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氣沉沉的小鎮中,森冷的雨一刻不停地落下。
溫簡言一行人離開了一開始的二層小樓,向着一開始那副雙人畫的位置匆匆而去。
五人撐三把傘,雖然有些侷促,速度也會因此而緩慢許多,但所幸的是,溫簡言早已提前探過了路,也摸清了小鎮內的部分規則,在他的帶領之下,一行人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
他們迅速地收起傘,避入了屋檐之下。
雖然有了能夠抵擋陰雨的傘,但衆人卻仍不敢在雨中停留太久。
畢竟沒人知道,以這把傘爲媒介的鬼要多久纔會出現,像是脖子上不知何時會收緊的繩索一樣,令人惶然。
屋頂遮住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溫簡言扭過頭,向着門外望去。
順着眼前這條歪歪斜斜的小路向前看去,隱約能夠看到遠處的低矮小屋,本該懸浮在門口附近的雨傘已經消失了,空空蕩蕩一片。
“隊長,這裡就是那副雙人畫的所在地嗎?”陳默開口問道。
溫簡言收回視線,點了點頭:
“是的。”
雲碧藍扭頭環視,打量着面前的房間,說道:“看樣子,我們要帶這棟樓裡的畫回酒店了。”
“……”
溫簡言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扭頭向着門外看去。
天空陰沉,冰冷的細雨密密而下,再也無法定位到那片空洞現在所在的位置,帶來一種不知危險在何方的不安感。
他深吸一口氣,扭頭看了過來:“不。”
其他幾人都是一怔,就連白雪都罕見地擡起眼,扭頭看了過來。
“爲什麼?”
陳默皺起眉頭,疑惑地問道。
按照之前總結出來的原理,作爲紅方,如果想要在這個對抗本中佔據優勢,要做的就一定是和另外一支小隊展開競爭,將更多的“住客”拉入興旺酒店,成爲己方的助力,否則,等到了後期,他們的生存空間一定會被進一步擠佔和壓縮,即使不想贏,只是爲了自保,都應該儘可能地邀請更多的“住客”。
雲碧藍也顯得同樣困惑。
如果不是那副四人肖像畫連接着他們進來的通道,從那裡走無法離開一樓的包圍圈,她甚至想提議把那幅畫帶回去。
“啊?那你的意思是……”
“去取那副單人畫。”
溫簡言似乎下定了決心,毫無遲滯地回答道。
——這無疑是最不合適的選項。
不僅僅因爲畫中的人少,更是因爲那裡離得更遠,也就是說,傘下鬼影凝實的概率大大增加,同樣的,一開始追着他們的“住客”也正位於那個方向,選擇去取那副單人畫,不僅僅相當於更少的收益,更意味着更高的風險,以及和恐怖存在正面衝突的可能。
雲碧藍皺皺眉:“可是……”
她還想說什麼,但卻被溫簡言打斷了:
“現在沒時間解釋了。”
還有不到十分鐘,出去的路就要被關閉了,如果再想要離開,就要再等三個小時了。
青年的身後,是無邊陰雨和晦暗天空,一雙淺色的眼眸深處毫無波瀾,帶着一點薄雲般淺淡的冷靜神色。
“你們相信我嗎?”
“……”
時間靜止了兩秒。
雲碧藍挑挑眉,忽然一笑,神情明朗:“不是吧?你還用問?”
黃毛在一旁用力點頭。
“那當然了,隊長,”而陳默則無奈地嘆了口氣:“除了你我們還能相信誰?”
他們和溫簡言合作了太長時間,早已非常清楚了對方的行事風格,以及那幾乎算無遺策的可怕實力,在過往的副本之中,這一點救了他們不知道多少次……
所以,即使他們現在並不清楚溫簡言爲什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但是,做出這一決定的人是溫簡言,他們只需要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
“……”
白雪的視線落在了陳默他們幾人的身上。
他從始至終都沉默着,很難從表情看出這個人究竟在想寫什麼,一雙漆黑詭異的眼珠裡閃動着若有所思的神色。
溫簡言看向自己的隊員,言簡意賅地佈置着接下來的行動方針:“陳默,雲碧藍,你們兩個跟着白雪,讓他帶你們去取畫。”
兩人點點頭。
白雪也沒有提出異議。
說完,溫簡言看向黃毛:“你和我一起行動。”
由於時間緊迫,一行人很快開始了行動。
白雪帶着陳默幾人順着青石板路向遠處快速走去,而溫簡言和黃毛則是停留在了距離小樓五十米之外的空地上,並沒有跟上去。
兩人支着傘,在雨中靜立着,注視着白雪幾人的背影消失在了小樓的門口。
陰森冰冷的雨嘩啦啦地下着,青石板路上窪地中的水泊像是無數面鏡子,倒映出灰黑色渾濁天空。
溫簡言擡起眼。
……雨勢減小了。
這也就意味着,小樓內的白雪幾人已經成功取得了畫幅。
一旁的黃毛驚叫道:“門,門出現了!”
溫簡言扭過頭,順着黃毛手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在他們身後兩三米遠的地方,一扇方方正正,油畫框大小的門憑空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門微敞着,隱約能夠從門縫之中看到,是暗紅色的地毯,昏沉沉的燈光,一切都是興旺酒店內的熟悉佈置。
只要通過這扇門進入酒店,他們就能成功逃離眼下的危機了。
但是,溫簡言卻並沒有迫不及待地走進去,更沒有試圖站在門口的乾燥區域避避雨,而是仍然撐着那把人皮傘,定定地站在雨中。
他扭過頭,向着小樓門口看去。
白雪三人出現在了門口。
這一次,他們沒有像上次一樣將整個畫框搬出來,而是像溫簡言之前做的一樣,破壞了畫框,並從中取得了畫布——
畢竟這樣子確實省事些。
幾人站在門口沒有動,等待着溫簡言的指示。
溫簡言扭頭看向黃毛:“告訴我,‘住客’在哪?”
黃毛環視一圈,視線很快落在了不遠處。
他的肩膀瑟縮了一下,低聲道:“五點鐘方向,三十五米。”
“明白了。”溫簡言點點頭。
他揚起聲音,喊道:“行動!”
得到了信號,青石板路對面的陳默三人開始行動了起來。
由於有了上次的經驗,幾人這次的應對已經十分嫺熟了,他們一邊小心地避免着自己的影子落入水泊之中,一邊迅速地向前移動着,一旦拿着畫的人被針對,就立刻傳遞畫幅,交替前行。
並且,由於他們這次有傘——它不止能夠遮雨,同時也能遮蔽部分的光照,所以,這一次,他們前進的要遠比上一次容易。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們能在行動中完全不沾上任何一點水。
黃毛的嗓音緊繃起來:“三點鐘方向,57米。”
看樣子,“住客”也開始行動了。
溫簡言將傘往黃毛的手裡一塞,然後向着旁邊邁開步,踩進了旁邊的水泊內,任憑頭頂的毛毛細雨落在自己的臉上,肩上,甚至還微微張開雙臂,讓自己接觸水的面積變得更大。
“三點鐘方向……53米。”
黃毛說,“它,它過來了。”
【誠信至上】直播間:
“草……”
“我算是弄明白這傢伙要幹什麼了,住客只有一個,所以一定會優先攻擊那個位置暴露最明顯的人,在它往隊友方向走的時候,主播就站出來,等它走的有些太近了之後,再回到傘下——總之就在遛住客啊!!!!”
“哈哈哈哈哈哈遛住客笑死!”
“住客:我有句髒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未免有些太過分了!”
和彈幕猜測的一樣,溫簡言打的確實是這個主意。
他利用黃毛能夠精準定位空洞位置的視力,謹慎地操控和調整着對方的移動的方向,角度,和速度,以免他們中間的任何一人被迫和“住客”正面相遇,畢竟,他們現在和之前並不一樣。
由於他們現在身上攜帶着畫,所以,隊伍之中的所有人都是水面以下鬼影攻擊的對象,稍有不慎,身上就被攀上無數的慘白肢體,壓得無法行動,即使溫簡言已經十分注意了,他仍然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肩膀上的重量正在逐漸增加。
如果在這個情況下和住客正面相遇,他們小隊可能真的會折損人員。
所以,溫簡言必須以這種方式,控制着“住客”和他們之間的距離,保證雙方的安全。
“四點鐘方向,22米。”
黃毛的嗓音之中帶上了一點顫音,似乎十分緊張。
“而,而且……”
黃毛的視線落在了自己手中的傘柄之上,在他手掌握着的地方下緣,一隻輪廓模糊的女人手緩緩浮現。
他臉色蒼白,瞳孔緊縮,手指收緊也不是,放開也不是:
“你,你看這個……”
他們這把傘在雨中淋着的時間最長,所以,下方鬼影出現的也是最早的。
“嗯,”
溫簡言掃了一眼,似乎早已見怪不怪,不鹹不淡地收回了視線:
“先不要管它。”
黃毛:“……”
他有些崩潰。
不要管它?不要管它?!
說的倒是容易啊!
溫簡言沒有在意黃毛現在欲哭無淚的神情。
他只是眯起雙眼,緊緊地注視着不遠處正在狼狽靠近的隊友,眸底閃過了審慎凝重的神色。
雖然已經十分謹慎地在腦中計算過了,但問題是,溫簡言和他的隊友們正在逐漸會和,所以,無論住客一開始是向着哪個方向走的,最後都會逐漸靠近他們最後的目的地。
按照黃毛通報的趨勢,以及陳默他們現在的速度來看……
應該要不了多久,溫簡言最不願意見到的“正面衝突”,依舊會發生。
看來,他現在不得不實行PLANB了。
溫簡言一咬牙,扭頭從戰戰兢兢的黃毛手中躲過人皮傘,語速極快地說道:
“你去門裡等着。”
“……?!”
黃毛一怔。
但是,還沒等他說些什麼,就只見溫簡言轉過身,大步向着“空洞”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腳下不閃不避地踩過水窪,濺起森冷的雨水。
幾乎是立刻,黃毛瞬間明白了溫簡言究竟想幹什麼。
先前在會合時,溫簡言簡略地提過了他之前脫險的方式。
而這一次,他估計是準備重現上一次的操作。
利用傘和住客的攻擊規則發生衝突,爲其他人爭取時間。
但問題是,和上一次不同的,這一次,溫簡言的身上還有【畫】的詛咒,爲了吸引“住客”的注意力,這一次,他不能再讓自己的影子避開水窪,而是要主動踩進去才行。
也就是說,接下來,他要承受遠超於其他人的詛咒和壓力。
越往前走,溫簡言的腳步就越沉重遲緩,甚至有些踉蹌,到最後,幾乎是拖着身體在前行。
……他看上去狼狽極了。
剛剛的一來二去下,溫簡言的身上幾乎已經全然溼透了。
漆黑的頭髮被雨水淋得溼漉漉的,凌亂地粘在蒼白的面頰之上,衣服在被打溼之後變得更加單薄,緊緊貼在身上,清晰地勾勒出他清瘦挺直的後背,纖細微收的腰線,在漫天大雨之中,他的背影顯得格外孤獨而脆弱。
但是,溫簡言的眼神卻始終清晰而鎮定,緊緊地盯着前方,像是盛着毫不退卻的可怕意志力。
他咬着牙,一步步向前。
一步比一步緩慢,一步比一步沉重。
在他腳下的水窪之中,隱約能夠看到無數攀上他身軀的慘白手臂,一層,一層,又一層……並且數量還在持續增加,密密麻麻,令人生畏。
與此同時。
在一旁地上的水泊之中,傘下的女人身形也在一點點地變得清晰起來,顯得格外恐怖滲人。
那隻慘白的女人手掌緊握在傘柄之上,留下青黑色的駭人痕跡,那影子僵硬挺直,緊貼在溫簡言身邊,如影隨形地同他一起向前走去一樣。
背後,黃毛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他十分清楚,溫簡言這次的行動意味着什麼……
還要知道,這一次,他不僅僅是要同時面對兩種詛咒的襲擊……
而是三種。
畫。
住客。
傘。
對於絕大部分人來說,承擔一種都會九死一生,更別提同時承擔三種了。
每多一種,危險程度就會翻不止一翻。
失敗的機率會更大,發生意外的風險也會更高。
一切都是未知數。
注視着溫簡言踉蹌前行的背影,以及雨中那彷彿終於找到了獵物,速度越來越快,距離溫簡言越來越近的“空洞”……
黃毛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額頭滲出了細汗,整個人緊張得彷彿要暈過去,但眼珠卻好像被磁石吸引住了一樣無法移動分好。
——拜託了,千萬要成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