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神業聽李軒說完這句話,眼中頓時就爲之一亮,閃現出欣賞與感激之意。
在眼下這個形勢,李軒之言對他來說,無疑是最有力的一個支撐。
“靖安伯大人言重了,今日我天師府的確需借重大人與水德元君之力,可貧道卻萬萬不敢言‘吩咐’二字。”
敖疏影眼神深處,此時也閃過了些許晦澀之色。她原本是抱定了友人的立場,以及償恩的心態至此。
可聽到李軒那‘緣定三生’一詞,卻莫名的就感覺有些吃味。李軒他對這個薛雲柔,就這麼喜歡?
不過她早已喜怒不形於色,心裡的這些變化,半點都沒有顯露在外。
此時張神業又用銳利的眼神,令左側的幾位道人讓出座位,等到李軒兩人都在左側尊位上坐了下來,他才目視着在場衆人道:“我們繼續說,該如何擊退張觀瀾?”
“愚以爲,要想盡快將外面那兩位擊退,那麼天師大人的‘正一伏魔劍’與‘正一神籙’二寶,還是需得另擇一人掌控,”
這是一個滿面虯鬚的中年人,他面色凝然:“如今我天師府幸有水德元君爲奧援,可也不好讓元君爲我天師府之事捨命相搏。且即便有元君出手,如今也只是相持之局,天師傳授‘正一伏魔劍’與‘正一神籙’二寶勢在必行。”
薛雲柔認出這位道號‘召元’,也是她的堂舅公,在天師府內,肅以公直著稱。
可此時她也沒法確認,此人今日之言到底是出於公心,還是別有用意?
“召元此言有理。”就在張神業的右手邊,另一位鬚髮皆白的道人也開口道:“爲驅敵計,還是請天師儘快擇出人選。我天師府的‘正一伏魔劍’與‘正一神籙’,莫不都有着恢弘偉力,可令任何三門以上的修士,直接擁有天位戰力,那時何懼李遮天,張觀瀾?”
張神業手捻鬍鬚,不動聲色。只因這太清殿中,自有人爲他張目。
“這就是笑話了,我等只需謹守住太清宮,最多兩三日,朝廷就會反應過來。那張觀瀾與李遮天都是朝廷通緝重犯,他們還能在這裡呆多久?”
“我寧願僵持下去,似正一伏魔劍這等傳承重器,豈可輕授?如果這仙器最終所託非人呢?”
“兩位少天師屍骨未涼,天師大人還重傷在身,你等卻步步緊逼,讓天師轉授傳承仙寶,這究竟是何意?”
“且容老道放肆的問一句,此間何人能夠繼承這正一伏魔劍?你張召元,還是張元化?神寶有靈,需要器主神念時時溫養。所以能承其重者,怎麼也得有天位之望,未來纔不至於令神寶之靈受損。這兩件仙寶落在你等的手裡,那就真是暴殄神物。”
“諸位所言都有理。”張召元依舊面色凝然,言辭懇切:“我們的確可以撐到朝廷做出處置,可你們就沒有想過。我堂堂的天師府,如果連兩個進犯的魔頭都奈何不得,那還有何資格統攝三山,總掌天下道教事?
我張召元與這殿內的諸位,也的確沒資格繼承這兩件傳承仙寶。可這天師府內年齡合適,修爲也足以承擔兩件仙寶的天師嫡傳,就有三人,張玄章,張玄嶽,張玄博,天師大可從三人當中擇一優者。”
天師張神業的眼神微微沉凝,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認,張召元說的極有道理。
他本人其實也不是不願將‘正一伏魔劍’與‘正一神籙’轉授給門中弟子,問題是放心不下。
張神業現在無法確定這門中究竟何人可靠,何人又與那張觀瀾勾結。
他與那位元代天師,與李遮天之間已結下血海深仇,此時豈能讓仇人逞心如意?張神業更無法確定,這仙寶轉授之後,是否會被進一步反噬。
就在這時,堂下又傳出了一個沙啞的聲音。
“召元道兄!你怕是說漏人了吧?”
這正是之前舌戰諸人的張玄重,他冷笑道:“我看這殿內,就有一人比他們更合適得多。未來這位,也是一定能夠踏入天位之林的。”
“哦?敢問這人是誰?總不會是你張玄重吧?”張召元原本是不以爲然的,可隨後他就想到了什麼,當即臉色大變。
“這人不就在天師身邊嗎?天師府外門嫡傳薛雲柔!”
張玄重咧開了嘴,露出了滿口銀牙:“她與天師的血脈更近,且年僅十六,就已踏入第三門,如此天資,豈非比你說的三人更合適?她姑父冰雷神戟江雲旗,也是我正一道的門人。如今誰不知江雲旗已入天位,初戰就大敗那位南京地丞解坤解方正?未來這位也可爲我天師府強橫奧援。”
這堂內衆人,頓時啞然無聲。
薛雲柔當即就愣住,吃驚的看着堂下年近四旬的師兄張玄重。
張神業則是眼神一亮,瞳孔中現出了一抹神光,可隨後他就又皺了皺眉,生出了些許遲疑之意。
李軒同樣精神一振,心想這是好事啊,雲柔她居然有這樣的緣法?
他也知道今日之事,對於薛雲柔來說是個極大的打擊。
可李軒與天師府那兩位死去的少天師終究是隔着一層,之前也沒有交情,所以此刻,還是代薛雲柔歡喜居多。
這畢竟是仙寶,是天大的緣法。尤其那‘正一神籙’,傳說是可以直接把人的修爲,拔升到接近天位的。
至於那‘正一伏魔劍’,也叫雌雄誅邪劍,龍虎伏魔劍,乃是初代天師張道陵奉漢命掃蕩江南妖魔的殺伐重器。
以雲柔的天資,有這兩件仙寶之助,踏入天位的可能性近乎百分之百。
於此同時,李軒也忽然感覺一陣心慌,頭皮發麻。
他想自己身邊的幾個女孩,虞紅裳——天位,薛雲柔——天位,紫蝶妖女夏南煙——以後也多半是要入天位的,還有江含韻——她有個天位的爹。
李軒心想自己的經歷,已完全可以寫成一本書——《我是如何在大晉吃軟飯的》。
他感覺自己前途不妙,未來很可能殺機重重。
而就在片刻的寂靜之後,這殿內又一陣議論紛紛。
“薛雲柔?天賦倒是夠了,可她姓的是薛,豈能由外人來繼承我天師府的聖物?”
“她還是女子!”
“正是!這簡直,簡直是牝雞司晨。”
“關鍵還是姓氏,難道以後這天師符都姓了薛?”
“改個姓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張玄重揮了揮自己的拂塵,一副灑然不屑的姿態:“不還是張家的血脈麼?至於你們說的牝雞司晨——以女子之身,身承天師之位,我們的祖上不也有一位?所以只需薛雲柔她自己願意就可。”
衆人的視線,不禁都往薛雲柔注目過去。
薛雲柔的神色是茫然的,她看了看在場的衆人,又望了眼李軒,一雙手則緊緊的捏着,幾次試圖開口,卻最終都說不出話。
“不知薛師妹意下如何?”張玄重繼續問道:“如今天師府內最適合的人選,就只有師妹你了。此情此景,還請師妹勉爲其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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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薛雲柔本想說‘不’,可她的視角餘光,忽然就注意到擺放在上清殿外的那些屍體。
其中最中央的兩具,面上都蒙着白布,可只從那衣飾,薛雲柔就知這定是自己的兩個表兄無疑。
她的腦海不由一炸,忽然就想起了父親嘔血身亡的情景,還有那至今臥病在牀,十天裡面只有六天是清醒的兄長。
薛雲柔也能感受到,從張神業體內傳出的晦澀氣機。
儘管張神業極力隱藏掩飾了,可若不是傷得極重,何至於連‘正一伏魔劍’都無法動用?
於是薛雲柔的語聲,再次啞在了嗓中說不出來。
她想這真的合適麼?如今她一家上下,非死即傷,這個時候,她卻還只顧着自己?
“雲柔你無需勉強,實在放不下,那就沒必要放。”
張神業早料到會是如此,他搖着頭:“堂堂天師府,終究還是能找到辦法——”
薛雲柔卻是面色複雜的看着李軒,眸子裡含着濃烈的不甘與遺憾,可她沒等張神業說完,就猛地咬牙打斷道:“弟子沒說不願意,也不覺得勉強!”
張神業聞言愣了愣,可他卻並不歡喜,反倒是一聲輕嘆:“那麼雲柔你可知後果?需知這仙寶一旦到你手中,你日後即便心生悔意也不可挽回。”
“我不會後悔!”薛雲柔吐了濁氣,她偏開頭,不欲李軒看到她那泛紅的雙眼,語聲則字句鏗鏘,含着深沉的恨意:“刀魔李遮天昔年重創我父,致他英年而死。如今又暗算舅父,殺我表兄,這樣的深仇大恨,雲柔豈有不報之理?不殺此獠,我誓不爲人。”
李軒聽在耳中,卻不禁奇怪。
他心想這仙寶傳承,難道還要付出什麼他不知道的代價?
“罷了!”張神業也聽出了薛雲柔語中的絕意,他不再遲疑,探手就將薛雲柔與李軒二人攝起,道:“從現在開始,祖師堂閒人禁入!仙寶傳承,需時半日,期間有勞水德元君,爲我照看這上清宮。”
敖疏影聞言點了點頭:“可以,天師你自去便是。”
在場等人,都不禁面面相覷,一陣啞然。
其中一部分則是臉色青冷,沉吟不語。
位於衆人最下首的張玄重見狀,不由一聲哂笑。
天師傳承,自有張神業一言而決,這些人再怎麼不滿,再怎麼鼓譟也是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