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鬱娘臉上有些憤憤,“前不久鈴蘭悄悄遣人來給我送信,說冬孃的養父母爲了替兒子還賭債要將冬娘賣進院子裡,已經暗地裡尋了好幾家了,只看哪家價錢高,冬娘長得好,幾家都願意加價買下來,我只得帶着冬娘逃出來,可即便如此,冬娘還是被賣了,今天那些人,便是來抓她回去的。”
原來竟是如此。
夏含秋看向此時臉色通紅,羞愧得只恨不得鑽進桌子底下的冬娘,可爲何她總覺得冬娘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呢?
是她看錯了嗎?
將賣身契交給紫雙,紫雙雙手接過遞到陳鬱娘手裡,陳鬱娘看着一時都有些不敢置信,這就給她了?
什麼要求都還沒提,真的就只需滿足她的好奇心?
可不管如何,這賣身契總算是拿回來了,留着就是個禍害,三兩下將之扯得粉碎,心裡才安穩了些。
夏含秋並不阻止她,只是看着遲遲不上前,一切讓陳鬱娘出頭的冬娘心裡添了分反感。
喝光杯中的茶,夏含秋看向段梓易,“我們回吧。”
這便回了?段梓易微一挑眉,站起身來。
“夫人,這……”陳鬱娘不敢相信自己有這麼幸運,不用付出什麼代價就能將事情解決了。
“以後你若想找我,來這家茶樓找掌櫃的便是。”夏含秋回頭對她微微笑了笑,“我不趁人之危,明明做的是幫人的事卻還要被人左右防備。”
陳鬱娘被說得紅了臉。她心裡對這逼她說出冬娘身世的夫人確實有幾分牴觸,反過來一想,人家幫了她,免了冬孃的大難,她不想着謝也就罷了,還在心裡腹誹別人是否別有用心,真是,太沒皮沒臉了。
和那忘恩負義的人有何差別?
上了馬車後。段梓易方問,“真不管了?”
“我以爲你會問我爲何要幫她一把。”
段梓易輕笑,握着秋兒的手道:“你看着她的眼神不像看着陌生人的,應是有舊吧,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不會去問爲何要做,你開心便好。”
夏含秋撩起窗口的簾子看着外邊。一會後聲音傳來,“換之,你需得這般寵我一輩子纔好,不然那般落差,我會活不下去的。”
看着那紅紅的耳尖,段梓易笑得溫柔,“這輩子都不會讓你有那樣的體會。”
藉着抿頭髮的動作收回手。夏含秋改了話題,“我想尋幾個得用的女人做幫手,鬱娘很合適,可現在卻不行,時機不對,她不會忠心待我反會防我,再看看吧,我也並非非她不可。”
段梓易深以爲然,“秋兒,你現在想問題越來越全面了。”
有嗎?夏含秋頭抵着窗沿回想。自己,好像確實長進了。
接下來幾天,夏含秋根本沒時間去想陳鬱孃的事。
如段梓易所料,吳國以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四皇子爲引,向燕國宣戰。
勢如破竹之下連下燕國兩城。
燕王大怒,一天連下多道指令,因領軍樑國而聲名鵲起的木清正式走上歷史舞臺,進入所有人視線。
“徵西大將軍。會亭新任城主,木家下任家主,將他推這麼高,也不怕他摔下來沒人接得住。”
“真要摔下來。怕是根本沒人會去接吧。”喻長弓坐沒坐相的接腔,神情動作自在之極,“王爺,您預估的全準了,接下來,收到指令的木清就算是繞上一段路恐怕都會往會亭來。”
“按計劃行事,伏睿,木清那裡你去打交道,就你平常的表現即可,不要過了,他不會信。”
“是,王爺。”
段梓易微一點頭,看向身邊的人,“秋兒,你可有什麼要說的?”
她不是那麼想出風頭,夏含秋輕輕搖頭,不說話,她有自知之明,以她的見識,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去摻和這些事,那是拿別人的性命開玩笑。
段梓易又看向下首幾個小的,“你們呢?”
幾人也是齊齊搖頭。
“那便散了吧,多新,細節上你多斟酌。”
鄭多新站起身來長身一躬,“是,王爺。”
多看得幾回鄭多新待換之的態度,夏含秋便越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她和換之不曾相見的那輩子,那些墳頭裡怕是真有他一座。
明德和一衆人等錯身而過,“王爺,朱強求見。”
兩人對望一眼,“讓他進來。”
“這才幾天時間便撐不住了?”
沒了外人,夏含秋也就不坐得那般規矩了,倚在身前小几上道:“一個女人帶着兩個孩子再加一個漂亮姑娘,哪能過得輕鬆,不要說遇上貴族,便是隨便遇上個地痞無賴便夠她喝一壺的,更何況我給她留了退路,若是沒有退路,人遇上難關只會想着前行,可有了退路,想得更多的怕就是保全了。”
所以一開始她就是耍了心思的。
看着進來的人,段梓易勾起了脣角。
“屬下給主子夫人請安。”
“鬱娘給老爺夫人請安。”
身後三個小的自是跟着一起跪拜了。
“這裡沒你事了,你回去忙吧。”
“是。”朱強沒有二話的告退離開。
越加顯得憔悴狼狽的陳鬱娘很是窘迫,一時間都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才好,一開始表現得牴觸得是她,現在求上門來的也是她。
“嘭!”身後一側的響動嚇得陳鬱娘下意識的回頭看去,是冬娘倒在了地上。
也顧不得是不是不恭敬了,陳鬱娘忙回過身去抱起她,一聲一聲的輕聲喚她。
她沒看到她兒子那恨不得去拎壺水來淋在冬娘身上的表情,害得他們這般境地的是她,讓娘數次低聲下氣的是她,這些日子下來,將娘折騰成現在這副模樣,她呢?飯沒少吃一頓,覺沒少睡一會,變着法的使喚娘,娘被矇蔽了看不出來,可他不是瞎子!
現在,到了貴人家裡,在貴人面前又昏倒了,之前怎麼沒看她這麼容易便昏倒?什麼身體弱,全是假話,因爲只要她表現得稍有不舒服,娘便什麼都順着她。
也就她娘吃這一套,她就是算準了娘會吃這一套!
到底年紀還小,心裡的憤憤難免就表現在了臉上,夏含秋看得有趣,也不管那兩人,徑自對他招了招手。
旭兒猶豫了一下,咬脣走了過去,他是害怕的,可是他更知道貴人不能得罪,娘今日是求人來的。
“多大了?”走近了,夏含秋才發現這孩子長得極好,就算小臉蛋髒髒的也掩蓋不住承自他孃的姣好五官。
“回貴人的話,五歲了。”
夏含秋失笑,“不用叫我貴人,叫我聲夫人便行,你識字嗎?”
“識的,以前的家裡隔壁住的是個教書先生,娘給他洗補衣衫他教我識字。”說起這事,旭兒小臉失了光彩,“可是我已經有好多天沒有去和先生識字了。”
“那之前學的還記得嗎?”
“記得的,每天有閒暇我便會在地上寫一寫。”
才啓蒙的年齡,學的也是簡單的字,可這心,卻是極純的,陳鬱娘,太過厚此薄彼了些,人感恩是好事,可因爲感恩便沒頭沒腦的分不清主次,這便是愚了。
“我這裡有紙筆,你把會寫的字寫給我看看好嗎?”
“好!”旭兒大喜,可一擡手,看到自己黑乎乎的爪子便露了怯,“我……能不能先洗洗手?”
這怯怯的模樣,讓夏含秋憐惜不已,“當然可以,那邊的小姑娘也去吧,都洗洗手臉。”
珍兒膽子小,抓着陳鬱孃的衣袖不敢過來,倒是旭兒這會已經忘了害怕了,小跑過去拉着姐姐的手跟着丫鬟走了。
夏含秋這纔看向滿臉晦澀的陳鬱娘,“有何感想?”
陳鬱娘低下頭去,水光閃過,聲音輕輕傳來,“我沒有辦法,秦姨死的時候已經認不得人了,卻一直緊緊抓着我的手,口裡來來回回的只有一句話:不要淪落此地,便是苦死了也不要淪落至此,這話,是對我說的,也是對冬孃的期盼,她待我有恩,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冬娘遭難而不管,我不能對不起秦姨……”
說至最後,已是泣不成聲,她只是個女人,帶着兩個孩子已是不易,能咬牙撐着也是因爲鈴蘭一直對她的接濟,可冬孃的事幾乎壓垮了她,她知道自己沒本事,可這人,她不得不救,就算是搭上自己,她也不能輕易放手,那些話,是秦姨對她的託付……
女人,太過身不由己了,從夢裡醒來,當對身邊的一切都起了疑的時候她曾想過,若她是個男兒身就好了。
便是現在,陳鬱娘恐怕也這麼想過吧。
郭念安最見不得姐姐傷懷,章家寶年長一些,知道姐姐是想到了曾經的自己,兩人幾乎是同時起身。
互相看了看,神情都鬆了鬆。
段柏瑜輕咳一聲,在兩人的呆立中搶先走到那個倒地的姑娘面前,只是一眼,他便看出來她是裝的了,真是……
這樣的橋段怎麼哪裡都有!
就這貨色,也敢在叔叔面前裝樣?比得過嬸嬸一根頭髮絲嗎?
擡頭看了叔叔一眼,看叔叔對他微微搖頭,便也沒有當衆揭穿,轉身坐回原處,示意另外三人也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