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象亂了,動起手來了。”
老陰山裡,雖然不見得像自家長輩一樣,有着看這天下之勢的眼力,但憑了自己的聰慧,也不難猜到如今外面亂了什麼樣。
因此趙三義,陳阿寶,週四小姐周螢,以及盜災門裡的瘋子,便也都有了種壓力臨頭的感覺,他們焦急,甚至擔憂的看着胡麻,只不知如何說服他。
畢竟有交情,不好隨便開口,倒是那盜災門裡的瘋子,懶洋洋的,口無遮攔,只是向了胡麻道:“刀子見紅,就沒意思了啊,況且,便連那擋災之事,也同樣變得沒有趣味了。”
“殿神與災鬼之爭,勝負手都不在你們手裡。”
“不如,你就把那胡家少爺請出來,讓我們直接與他聊一聊?”
“……”
“不在我們手裡,又在誰的手裡?”
胡麻並不去看他們幾個的目光,只是不慌不忙,起身佈置,這裡放一鎮物,那裡置一火盆。
他在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態度,來佈置這法壇,自從本事變大了,他就已經很少這麼認真起壇了,不過,這份態度落在了其他人眼裡,倒只覺他並不是很熟練。
畢竟是個走鬼門裡的守歲,會起壇很合理,起壇時手法生疏,那其實也很合理。
“在那些大老爺們的手裡啊,兄弟……”
盜災門裡的瘋子道:“他們可以輕易讓這些塘神重新躺回塘子裡去,也可以真個坐視你們胡家讓孟家滅了最後一分血脈。”
“這本是擂臺上的較量,如今卻全由別人做決定了……”
“……無趣至極!”
“……”
說着,看向了那崖上,二鷹鬥羣蟒,早已佔了上風,但看着沒意思了。
將自己當成了旁觀者,纔會好奇孰贏孰敗,當自己擡手就能幫一方獲勝,便沒了趣味。
就連趙三義也道:“走鬼勢微二十年,我知道前不久走鬼曾經迎百鬼歸壇,法力大漲,但都是些村裡人家,連江湖人都算不上,負靈一門,卻是人才輩出!”
“胡家與孟家鬥了這一場,已經讓孟家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你看這最後……”
“……是否真去勸勸,給孟家留一口氣?”
“……”
胡麻立身於壇中,看向了他,笑道:“按理說這話不該由我代勞。”
“但你既然問了,我便也替胡家少爺,回答你一句:”
“不留!”
“……”
“不留?你!”
趙三義被這異常乾脆的話堵了回來,心裡一急,便想再說,而立身於壇上的胡麻,已是忽地一跺腳,霎那之間,身前的火盆,驟然升騰起了一股子火焰來。
再下一刻,身後二十四道旗子飛起,落於壇間,傾刻起壇,法力蕩蕩,趙三義等人,皆忙忙的向後退開了一步。
眼睛已是被火燭薰了一下,沒有看清壇間的胡麻,已經低低說了一句什麼。
與此同時,老陰山外,三十六盞巨大的白色燈籠,將這白天,變成了晚上,而老陰山外的孟家送災人,也正趁了這個機會,步步緊逼。
面對着這三十六路受都夷所封,享受天下香火數十年,乃至百年之久的府君,老陰山裡,除山君之外,其他新生的塘神,並沒有足夠的法力對抗。
於他們而言,正壓着災,又遇着了府君欺來,便如腹背受敵。
而老陰山裡的山君,迎着那山外逼來的幽影,也感受到了其中森然的壓力,心裡幽幽一嘆,便也借了山間的香火,騰騰向外迎來。
但他沒走幾步,便忽地停了下來。
他忽然看到,老陰山邊緣上空,那些被府君染黑了的空中,不知何時,竟已颳起了大風,雷霆滾滾,暗雷涌動,同時伴隨着一個聲音響起:
“鎮祟府令:黃昏爲界,晝夜有分,正神歸位,陰神讓路!”
“……”
下一刻,那已經跟着三十六盞巨大的白色燈籠,來到了老陰山地界,即將一步踏入進來的陰神殿府君,便忽然之間,停下了腳步,沉悶無言之中,擡頭看向了身前的金光。
那是老陰山的方向,幽冥深處,有沉重的腳步聲響起,兩尊金甲力士,持戈而來,森然逼至身前。
那耀眼的金甲,竟似連他們身邊的鬼火,以及帶來的夜色,都給撕裂,堂堂府君,迎着這兩尊金甲力士,都不由收住了腳步。
而緊接着,便是另外兩尊,各持鎖鏈。
再身後,兩尊並起,一尊一尊的金甲力士,自黑暗深處走來,一排一排,身上纏繞着非同一般的煞氣與森然。
百八金甲,齊出府來!
自從鎮祟府在一百七十年前煉成,便從未有過一刻,需要百八金甲,同時出府。
但如今,它們就在這無毫徵兆的一刻,同時現於人間。
手中刀戈,直指身前白日現身的府君,狂風驟卷,有無形聲音大喝:“爾等陰神,白日現身,已是死罪,今犯正神,該削神位,毀金身!”
“什麼?”
這樣一幕,不僅嚇到了一些正看着老陰山的人,甚至嚇到了老陰山裡的府君。
他去擋,但卻怎麼也沒想到,就在自己生出了第二次拼命的想法時,便忽然看到了那滾滾金光,看到了那一排排金甲力士,齊齊現身的一幕。
那小子,居然連這些東西,都捨得拿出來了?
這是自己那些老夥計們的金身打造之物,而如今,新神誕生,享受香火,卻是,被它們護了法?
心間感慨着,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些金甲力士身上,略有意動,只是,終究需要顧念着那個小子的臉面啊……
……
“你爺爺我就在壇上坐着,哪裡來的野鬼,也該跑我這裡作亂?”
同樣也在山野村寨之間,壇上走鬼見着有妖邪來作亂,也是心裡大怒,走鬼人脾氣好,但分時候,最大的忌諱就是起壇之時,不許衝撞,而邪祟這時跑來沖人,這就是跳了大臉。
壇上的老走鬼勃然大怒,便已劈手抓起了幾個上供用的雞蛋,口中唸咒,隔空比劃,而後一個雞蛋砸過去,便將那行子從身體裡砸了出來。
緊接着,一根草繩從袖子裡鑽出,隨着口中咒聲,飛快出了壇去,眼見得繩頭打了個圈,彷彿束縛住了什麼東西。
這正是由走鬼阿姑傳下來的鎮祟胡家四大咒,這位老走鬼年齡大了,學東西慢,但逮這行子也夠了。
“燒油!”
他用草繩綁着這作祟之物,大喝:“老子炸了它下酒!”
類似的一幕幕,出現在了許多地方。
原本,走鬼人與負靈人的本事,相差極大,胡家二十年衰敗,便已使得各地走鬼,別說上橋,就連入了府的都極少,理論上,幾乎完全沒有與負靈一戰的本事,但如今又有了不同。
百鬼歸壇,便使得各地走鬼,本事大漲,能請來百鬼之一的,便與負靈有得一斗。
而請不來百鬼,那也可以借來法力,同樣鬥得有來有回。
而胡麻借了走鬼阿姑之手,傳下了胡家四大咒,更使得這些走鬼,哪怕是本事低些的,也有了與邪祟鬥上一鬥的底氣。
而這些變化,也只出現了不過數月半年,各方負靈提前並不知曉,反倒冷不丁吃了一個暗虧。
至於那些闖了福會的負靈惡鬼,情況就比較複雜了,一心要造反的不食牛門徒,好容易辦個比較平和,不招誰也不惹誰的福會,居然跑來了這麼多作亂的?
那主事之人從帳後伸出了腦袋,迷茫道:“誰要童男女?誰要受我的香火?”
這一下子,香案上作亂的惡鬼呆住了,那些跟了惡鬼過來的血食幫狂徒們也都呆住了,半晌之後,忽然齊唰唰跪了下來:“盟主老爺……”
“您爲何在此?”
“……”
論這江湖中的臉面,孟家自然是有,但不食牛也有,而偏偏,負靈一門過來找麻煩的大型福會,便大多數恰被不食牛的人接上了。
“十二路災的份量,應該不至於如此輕飄飄的……”
同一時間,林子裡的壇中,胡麻也正咬了牙想着:“金甲力士,百鬼歸壇,再加上不食牛的人,怎麼也能拖到晚上吧?”
“拖到晚上,孟家必然絕門!”
可在他心神完全繃緊,狠了這份心時,便也聽到了林子外面的聲音,正想着如何讓自己這法壇更爲精妙的他,心裡便忽地鬆了口氣,幽幽向前看去。
林子裡面,不知何時,已經升騰起了一片黑色霧氣,這是有人借了陰路,準備現身的先兆。
霧氣深處,漸漸有腳步聲響起,旋即,便是一個渾身着素,穿戴如喪葬孝衣一般的女子,帶了七八條黑影,慢慢從霧氣之中,走了出來。
“誰是走鬼大捉刀?”
她眉眼皆淡,看着一片慘白,眼睛卻是幽深如冷電,見着她來到這裡,就連旁邊的趙三義等人,也皆臉色微變,十分提防。
胡麻自然知道她是誰,卻不急着問話,而是轉頭向了旁邊的週四小姐,道:“十姓裡面的大捉刀,你們周家的大腦袋鐵駿老爺子,能排到第幾?”
週四小姐渾然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微一沉默,低聲道:“第三。”
“那你們周家門裡的捉刀,不太行啊……”
胡麻點了下頭,坦然向了那女子看去,道:“我便是走鬼大捉刀,我也知道你是來做什麼的。”
“我家少爺不見!”
“你說的事不行!”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