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1章 祭山請神

“開山嘍!”

“請神嘍!”

卻也正在這天地幽蕩,十二個不同方向,皆有災物直向了老陰山而來之時。

如今被那怪風遙遙吹入了林間,大白裡瞧着如午夜一般的老陰山裡,大羊寨子牽頭,初八日祭山儀式,也已開始。

聖人執香,賓客觀禮,百姓祈禱。

二爺便爲執香人,腰間纏着紅綢子,手裡捧着三柱香,從大羊寨子,一步一步走了出來,在他身邊,是村裡人紮起來的兩條草龍,飛舞遊動。

身後則是跟着吹奏手,鑼鼓敲的震天響,每走出十丈,便要留下來,將手裡的香插在路邊,然後身邊奉香的人,便再續三柱給他。

這是禮敬各路鬼神,草龍開路,鬼神低頭,孤魂野鬼,皆受香火。

而在草龍之後,跟着的則是鄉親婦老,有輩份的老人,手裡捧着粟米、小豆等祭品走在前面,而輩份小的,則是拿了紙紮,香燭跟在後面,同樣是到了二柱插香旁邊,焚燒起來。

一路來到了祭山之地,也就是胡麻乾孃的身前,早就已經搭起了香案與神位。

保糧大將軍等明州各地趕來觀禮之人,早在這裡候着,看着二爺在兩條草龍護持之下,神情肅穆,緩步來到了香案之前。

將手裡的三柱香插進了香爐裡面,然後後退了三步,便開始恭恭敬敬,帶了人磕頭。

磕了三個頭後,他便半跪起身,旁邊老族長早將一道黃裱遞到了他的手裡,二爺便展開黃裱,大聲的唸誦祈文,這是說給鬼神聽的話,內容多是一些祈福攘災之類。

在外面,往往是需要文辭極佳之人來寫,但寨子裡不講究這個,反而通俗易懂,古樸之人,多了些厚重之感。

他每唸完一段,便叩一首,起身上香,身邊人獻上供品。

身後的百姓,乃至觀禮之人,便也跟着叩首,紛紛在地上燒香,祭香燭。

林子裡面,香火滾滾,某種神秘而古老的氣息,便在這香火之中漸漸滋生,繚繞不散,籠罩了祭山之民。

山間惡風愈烈,頭頂晦暗愈重,但在這厚重溫和的香火氣裡,那惡風,卻彷彿被擋在了外面。

……

……

“你……你沒事吧?”

而在祭山之禮不遠處,趙三義與陳阿寶幾人,甚至都顧不上了那位跌倒在地的孟家大娘子,紛紛上前扶住了胡麻,滿面擔心,甚至也分明可以看到,他們彼此眼底深深的愧色。

“我……我無事。”

胡麻深深喘了幾口氣,也暗自想着,這請災之事,果然代價極大。

自己可是有本命靈廟護着,那第四柱香又等於直接舍了,因果該由孟家擔着纔是,結果還是有那無形反噬,竟讓自己心神險些失守,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不過若是沒這口血,這戲也不能那麼真。

“妙乎哉,妖乎哉……”

而在他們一片緊張之中,那從棺材裡爬了出來的瘋子,卻已經拍着手叫了起來,他卻是直接看向了祭山的方向:“原來胡家少爺,早就有了準備了,這準備好這準備好……”

“借殿神擋災,是好法子,但不夠,哈哈,太不夠了……”

“十二路災,前所未見,孟家這回下了血本啦,胡家少爺擋不住啦……”

“……”

“十二路災?”

已經猜到如今這山裡的異象,便是因爲孟家不顧勸阻,請了災來,但聽到了“十二”這個數字,趙三義等人,還是不由得嚇了一大跳。

他猛然轉頭看了那瘋子一眼,因爲造福孫家的人,不大與其他十姓打交道,倒是沒認出是誰來,但是光聽他的話,也猜到了身份。

“怎麼可能?孟家人……居然真的這麼狠?”

他心驚肉跳,大叫着,忽然手裡的袖子向下一垂,寬如布袋,而後他飛快的向了袖子裡面一掏,居然掏出了一筐子雞蛋來,然後他看也不看,高高托起,然後整個筐子往地上一丟。

雞蛋傾覆,碎了無數。

他急急的蹲下了身,在筐子裡快速的一數,臉色已經變得煞白無比。

十二顆!

被摔破了的雞蛋,不多不少,恰是十二顆。

“這他孃的……”

他都停頓了片刻才忽然扯着嗓子吼了出來:“那傢伙,居然真的是個瘋子?”

“十二路災,他怎麼害人不說,也不想想,他孟家能有幾分福氣,自己能背得動這十二路災嗎?”

“……”

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就連陳阿寶與週四小姐,這會子都沉默了下來,倒是吐出了一口鮮血,正慢慢調允呼吸,臉色漸漸恢復的胡麻,重重的嘆了口氣。

在別人耳中聽來,這倒像是在盡力的將心間不快壓下,定睛看向了那盜災門裡的瘋子,沉聲道:“祭山,祭山……”

“借這老陰山裡祭山之舉,可否……能替我家少爺,擋了災?”

“……”

“不夠,不夠……”

這從棺材裡爬了出來的瘋子,也絲毫不介意之前把他埋了下去的胡麻,又或者說,這會子他有了好玩的,便完全顧不上胡麻了。

手忙腳亂的跳着,看着真就像是一個失心瘋的,但偏偏腳步卻踩的極準,彷彿是在飛快的測着某個方位,最後已跪在了地上,膝行向前,爬了十幾丈,來到了谷邊的崖腳下來。

輕輕擡頭,吹了口氣。

這口氣吹得極小心,幾乎聽不見,但卻忽地形成了一縷風,將那崖上纏繞着的枯藤雜草,綾亂枝葉皆給吹散了,露出了崖上的一隻鷹巢來。

衆人眼力非常,皆忽地看到,那巢中,赫然便是有着一窩雛鷹,一隻雄鷹展開了雙翅,不停的拍擊恐嚇。

而在旁邊,竟是有着花花綠綠,十幾條昂首待攻的惡蛇,幽綠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巢中,時不時身子弓起,唁子吞吐不停,陡乎彈射,便迎來了大鷹用力拍擊。

如今是在正月裡,天寒地凍之時,蛇該冬眠,鷹也不會在此時孵化,但偏都在這裡出現了,而且兩個還湊到了一塊,而那盜災的瘋子,更是死死盯着這蛛網,口中低低說着:

“胡家少爺高明啊,想到了用殿神來擋災……”

“殿神,少了,太少了,都躲着……”

“他能說動這一位殿神來擋災,高明,但擋不住,十二路災,誰都擋不住的……”

“他這只是在用祭山的方式,哄着那所剩無幾的殿神,過來給他當墊背而已,但這點子香火,差得遠,差得遠呢……”

“……”

在他不停的敘叨之中,人人瞧見,那崖上,大鷹縱是再兇烈,但羣蛇也已逼近,眼見着勢微,鷹巢之中的一窩雛鷹,也已命在旦夕。

‘老陰山裡,香火可能確實不夠……’

而胡麻也只是冷眼瞧着,心底慢慢想着:‘那若是,再加上別處的香火呢?’

……

……

以老陰山爲核心,十一個方向,皆有送災之人。

當那一陣陰風吹來,將這些本來不敢邁出那界限一步的送災人,給強行推了出來之時,這由孟家的堂官與家將,乃至親族血脈而組成的送災隊伍,便已經徹底的失控。

遠在鹽州的孟家大少爺,不知道爲什麼事態會一下子失控,而這些守在了災物身邊的,同樣不知道。

他們只是在看到送災人居然真的踏出了界限之時,幾乎嚇得絕望。

有人驚慌大叫,便想要上前阻止,但卻未等靠近,那被送災人抱在了懷裡的羔羊,或是雞犬,或是鴨豚,便都僵硬的轉過了頭,空洞的眼睛向了他們看來,他們便直挺挺的倒下。

身子傾刻之間,便乾癟了,袖子裡,領口裡,褲腿裡,有密密座座的烏蠅鑽了出來。

而見着這一幕,便有想要逃走的,但逃出了沒幾步,卻也是同樣的下場。

旁邊的人深知厲害,便也只能咬了牙跟着送災,該吹奏的吹奏,該打着儀帳的,也繼續打着儀帳,但就算是這樣,也總有心裡害怕,吹奏不起來的。

於是他便吹着吹着,臉憋得通紅,然後便有黑色的血液,從他湊到了嘴邊的喇叭裡,一點一點流了出來,滴噠到了路上。

打着青幡的,因爲恐懼,搖搖晃晃,幡子上的白綾便垂落下來,纏在了他的脖子上,一點點勒緊,直至摔倒。

偌大一隊由儀帳,護衛,吹奏手、孟家血脈組成的送災隊伍,彷彿每走一步,都在有人死去。

但也每死一個人,送災人裡便更肅穆一分,安靜一分,速度便也越來越快,而他們身邊的風,便也越發的猛烈,愈發的暗沉。

他們是送災之人,災是陰府裡的東西。

陰府裡沒有路途之說,它們到了陽間,也仍然按着陰府裡的規矩。

災物看不見陽間的路,便等於眼中沒有路,所以他們所在的位置,哪怕距離老陰山,有的近,有的遠,甚至遠的,需要徒步幾個月才能走到,但如今,卻也只在恍惚之間。

當他們眼中都已映出了老陰山的影子,便彷彿,只剩了幾里路,便可以走到山裡來了。

……

……

“領壇旨!”

但也在這一刻,緊隨在老陰山二爺帶了百姓上香之後,天下各地,皆有走鬼人起壇,接了問事大堂官的令。

他們帶領着各村寨百姓,燒銀紙,祭香火。

滾滾願力,傾刻而起。

十一路送災人的腳步,分明距離老陰山已近,但卻忽然變得沉重了起來。

他們眼中的老陰山影子,也彷彿忽然變得,遙遠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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