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內要備下三萬餘大軍所需東西並非易事,可夏含秋卻半點沒有要插手的意思,事情攤派下去後便只顧着自己負責的那一攤事,和伏瑩瑩商討一些細節,每每有人拿了自己的事來想討個主意,看到她如此也就歇了心思,轉身回屋,自己咬牙想輒。
實際上夏含秋哪敢真正放手。
從換之那裡拿到最新數據,除去她手裡的人手,將士一共有三萬三千八百餘人,全部出征自是不能,會亭是大本營,必須留人防守,真正出兵不會超過兩萬人。
可她從一開始告訴她們的就是三萬人。
她的想法很簡單,一萬的差數便是留了大大的餘地,便是她們出點差錯也不要命,她只需暗中留心就成。
可她若是事事插手,有問題便由她來解決,那她們只會一日日更依賴她,到最後,這裡還得成爲她的一言堂,這與她的意願便相悖了。
逼了她們這一回,以後再有什麼事時也不至於只知道來找她,這也是個好的開端。
她心裡有底,伏瑩瑩卻不知道,這日事情商討完也不急着離開,看着身份變了,別人待她的態度變了,唯獨她自己卻半點沒有改變的人問,“真放心讓她們自己去拿主意?”
“要是現在不讓她們做主,以後我就是想讓她們做主也不能了。”夏含秋擡頭,看瑩瑩一臉擔心不由得笑了,“別想那麼多,她們沒你想像的那麼不濟事,誰也不想努力了這許久還是什麼都做不好。”
“我是怕誤了事,並非不相信她們,只是她們到底是第一回掌總這樣的大事,就是有錯漏之處也情有可原。但是有些事卻是錯不得的。”
“我心裡有數。”
看她如此,伏瑩瑩心裡也就有了底,便不再多問。要論付出,她們加起來也及不上秋。秋當不至於壞了自己的事。
府衙一分爲二,東廂房是由男人佔據,西廂房自然是由女人佔了,七間正屋兩間耳房也是一分爲二,正中的大堂卻是定成商議事情的所在。
這日,那邊由段梓易領頭,這邊則由夏含秋通知。一衆人加起來約四十人齊聚在大堂中,這樣男女共聚的場面也就是和家人時纔有的,這時兩邊的人不免都有些不自在。
當然,高居上首的段梓易和夏含秋例外。
最先打破這沉默的是坐在段梓易下首其餘所有人上首的段柏瑜。
“明日就是出兵的日子。此次出兵由孤親自領兵,木清輔佐,至於其餘將領安排,由木清將軍負責,孤不插手。還望木清將軍能者多勞,將合適的人放到合適的位置。”
木清起身應喏,並未因他年幼而有半分不恭。
段柏瑜微微點頭,繼續道:“一應後備事物皆由嬸嬸負責,我知道你們心下有質疑。向我建言也有之,可孤信得過嬸嬸,孤不在時,你們只管做好自己份內的事,不要動不該動的心思,誰對嬸嬸不敬便是對孤不敬!”
便是平日裡對着外人也少有笑臉的時候,可像現在這樣疾言厲色卻也是頭一回,不止是一衆新舊臣子吃驚,就是段梓易都揚起了眉。
“若是還有人信不過嬸嬸……木將軍,你便和大家說說一應事情安安大家的心。”
“是,殿下。”木清再一次起身,一臉絡腮鬍讓他看起來更加剛毅,“鹽菜口糧,馬匹草料,隨軍大夫,供事等一應匠人,廩糧車馬鍋帳,軍刀長矛等等一切無一不足,便是臣當年效力於燕國時也猶有不及,臣和殿下一樣信得過王妃。”
不止是男人一方驚愕於王妃處事上的細膩,就是一衆女子也互相對看了幾眼,心底皆是驚凝,她們互相之間也有通氣,不說完全清楚各人都幹了些什麼,大體上也是知道的,可現在一一聽來,明明就有一些是她們不曾想到,也沒有置辦的,王妃明面上沒管,暗地裡卻一直在關注着,將她們沒想到的全給補齊了嗎?
段柏瑜示意木清坐了,輕咳一聲,道:“大家可還有不服?”
鄭多新頭一個站起身來,揖手道:“臣從未不服王妃,臣自請隨軍出戰,請殿下准許。”
段柏瑜搖頭否決,“八景城已有消息傳回來,孤並不擔心會拿不下來,殺雞蔫用牛刀,天下很大,鄭卿不用擔心以後沒有上場的機會。”
鄭多新並無不滿,一揖坐了回去,他本就是用這話來證明自己信得過王妃,並不一定非得上場不可。
“孤不在,還望大家更用心,小心被人耍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把戲,一應事物皆請皇叔決斷。”
段梓易只是被供起來高坐着卻不發言,本就是叔侄兩人私底下便說好了的,他的話說得很白,段柏瑜上頭不需要一個老祖宗壓着,他也沒那個興致,所以現在也只是給他壓一壓陣,暗中出力,明面上的事全由段柏瑜出面。
段柏瑜自是知道叔叔的用心,暗中感激,一力全給擔了下來。
“諸位可還有疑問?”
女人這邊三三兩兩的低語,似還在商討,那邊男人堆裡就有人發了話,“臣非是不信王妃,只是素來重男女大防,臣等留守,遇事難免有需得調派商討的時候,臣等是男子倒也無妨,怕就怕會有難聽話傳出對夫人們不利,不知這一點,王妃可有考慮到。”
這便是需要她來解答了,夏含秋緩聲道:“我們那邊的屋子你們沒有進去過,所以可能不知道里邊的情況,我是安排了兩人一屋,兩人各自帶有丫鬟和助手,便是一方出去辦事,屋子裡最少也會有三人以上在,就是老古板也挑不出理來。”
原來如此,男人恍然,段梓易卻側頭看向秋兒,意外她只是這麼說了幾句就罷了手。
夏含秋輕輕挑眉,低頭喝玄組專門爲她研製的藥茶,她做自己的事便好,當有一天一切都成了理所當然,那比她說一百句一千句狠話都強。
現在她掛着王妃的名頭也沒那個必要去和人爭個高下,反倒給人落下個不好的印象,虧本的買賣她不做。
“諸位夫人呢?可有話要說?”
吳琳琅被人推了出來做了代表,“我等只有一個小請求。”
“請說。”
吳琳琅看了眼上首的王妃,從她的微笑裡拾取多一分勇氣,漸漸也就不那麼緊張了,“我等雖是女兒身,但是自認這兩年沒有一天虛渡,便是比之讀書人都不與多讓,說這個當然不是爲了表功,而是想告訴諸位大人,爲了做好手頭上的事,我們付出了許多努力,並非是爲爭一時之氣,而是想變得和諸位大人一樣有用,殿下,我等的請求便是:請諸位大人不要再以那種不信任的眼光看着我們,那對不起我們這般努力。”
屋子裡一時靜寂無聲,夏含秋也沒想到琳琅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可她很高興,敢言,便已經是很大的進步。
敢言過後便是敢做,她不求一朝一夕改變大局,能惠及下一代就已是大善。
段柏瑜輕咳一聲打破沉默,“孤從未小看爾等,你們的努力孤知道,總有一日,你們的願望定會達成。”
“多謝殿下信任我等,殿下只管放心,前方一切所需,我等都會準時送到將士們手上,絕不會出紕漏。”
隨口一句安慰得來這樣一句表決心的話,段柏瑜不由得多看了說話的婦人一眼,他記性好,還記得兩年前初見時對方的模樣,五官秀麗,也就是一個長相不錯的貴婦人罷了,可現在,那眉眼間的英氣卻給她添色不少,讓她看着竟是多了分英姿颯爽的味道,看着比之兩年前反倒更年輕了些。
便是其他婦人也都有了很大改變,還是柔媚,卻都多了分剛強。
嬸嬸果然最能改變人,這些人是如此,皇叔是如此,他,也是如此。
“若沒有其他事便都各自去忙吧。”
一衆人同時起身齊齊應喏,男人往左,去了隔壁屋子,那裡擺着一個巨大的沙盤,整個屋子裡也只有那麼一個東西。
女人往右,齊齊聚在了夏含秋的屋子裡。
“行了,別用那麼摻人的眼光看着我,想說什麼就說吧。”
最先按捺不住的還是朱佳蓮,“王妃,您並沒有不管我們是不是?”
“我何時不管你們過。”夏含秋將桌子上的東西順手收了收,“你們要是這一走不邁出去,以後還得事事依賴我,我要不逼一逼你們,你們能邁得動腳?”
朱佳蓮不說話了。
閻勝男捂着嘴笑,“我就說你們白擔心了,王妃您不知道,她們這幾天都沒睡好,就怕哪裡出了紕漏,早上越發來得早,晚上越發回得晚,好在現在家裡都給了方便,不然光是這點便要吃不少排頭。”
哪想到夏含秋緊跟着點頭,“我還知道你們的夫君每日都早送晚接,想來大家這幾天雖然累,心裡定然也甜蜜得緊。”
一句話打趣了所有人,童倩倩嬌聲反駁,“要說早送晚接,誰及得上王爺,王爺這是每日都過得如同一日,我家那位存着什麼心可說不好。”
本來心裡還存了分甜蜜的人聽了這話都沉默了,是啊,王爺待王妃始終如一,她們家的男人驟然改了態度,怕是因爲看到了好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