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漏風的破屋之中,迴盪着雨點敲擊着屋頂的聲音,屋檐之下,一個身材矮小的女性站在房間的正中央,眼珠微微向上翻,眼珠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藍色,嘴脣微微翕動,似乎還在低聲地念叨着什麼。
在她的面前,端端正正地擺放着一張白紙。
她的手指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死死地攥着一支筆,在紙面之上看似胡亂地划動着————她越畫越塊,越畫越快,無數凌亂的線條彼此交織,很快,紙張上的畫面逐漸變得清晰完整起來。
突然,那個主播猛地大喘一口氣,向後一跌。
如果不是有隊友站在她的身後,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歪歪斜斜的身子,否則她就可能就要直接栽倒在地了。
"這感覺像是……商店街?"
洛克特從地上撿起那張塗滿線條的紙,端詳着上面逐漸浮現出來的圖畫,微微皺起眉頭,若有所思地說道。
“看起來像是。”
一旁的青年點點頭,贊同道。
“這個小鎮的格局居然還挺完整的。”
洛克特輕哼一聲,然後將那張白紙遞給勉力站起身來的那位女性隊員。
對方白着一張臉點點頭,接過紙,仔仔細細地端詳着上面那好像是小孩子亂塗亂畫的圖案。
顯然,她早已習慣於解讀這些看似雜亂,但卻好像蘊含着無數信息的線條了。
很快,她擡起頭來,向着某個方向一指:
“大約在那個方向,不遠,應該很快就能到達了。”
洛克特點點頭∶"好。"
說完,他扭頭向着衆人一招手∶“走吧。”
"……"
雲碧藍悄無聲息地讓自己手中的手機滑入口袋,正準備邁步跟上,但正在這時,只聽那位剛剛在紙上塗抹畫面的女主播遲疑着開了口:
“但是……”
洛克特收住腳步,扭頭看了過來“什麼?”
那個女主播深吸一口氣,將自己手中的畫調轉了一個方向,然後將畫面上的其中一個地方指點給洛克特他們看。
雲碧藍不着痕跡地稍稍上前挪了一步,探頭向着紙上看去。
白紙之上滿是瘋狂凌亂的黑色線條,像是由一個精神病人畫出來的一般,那無數線條的或深或淺的交迭着,組成了一個大致的模糊畫面,離得稍微遠一點,就能看到一張十分立體的圖像。
但是,在這張畫面的角落,有一個地方線條深深密佈,無數道黑線彼此交迭,密密麻麻,不留一絲空隙,看上去像是一個漆黑的,密不透風的大洞,完全看不到任何輪廓和邊緣,莫名令人心驚。
“這是……”
洛克特微微皺起眉頭,問道。
“我也不清楚。”那個女主播深吸一口氣,緩緩地搖了搖頭,十分嚴肅地說道,“隊長,您也是知道,我在念寫的時候是沒有任何意識的,我也是隻能在一切結束之後勉強解讀而已,不過……”
她的臉色似乎還沒有從剛剛的脫力之中恢復,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這個地方給我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如果我們進入的商業街,最好不好接近這個地方,否則,我總覺得,可能會有什麼恐怖的事情發生。”
"……"
洛克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緩緩地點點頭∶
"好的,我明白了,走吧,該出發了。"
雲碧藍跟在隊伍後面,垂在身側的手指下意識地稍稍動了動,似乎想要做些什麼,但又忍住了。
現在,所有人都在用最快速度向着房間外移動,而屋外是熟悉的綿綿陰雨。
這條消息又不像是剛剛的“商店街”那樣,能夠被簡明扼要地發出去。
在這種情況下,她完全找不到給溫簡言發消息的機會。
雲碧藍向着破屋歪斜的門外。
灰暗的,陰沉的天空之下,是連綿不絕的陰雨,壓得人喘不上氣來。
深重的雨幕隔絕了視線,完全看不到遠處究竟有些什麼。
——只能跟着行動了。
她深吸一口氣,跟着衆人離開了房間,向着雨中走去。
■■小學內。
溫簡言站在教室門口,低頭注視着手中微微亮起的手機屏幕,白皙的側臉被微光照亮,眼底閃爍着沉思般的神情。
……商店街嗎。
雲碧藍傳來的“商店街”的線索,和329內的油畫中的畫面不可能毫無關係。
越高級的副本也就越嚴謹,這一切不會只是一個巧合。
而洛克特他們直接刷新在商店街的可能性又很低,那麼,現在就只有一個解釋了——黑方現在正出於、或者接下來的目的地是商業街,而洛克特他們通過了某種方式得知了這一點,於是正在向着那個方向走去。
這是最合理的猜測。
他淺淺地舒了口氣,將手機塞回口袋裡,轉身向着門外的走廊中走去,然後擡高聲音道∶“來消息了!”
很快,分散到其他教室內的小隊成員走了出來。
“雲碧藍說什麼?”陳默問。
溫簡言將手機屏幕展示給他們。
黃毛的視線落在屏幕之上,不由得一怔∶
"等一下,商店街難道說……?"
溫簡言收回手機,點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測∶“應該沒錯。”
陳默∶“那不正好我們正好可以在這次解決掉408內顧客的要求,一箭雙鵰。”
黃毛用力點頭。
溫簡言沒有回答。
他垂下眼,掩住心底莫名產生的不安。
雖然他們在這一次熄燈之後沒有進入329房間之中的油畫,但是,兜兜轉轉,他們最終還是……
走上了原定的道路。
但是,無論溫簡言現在心中有什麼隱憂,接下來都必須要前往商店街了,否則,他們就會錯過這個大好的機會,到時候,倘若再想跟上黑方的進度,恐怕就難上加難了。
他擡起眼,總結道∶”雖然如此,但我們接下來恐怕暫時還無法行動,畢竟,我們手中現在還都沒有什麼能夠讓我們在雨中遠距離行走的道具,也並沒有這個小鎮的地圖,更不知道商店街在哪個地方,所以,我們接下來能做的,只有繼續等待。"
等雲碧藍到達商店街的那一刻。
溫簡言不僅僅是雲碧藍的小隊隊長,更是她所處公會的會長,在這雙重紐帶的聯繫下,雲碧藍是能夠在副本內將自己的位置共享給溫簡言的,而他們那邊現在應該還在移動之中,所以雲碧藍才並沒有任何消息,等到對面到達目的地,就是溫簡言他們出發的時候了。
“在這段時間裡,我們還是繼續在這個小學內尋找線索。”溫簡言擡起眼,看向衆人∶
“所以呢,你們到現在爲止有什麼收穫?”
幾人面面相覷,搖搖頭。
黃毛爲難地聳聳肩"裡面基本上都是一些雜物,桌椅啊,講桌啊,書本啊,全部都很普通,沒什麼特別重要的線索。
"陳默點點頭∶
“是的,我這邊也是這樣。”
"等一下,"溫簡言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你們進入的教室裡面,沒有一間是有油畫的,對麼?"黃毛和陳默都是一怔,點了點頭。
溫簡言扭頭看向白雪,以及那個被迫從鐘山小隊換到他們隊伍之中的隊員∶"你們呢?也是嗎?"
"……"
白雪沉默着,幅度微小地點了下頭。
鐘山小隊的隊員肩膀一哆嗦,誠惶誠恐地回答道∶“是,是的,我這邊也沒有找到。”
他們這邊一共五人,整個小學也不過只有六個教室,也就是說,只有一間教室,一間教師辦公室沒有被進入了。
“走,我們去剩下的兩個房間內看看。”
溫簡言當機立斷,說道。最後一間教室內漆黑一片,瀰漫着一股潮溼森冷的氣味,蒼白的光柱緩慢地從教室內掃過,掠過凌亂低矮的課桌,光禿禿的,斑駁剝落的牆皮,以及上面貼着的好幾張歪歪扭扭的簡筆畫。
依舊沒有油畫。
不僅沒有,就連人皮傘也沒有見到。
按照他們之前總結出來的規律,如果一棟建築物內沒有油畫,也沒有人皮傘,那麼,在"意外"開始的那一刻,這裡大概率是沒有人的,但問題是,無論是教室內凌亂的表象,還是剛剛在進入畫內之前,在畫中看到的,門窗內隱隱綽的小孩人影,顯然都指向了相反的方向———這裡是有“人”的。
那麼,它們的象徵難道是……
溫簡言的視線落在房間深處,牆壁上歪歪扭扭的簡筆畫上,微微眯起雙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扭頭看向其他人,問道∶"你們進入的那幾間教室內,都是有這些簡筆畫的嗎?"
衆人點點頭。
那就沒錯了。
雖然這個小學內沒有任何油畫,但是卻貼着許多簡筆畫,看來這些就是這裡的小孩所憑依的媒介了。
但是,這卻無法完全解釋清楚,爲什麼這裡沒有對應數量的人皮傘這件事。
溫簡言的思緒一轉“走吧,我們去老師辦公室看一眼。”
一行人走向最後一間房間。
房門發出“吱嘎”一聲,在溫簡言的面前被緩緩推開,黑暗的房間在他的眼前顯露出來。
和整個小鎮之中的地點一模一樣。
這裡看上去十分普通,雜亂,老舊,除了沒有任何人影之外,充滿了人類生活的氣息。
溫簡言的視線向着旁邊一瞥,停留在了牆根處。
在那裡,放置着一個不大的傘架。陳舊腐朽的傘架之中,斜斜地插着三把傘。
熟悉的人皮質感。
看樣子,和學生不一樣,這裡的老師並不是例外。
溫簡言從傘架之中將傘抽出,分給了背後的幾人,然後將自己手中那把已經被侵蝕地差不多的,傘柄之上已經浮現出完整吉里手印的傘插到了空蕩蕩的傘架之內——這把傘大概用不了幾分鐘就要重新變得危險起來了,既然現在有了能夠替代使用的道且,他們就沒有必要冒着應對厲鬼的風險,打着這把傘進入雨中了。
溫簡言邁開步伐,走入辦公室之中。
辦公室內光線很暗,空氣潮溼黴爛,外面淅淅瀝瀝的雨滴聲落在頭頂,讓氛圍變更爲壓抑。
很快,溫簡言就找到了他想要找的東西。
在靠近牆面的位置,擺放着三張油畫,仍舊是同樣的畫框,同樣的畫布,以及裡面同樣身形模糊,只有臉孔極度慘白的僵硬畫像。
一張男人,兩張女人。
這些畫框之內的人像,應該就是曾經在這所小學教書的老師。
陳默敏銳地發覺了異常∶”等一下,既然在“意外’發生的時候,他們全部都在同一間房間內,爲什麼會出現三幅油畫,而不是像我們之前那樣,一幅畫裡有三個人呢?”
溫簡言緩緩眯起雙眼,回答道∶
“我猜……可能是因爲血緣。”
他們之前進入的每一個房屋,基本上都是普通的住宅房,在那裡住着的都是一家人,彼此之間被血緣的紐帶連接起來,而這裡不一樣,這裡是學校,這裡的老師和校長有血緣關係的可能性不大,所以纔會分在了不同的油畫之內。
“那夫妻之間呢?”陳默問。
夫妻之間如果有小孩,那他們和自己的孩子自然是有血緣關係的,但他們二人之間卻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照理來說,他們兩個是不應該出現在同一幅畫之中的,可是……
溫簡言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體-液。”
陳默沒想到溫簡言回答的這麼迅速,不由得一怔。
確實。
雖然夫妻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是,總會有夫妻生活,存在着長時間的體-液交互,如果按照這個規則衡量的話,他們確實應該出現在同一幅畫內,不過
陳默扭頭看向溫簡言。
對方仰着頭,若有所思地深深凝視着面前的油畫,白誓的側臉隱沒在黒暗之中,遮住了冃艮底的神色。
陳默張了張嘴,將話語咽回喉嚨之中。
他總感覺,對方不是憑藉邏輯推斷導出的這個結論,而是知道一些他們所有人都不清楚的信息,所以纔會這麼快地跳到最後一步,並且無比篤定自己的結論是正確的。
事實上,的確如此
血啊。
溫簡言垂下眼。
他之所以這麼確定,正是因爲這個副本和巫燭密不可分。
而在與他相關的所有實踐之中,鮮血和正是其中關鍵性的媒介。
一股奇異的,近乎鐵鏽般的血腥味似乎還殘存在舌尖,他現在還記得,那黏膩,滾燙的金色液體,順着喉管向下滑落,像是要將他的五臟六腑都一同點燃一般。
他的血。
神的血。
二者在他的軀體之內緊密相融,好像再也不分彼此。
溫簡言下意識地抿了下脣,喉結微顫,不由自主地滾動了一下。
正在這時,背後傳來黃毛的聲音∶"隊長!這裡有個東西我覺得您應該看一下!"
溫簡言收回思緒∶"……來了。
"他轉過身,向着黃毛的方向走去。
對方正站在靠近辦公室窗戶邊的位置,在那裡的牆壁上,掛着一個大大的木框,上面貼着一些教學任務之類的表格,上面所有關於小學名稱,以及具體日期等關鍵信息都雨水打溼,變得模糊不清,完全無法分辨——和這個小鎮之內的其他物件一模一樣,
不過,黃毛要讓溫簡言看的,卻並不是這些東西。
他單手拿着手電筒,一臉凝重地指了指木框邊緣斜斜插着的一張相片∶"隊長,你看這個。"
相片的邊緣泛黃捲起,上面有着隱隱的水漬,讓畫面都變得模糊起來。
不過,即使如此,卻仍然能夠清晰地看到,這應該就是拍攝於這個學校校門前的畫面。
而上面……
有四個人。
溫簡言的神色一凝,視線落在被黃毛指點的地方。
在畫面邊緣,站着一個身穿黑裙,面目模糊的女性。
雖然無法看清她的臉孔,但是直覺告訴溫簡言,這個"人"應該就是那個破屋之中唯一的肖像畫,也就是408內住客生前的樣子。
也就是說,她其實曾經是這個小鎮之中學校的老師?
溫簡言站在原地,緊緊注視着眼前的畫面。
那麼,問題就來了……
爲什麼在“意外”發生的時候,她會出現在小鎮邊緣,破敗無人的小屋之中呢?
以及,這個學校之內的那些“學生”,所呈現出來的異樣,是不是和她有關呢?
*
雨水嘩啦啦地落下。
雲碧藍在雨中狼狽地向前奔跑,身上的雨水已經將衣服完全打溼。前方傳來洛克特的聲音∶
“堅持一下,快到了!”
她抹了把臉,擡起頭來。
不遠處,三四十米外的地方,隱約能夠看到一條長長的,歪歪扭扭的街道,裡面的每一個低矮房屋都黑着燈,顯得死寂而不詳。
雲碧藍的心微微一沉。
她知道……
商店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