”
朱舜也是笑了,頗有一時瑜亮的意味:“知我者,文耀兄長也。”
宋老太爺則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看着兩人在那裡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暢快談笑。
正如朱舜所預料的那樣,東林黨篤定朱舜沒有那個神仙本事,把輔糧變成主糧,還是獅子搏兔亦用全力的開始着手佈局。
務必保證一棍子打死朱舜,免得這個災星再跑出來興風作浪。
第一手落子,劉漢儒這段時間拿着顧侍郎給他的雞毛,一一拜訪了順天府大大小小所有的鄉紳,禁止把磨坊給西法黨人使用。
第二手落子,就是找些青手喇唬騷擾在紡紗廠、紡織廠做工的紡婦。
這也是劉漢儒的聰明之處,直接騷擾紡紗廠紡織廠,青手喇唬們肯定會被將種子弟暴打一頓,還不敢吭聲。
騷擾這些紡婦就不一樣了,住的地方不一樣,你往這走,我往那走,總不能每一名紡婦配一羣將種子弟。
只要這些紡婦不去上工,朱舜那邊的工廠照樣停止生產,徹底斷了朱舜的根子。
京城,西瓦廠。
劉漢儒熟門熟路的來到了西瓦廠,去找西瓦廠的綱頭,倒不是他認識這名專門銷贓的窩家。
而是因爲這裡是京城私妓彙集的地方之一,劉漢儒和同僚們來過不少次了。
一條破爛小巷子,兩旁都是青磚黑瓦破舊屋子。
時不時的能在門口碰見一株棗樹,或是一株榆錢樹,樹底下坐着幾名穿着補丁對襟的老頭。
還有一些同樣穿着補丁對襟的孩子,在滿是污水的巷道里,跑來跑去。
西瓦廠私妓彙集的地方,倒是被幕後的打行,整理還算是乾淨利落,沒想到隔了一條巷子,就變成了這副破爛樣子。
劉漢儒捂着鼻子走過去,就在實在受不了的時候,終於是見到那位京城最有實力的綱頭之一。
綱頭還是站在平整的院子裡,揮動着那口雪花紋倭刀,帶起一片刀光。
綱頭瞧見有人來了,收刀入鞘,拿着一個汗巾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水:“劉郎中找在下有何事。”
劉漢儒在過來以前,還不相信這個綱頭有那麼神通廣大,可以號令順天府三成的青手喇唬,聽到這一句劉郎中,卻是相信了。
兩人是第一次見面,在過來以前,劉漢儒包括那名介紹人都沒有提起他的身份:“一件事,讓永定河邊上的紡紗紡織作坊,全部關門。”
綱頭皺了皺眉頭:“宋老太爺的織布作坊?”
劉漢儒笑了,與聰明人合作,到底是會讓人心情愉快:“不錯,正是........”
還沒說完,綱頭擺了擺手:“送客。”
劉漢儒臉上的笑容瞬間沒了,淡淡的看着綱頭:“你可要想好,拒絕了這件事你會得罪誰。”
綱頭把汗巾搭在肩膀上,脫掉對襟,提起青石老井旁邊的木桶,澆了一桶水在身上。
二十幾名壯漢立刻圍了過去,虎視眈眈的看着劉漢儒,握緊了拳頭。
劉漢儒淡淡的掃了一眼綱頭,沒有繼續說話,離開了這裡,去找一名打行的東家。
一名賬房打扮的中年人,從屋子裡走了出來:“這是爲何。”
綱頭擰乾汗巾上面的水珠,擦了一般臉說道:“咱們是惡人不錯,但是也要有底線。”
“前年的饑荒,去年的大旱,宋家救活了多少人,你心裡有數。”
“別的不說,就說各縣的青手喇唬,哪個沒喝過宋家粥棚的熱粥,他們人品再壞,也不會恩將仇報的去對付宋老太爺。”
“不說別人了,就說你吧,當時鬧饑荒的時候你不在順天府吧,要不是宋家,你還能見到你老孃?”
賬房看着劉漢儒灑然離開的背影,就像是看見了跳樑小醜:“說的沒錯,我再壞,壞到經常被人詛咒頭頂流膿腳底長瘡,也不會傷害宋老太爺。”
“說實話,你剛纔要是真的敢答應,我就先捅死你,還了宋老太爺的大恩。”
“然後再自盡,還了咱倆的兄弟之義。”
綱手抽出雪花紋倭刀,繼續練習刀法,沒有說話。
差不多的場景,在劉漢儒面前接二連三的出現了三次,不管是銷贓的綱頭,還是打行的東家,就連那名最沒有人性的喇唬頭領。
聽說要對付宋老太爺,只有一句話,送客。
不過有一點不同的是,綱頭和打行東家知道一些禮數,沒對劉漢儒怎麼樣。
那名性子很野的喇唬頭領可就沒有那麼好脾氣了,劉漢儒還沒走出巷子口,就被人用麻袋矇住腦袋,狠狠的打了一頓。
這還是因爲劉漢儒身後站着東林黨,要不然就算他是正五品郎中,不是打他一頓那麼簡單了,而是直接扔進永定河裡面。
幾天以後,永定河附近出現了一種怪誕的現象,平時橫行鄉里的青手喇唬,自發的走到宋家朱家的作坊附近。
也不鬧事,就蹲在不遠處等着紡婦們放工,剛開始紡婦們嚇的不輕,叫來了織布廠裡面的家丁。
這些青手喇唬們只是遠遠的跟着,跟着那些沒有家丁保護的紡婦們,等到她們安全回家了,主動離開了。
時間長了,紡婦們也明白了青手喇唬們沒有惡意,接連保護了半個月,實在覺的難爲情了。
竟然主動邀請青手喇唬們去家裡吃飯,沒有什麼好飯好菜,起碼能吃飽。
很多青手喇唬吃着吃着,眼淚掉下來了。
這是他們第一次體會到,被人尊重是什麼感覺。
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