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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湫跟隨家人搬到洛城那年才十三歲。

興平二年郭皇后去世,魯家作爲薊州派老人,家眷不宜出遊玩樂。

三年興平帝伐樑,北地亦有黃起遴、呂勝擁兵自重,魯恭擔心洛城周圍暗藏危險,嚴禁家眷出門。

四年興平帝漸漸病重,及笄的魯湫姿容愈豔,魯恭很怕皇上或太子想起郭皇后當年那句不知真假的戲言,真的讓女兒去給太子當側妃或妾室,便繼續把女兒養在深閨,免得傳出美名招惹是非。

待到五年興平帝駕崩鹹慶帝繼位,很快就顯露出好色的本性,魯恭別說藏女兒了,連自己都無事少往鹹慶帝面前湊,免得鹹慶帝因爲自己想到女兒。

因此,從十三歲到十六歲,魯湫基本沒怎麼出過自家大門,正是少女貪玩的年紀,可見她的遊興被憋得有多狠。

如今蕭縝被文武百官以及各位邊將擁護稱帝,北地終於得以太平,魯恭再也沒有理由阻攔女兒出門,他也捨不得阻攔,想當初女兒在薊州的時候多自在,前幾年實在太委屈女兒了。

爲了讓女兒玩得無憂無慮,魯恭一口氣給女兒安排了十六個護衛,八個威風凜凜地守在馬車左右,八個穿百姓常服保持距離跟隨,就連魯湫身邊的兩個丫鬟飛燕、百靈也都身懷武藝,一個袖藏暗箭,一個腰纏軟鞭。

只是洛城內外的景緻太多了,魯湫的想法也是說變就變,蕭涉連跑了三日的馬也沒能得一次偶遇。

蕭野幫他出主意“你可以派人去魯家那邊盯着,等魯姑娘出門了你再尋過去。”

蕭涉“那樣就不叫偶遇了,而且她知道我派人盯着她,肯定會不高興。”

蕭野“我這不是心疼你嗎,瞧瞧,人都比前幾天黑了。”

蕭涉“黑就黑,本來我也不白。”

蕭野“記得用面脂,黑沒關係,別把臉吹糙了,到時候媳婦摸着剌手,還要嫌你。”

剌手

蕭涉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蕭野湊近了瞧瞧,也在五弟臉上試了兩把,哼道“還行,年輕就是好啊。”

三月初四。

蕭涉很早就醒了,躺在牀上琢磨今日該怎麼走,是直接出城找魯湫,還是先在城裡找。

蕭涉不怕折騰,就是每次都碰不到人,心裡不舒服。

這一番猶豫,蕭涉出門的時候就比平時晚,他先騎馬在楊柳依依的洛水河畔跑了一趟,遠遠瞧見個身形相仿的姑娘就湊近了打量,如此幾次三番,終於放棄了這邊,往北面的徽安門去了。

蕭家原來住在清化坊,北面就是魯家所在的道光坊,再經過一個裡坊就是徽安門。

因爲徽安門離皇城很近,這邊百姓進出查起來也會更嚴格。

蕭涉騎馬過來,發現出城的這邊派了長長一條隊伍,似乎有兩家商隊。

以蕭涉的身份,完全可以插個隊,但蕭涉謹記老爺子定的規矩,老老實實地排在隊伍後面

等了一會兒,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女聲“姑娘,前面的貨車查起來太慢了,我去跟守城兵說一聲,叫他們放咱們先出去”

蕭涉皺眉,手握繮繩,頭轉過去,看到三個騎馬的姑娘,兩邊的是丫鬟打扮,中間的頭戴帷帽,面容被白紗掩蓋,看不清楚。

蕭涉瞪完那個不守規矩的丫鬟,再瞪向她口中的姑娘。

見那姑娘居然點頭,主僕三個帶着一隊侍衛浩浩蕩蕩就要往前走,蕭涉立即扯動繮繩,橫馬攔在了三女面前,冷聲道“出城排隊是規矩,豈容你們放肆。”

叫飛燕的丫鬟錯愕地看向自家姑娘,這不是那位一直盯着姑娘看的武郡王嗎

另一個丫鬟百靈卻沒見過蕭涉,見這人長了一副山熊似的身板,她當即護在姑娘面前,試圖與蕭涉講道理“守城兵早認得我家姑娘了,我們只需從一旁騎馬快速經過便可,並不會耽誤守城兵查驗其他人的身份,雖然不守規矩卻也於這些百姓無害,這位爺又何必動怒”

蕭涉“規矩就是規矩,百姓要守,官員家眷也要守,就算你們認識守城兵也不行。”

百靈詢問地看向自家姑娘。

戴帷帽的姑娘始終沒出聲,後面的侍衛們看到姑娘在背後做的手勢,也都沒有輕舉妄動。

又捱了蕭涉一眼瞪的飛燕疑惑問“郡王,您不認識我們了”

蕭涉盯着她看“你是誰我爲何要認識你”

飛燕“上個月長公主出嫁,我們姑娘去吃過席啊。”

蕭涉看向那姑娘,隔着一層薄紗,隱約能看出一雙黑眸與紅脣,但那天去長公主府吃席的女眷太多了,蕭涉如何知道這個藏頭露尾的姑娘是哪家的

“別說你們認識長公主,就是長公主出城她也會排隊,趕緊去隊尾候着,誰也不許破例。”

飛燕還想再說,她們姑娘卻調轉馬頭,率先排在了隊尾。

兩個丫鬟與侍衛們只好跟了過去。

蕭涉滿意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等了一刻多鐘,輪到了蕭涉,守城兵都是御前軍,看到副統領,幾個士兵連忙行禮。

蕭涉質問道“以前是不是給不肯排隊的官家子弟或女眷放過行”

小兵們忙道“這個不敢,除非他們有緊急軍務在身。”

蕭涉指向身後打扮出衆的主僕三女“方纔那丫鬟說你們都認得她了,還想讓你們行個方便,有沒有此事”

小兵往後瞧瞧,對上飛燕揚起的下巴,小兵心頭一顫,靠近蕭涉道“郡王,那是魯國公府的魯姑娘,最近魯姑娘經常出城遊玩,我等確實都認得她身邊的丫鬟了,可之前這邊沒這麼堵,魯姑娘都是排隊出城的,沒想叫我等行方便啊。”

蕭涉“哪個魯姑娘”

小兵“據屬下所知,魯國公就一位掌上明珠。”

蕭涉“”

他愣在這裡,緊挨着的百姓得知他是郡王,不敢催促。帷帽之下

,魯湫輕哼一聲,淡淡開口道“前面那位郡王,你不許別人插隊,自己卻妨礙百姓出城,這是什麼道理”

熟悉的聲音入耳,蕭涉不願相信也得信了,心亂如麻,卻也只能先策馬跑出城門。

經過幾位百姓後,便是魯湫一行。

魯湫看都沒看停在官道一側的蕭涉,縱馬往城西跑去。

蕭涉連忙去追。

魯湫一記馬鞭甩在他面前,驚得蕭涉及時勒馬。

魯湫瞪着他道“你追我做何”

春風拂動她的面紗,露出一抹白皙精緻的下巴,卻很快又給擋住了。

蕭涉又失望又緊張,解釋道“剛剛我不知道是你。”

魯湫“知道又如何,你要給我行方便嗎”

蕭涉“我可以把我的位置給你,我替你去隊尾排着。”

魯湫“我不稀罕,不許再跟着我。”

說完她繼續往前跑馬,跑出一段距離後,魯湫回頭,發現蕭涉果然沒有再追上來了,還停在剛剛的位置,巴巴地望着她這邊,呆呆傻傻的,又有幾分可憐。

飛燕笑道“姑娘,那天武郡王眼裡是真的就瞧見您一人了,我就跟在您身邊,他居然都不記得。”

魯湫脣角上揚。

她繼續往前跑馬,然後故意將一方雪白手帕丟了出去,絲絹的手帕被策馬奔馳的風帶到高處,再隨風飄遠,蝴蝶一般落在地上。

魯家的侍衛們得了姑娘的令,只當沒發現。

沒多久,一騎快馬追來,蕭涉抓着帕子重新攔在魯湫面前“你的手帕掉了。”

修長寬闊的麥色手掌,襯得那方帕子越發雪白。

魯湫瞅瞅帕子,再看向蕭涉,奇怪道“今日並非休沐,你出城是爲了辦差吧,爲何還不去,反而一直盯着我,連我遺落了帕子都知道”

蕭涉臉上一熱,好在紅的並不明顯,支吾道“我,我告假了。”

魯湫“爲何告假”

蕭涉不喜歡撒謊,可也知道這事不該說出來,就垂下眼簾,一聲不吭。

魯湫一邊打量他一邊道“告假嘛,要麼事假要麼病假,你瞧着不像生病的樣子,那就是有事了,莫非約了人要去賞春”

確實是用賞春告的假,蕭涉胡亂點點頭。

魯湫“約了人卻羞於啓齒,所以你約的是位姑娘。”

她的尾音已經冷了下來,蕭涉雖然聽不出,卻急忙搖搖頭“沒有,我沒約人,我,我就是自己出來逛逛。”

魯湫“糊弄誰啊,你看起來就不像會自己去賞春的人,約了姑娘就去赴約,別來糾纏我。”

說完,她飛快地在蕭涉手上一拍,將那沾了土的帕子拍落在地,繼續往前跑。

蕭涉下馬撿起帕子,再上馬去追她。

魯湫又一鞭子甩了過來。

這次,蕭涉沒有躲,那鞭子甩在了他手臂上。

儘管魯湫並沒有用多大力,可

她還是被“啪”的一聲嚇到了,匆匆勒馬7,折回來問他“你爲何不躲”

飛燕、百靈識趣地帶着侍衛避到了遠處。

蕭涉只管把帕子遞過來“你的帕子。”

魯湫哪還有心思管帕子,指着他的胳膊問“打疼沒你擼起袖子給我看看。”

蕭涉“不疼。”

魯湫“我叫你擼袖子”

蕭涉就乖乖扯起這邊的袖子,露出一條健碩結實的小臂,中間有一道泛紅的鞭痕。

魯湫不知該惱他傻還是惱自己脾氣大,一擡頭,發現蕭涉不但沒有生氣,反而一副有愧於她的模樣,魯湫就更難受了,自己無意欺負了老實人的那種難受。

“剛剛還知道躲我的鞭子,這次怎麼不躲了”魯湫無奈地問。

蕭涉低頭道“我沒說實話,惹你生氣了,該打。”

魯湫瞪眼睛“所以你真的約了姑娘”

蕭涉“沒約姑娘我,我,我是特意來找你的。”

魯湫“你怎麼知道我今天會出城”

蕭涉“我不知道,前幾天定鼎門、長夏門、上東門我都走過了,今天就來這邊試試。”

魯湫“你這幾天一直都在找我”

蕭涉點頭。

魯湫“找我做什麼爲什麼不直接去我們家找”

蕭涉又開始支吾。

魯湫揚起馬鞭“再不說,我還打你。”

蕭涉不怕她的鞭子,只怕她生氣,便悶聲道“我想娶你,四哥說要等牡丹開了再讓四嫂試探你母親的意思,我嫌太遲了,就想先跟你偶遇幾次,看看能不能讓你先喜歡我,然後直接去提親。”

魯湫“爲何想娶我就因爲我長得像你見過的那朵芍藥花”

蕭涉擡頭,可惜看不清她的臉,如實道“我也不是非要娶你,就是喜歡看你,可我爹說了,你該嫁人了,嫁給別人我就不能看了。我又不知道你嫁的人會不會對你好,反正你都要嫁,不如嫁給我,我肯定會對你好。”

魯湫“怎麼樣叫對我好”

蕭涉“什麼都聽你的,賺的銀子都給你管。你喜歡我做的事我多做,你不讓我做的事我絕對不做,不會讓別人欺負你,也不會在外面說你的壞話,更不會跟別的男人講你的私事。”

魯湫“聽起來都挺簡單的,沒什麼稀奇。”

蕭涉“三哥四哥經常惹三嫂四嫂生氣,我就不會惹你生氣。”

魯湫“你今天已經氣到我兩次了。”

蕭涉“我不是故意的。”

魯湫“你三哥他們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蕭涉“他們打不過我,外面的男人也都打不過我,沒關係,你真不願意嫁我的話,將來你嫁的男人若敢欺負你,你來跟我說,我替你打他。”

魯湫“”

她看過很多話本子,什麼甜言蜜語山盟海誓話本里都有,還是第一次聽到

蕭涉這種。

魯湫好奇道我真嫁給別人,你會難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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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涉“不知道,只要你喜歡他,他也對你好,應該就行了吧。”

魯湫“等我嫁了,你就再娶一個長得像芍藥花的姑娘,一心一意跟她過日子,不管我了”

蕭涉“管啊,你什麼時候來找我,我都管你的事。”

魯湫“你管我,就對不起你的郡王妃了。”

蕭涉“我沒有郡王妃。”

魯湫“你總會有的,王爺王妃會催着你娶,也會有其他姑娘搶着要嫁你,到時候我就是捱了欺負,爲了避嫌也不能去找你幫忙。”

蕭涉“那你就嫁給我,我保證一輩子都不會欺負你。”

魯湫“你又不是真心喜歡我,我爲何要嫁你”

蕭涉“我是真心喜歡你啊。”

魯湫“你都不介意我嫁給別的男人,算什麼真心不信你去問你三哥四哥,如果你三嫂四嫂現在改嫁別人,他們肯定會哭會鬧會跪在地上求她們別走,那樣的才叫真心。”

蕭涉“”

他哭不出來,也不會鬧,於是,蕭涉直接下馬,雙膝跪在了魯湫的馬下,仰頭道“你別嫁給別人,嫁給我”

話沒說完,魯湫輕輕一鞭子甩在他寬闊的肩膀上,羞惱道“快起來,誰叫你跪了”

蕭涉“你說的,這樣才叫真心喜歡你。”

魯湫“傻子”

蕭涉哼了哼,歪頭道“別人罵我,我肯定打他,你罵我,我不跟你計較。”

不計較,但這樣子也是生氣了。

越是這樣喜怒擺在臉上,魯湫越是摸透了他的脾氣,傻不傻的,憨是沒跑了。

“我數到三,你再不起來我也生氣了。”

蕭涉只好站了起來,因爲比騎在馬背上的魯湫矮了一截,他的視線下意識地往帷帽底下鑽。

魯湫見了,挑起面前的白紗。

蕭涉的目光就黏在了那張芍藥花似的臉上。

魯湫嗔道“登徒子。”

蕭涉不愛聽“我纔不是好色之徒。”

魯湫放下面紗“不好色,爲何一直看我”

蕭涉“好色之徒遇到個美貌姑娘就看,我只看你一人,所以不是好色之徒。”

魯湫“好了好了,我要去訪石崇的金谷園舊址,你去不去”

蕭涉“石崇是誰”

魯湫“一個窮奢極欲的奸佞之徒。”

蕭涉“既是奸佞,他的舊址有何好訪的”

魯湫“那你走吧,我自己去。”

蕭涉“”

到了金谷園,曾經天宮瓊宇般的園林早不見了,只剩下些許殘垣斷壁,但山谷間景色清幽,魯湫特意尋了一處溪畔休息。

蕭涉見她額頭有汗,再次遞來那方手帕。

魯湫“髒了,你去溪邊洗乾淨。”

蕭涉就蹲到溪邊,認認真真洗了一遍帕子,擰乾了再送到魯湫面前。

清清涼涼的帕子,魯湫擦擦額頭,再把帕子還給蕭涉“今日之事,不許跟你身邊的任何人說。”

蕭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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