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一共有十三清吏司,分別掌管各省的夏稅、秋糧、魚鹽、茶鈔稅課等等,所有的收折料糧。
浙江、湖廣兩省過去一直是大明最重要的兩處錢糧袋子,自從罷免了商稅,浙江商貿繁榮,化稻爲桑的事情大爲興起。
湖廣就成爲了大明勉強維持財政的賦稅來源,孫傳庭上奏完關於修築大淩河堡的決策,主管湖廣稅課的清吏司郎中,自然成爲了東林黨扔出來的絆腳石。
但是朝班裡遲遲沒有動靜,沒人出來反駁袁崇煥的這項啓奏,戶部左侍郎輕輕跺腳,提點了身後的湖廣郎中。
湖廣郎中走出朝班,開口說的一句話,卻把絆腳石踢給了戶部左侍郎:“皇上,大淩河堡的修築絕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大量的銀款糧秣。”
“這件事還需詢問太倉銀庫的何大使,看一看國庫裡還剩下多少庫銀。”
戶部左侍郎姓何,主管賦稅折銀的何大使也姓何,兩人關係匪淺。
主管太倉銀庫的大使,在洪武成祖年間不是個好差遣,在如今這個世道,卻是肥的流油。
各地的賑災糧款在出京城以前,戶部攔腰砍一半,這個殺豬的屠戶就是太倉庫大使,隨便留點下水,就是一筆讓人眼花的銀山。
今年正好輪到戶部左侍郎安插太倉銀庫的大使,便安排了一名侄兒,沒想到還沒坐穩兩天,就被湖廣郎中這個老不死推了出來。
太倉庫大使也不怯場,剛剛步入官場沒多久的他,正愁沒有機會展現胸中韜略。
大步走出了朝班:“啓稟皇上,太倉銀庫還剩下一百萬兩白銀,只能支撐遼東邊軍兩個月,這個大淩河堡恐怕修不成了。”
孫傳庭轉過臉來,看了一眼年紀輕輕的太倉庫大使,難道東林黨轉性?
按照常理來說,最多報出五十萬兩白銀,怎麼突然多出了十成的銀款。
湖廣郎中只是拿他當絆腳石,順便告誡戶部左侍郎,他也不是好相與的,少在他身上動心思。
誰能想到,太倉庫大使是個愣頭青,五十萬兩白銀硬是說成了一百萬兩。
這些年,皇上的內帑依靠北平火器總局可是聚斂了不少的銀子,北平火器總局的分局,都開到南直隸了。
從內帑拿出來一百萬兩白銀,或許拿不出來,五十萬兩倒是可以。
湖廣郎中的臉色難看,戶部左侍郎的臉色更加難看,捅婁子的那個人可是他親侄兒。
太倉庫大使反倒是洋洋得意的瞧着孫傳庭,很快又收斂了那副洋洋得意,雙方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人物,和一個小小把總較什麼勁。
多年以後,自己應該是主管一司的權貴了,而他,能給何府當個門子,估摸着都要偷着樂了。
還沒等太倉庫大使得意多久,戶部左侍郎只能破例,親自走出朝班給侄兒擦屁股了:“皇上,江西大旱,這一百萬兩白銀急需拿去賑災。”
“陝西山西兩省大飢,需要賑濟,淮揚兩地的州府也是大飢,需要賑濟。”
“微臣懇請皇上賑濟大明各省的老百姓,而不是用來修築一座沒什麼用處的棱堡。”
戶部左侍郎只是敘述了人人知道的災情,卻用陽謀把崇禎逼到了絕路上,不可謂不高明。
這是明擺着讓崇禎做出抉擇,是要當個勤政愛民的仁君,還是當個不顧百姓死活的暴君。
面對這個情況,但凡腦子正常一點的皇帝,都會做出一個正確的抉擇。
崇禎立即陷入了兩難。
大淩河堡的修築,袁崇煥已經在奏章裡寫的很清楚了,這座大淩河堡雖然不大,修築的目的也是出於鞏固寧錦防線,並且在女真腹地插上一把刀。
卻能讓崇禎解決很多政堂裡的問題,尤其是可以分化東林黨和軍頭,讓大明最難纏的兩塊頑疾,徹底對立,甚至是相互輒壓。
不管是出於軍事上的目的,還是政治上的意圖。
大淩河堡的修建,勢在必行了。
崇禎已經準備好要和這滿朝的‘君子’來上一場惡鬥了,沒想到戶部左侍郎張嘴就堵住了所有的退路,讓崇禎在明君和暴君之間選擇。
東林黨成員立刻輕鬆了很多,暗道何侍郎不愧在宦海沉浮了這麼多年,落下的這一子神仙手,堪稱力挽狂瀾了。
西法黨人因爲太倉庫大使的愚蠢帶來的輕鬆,當即變成了凝重,他們基本上都和工人協會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很明白這一次大淩河堡的修築,對於工人協會的重大意義。
關乎到朱舜能不能封爵。
朱舜正要藉助這一次的大淩河堡大戰,換來一個工業伯的爵位,建造工業之城。
正式開始把勳貴們同化成實業家,形成一股真正可以對抗東林黨和晉商的階層。
還有一點,朱舜沒有給任何人說。
只要有了工業伯的爵位,朱舜就能建立軍火公司了,大規模批量化的生產鬥米式步槍和火箭這些火器,而不是偷偷摸摸的製造。
一切,都要有一個工業伯的爵位。
但是依照現在的情況來看,大淩河堡的修築,怕是要胎死腹中了。
朱舜卻不以爲然。
今天穿上綠色官服的朱舜,也在朝堂上,走出了朝班。
一步步的走向孫傳庭身邊。
“啪!”
“啪!”
“啪!”
硬底官靴踩在臨清貢磚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吸引了所有東林黨成員的注意。
只是一件九品官服,卻讓所有東林黨成員如臨大敵的屏住了呼吸,心裡默默祈禱各路神仙佛祖,朱舜千萬別搞出什麼幺蛾子了。
看到朱舜出場了,陷入兩難的崇禎,還有西法黨人,全部鬆了一口氣。
這一連串的情緒變化,站在最前面的孫傳庭盡收眼底,很是好奇這位九品官員到底是誰,能讓整個朝堂發生了這麼巨大的變化。
難不成是某一位遭到貶官的內閣宰輔,看着也不像,這位九品小官的只是個年輕人。
年輕?
難不成是神交很久,卻一直未曾謀面的朱舜?
或是帝師孫承宗的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