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朝稱制?
在乾清殿前臺階下肅立着的文武百官,頓時發出了一陣譁然聲響。
他們知道皇太孫年幼,尚在襁褓當中。而天子就連‘亡故’二字都說出來,想必是情況不妙。
這種形勢下,天子勢必要擇一信任之人輔助幼主。
可今日天子提出的人選,就已令他們難以接受。
古往以來,可從沒有讓一個公主監國理政的規矩。
結果天子還準備讓虞紅裳‘臨朝稱制’,這讓他們感覺太過了。。
“陛下!”
那文武百官當中,當即就有一位禮官出列:“陛下,如今宮中尚有皇后與貴妃在,由二位扶助太孫理政,纔是名正言順,合乎禮法。
陛下您繞開后妃,以公主監國究竟是何道理?還有,臣憂他日公主外嫁,這大晉社稷或有危亡之憂。”
此時臺階下的諸臣,已經是羣情洶涌了。
不過他們纔剛打算開口勸誡,景泰帝就一揮大袖,以浩瀚龍氣鎮壓全場,使得所有文武百官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這股龐大恢弘的龍氣威壓,甚至讓他們無法移動軀體,也無法開口說話。
景泰帝則鐵青着臉:“諸臣工,朕此時已是油枯燈盡之局,離死不遠。而今只想趁着體內還有點元氣未散,多交代一些後事。你們在這個時候聒噪辯駁,居心何忍?又是何用心?”
他令羣臣都啞然無語,然後向那禮官斜目看了過去。
景泰帝知道此人的質詢沒有任何惡意,都是出自於其忠直之心,所以他沒有生惱,只是語聲平靜無波的解釋:“你要問朕爲什麼?自是因這後宮內院,朕只放心長樂一人。
如今的大晉,外有蒙兀人虎視眈眈,瓦剌大汗也先覬覦中原,其欲逐逐已非一日;內則有叛亂之憂,以沂王虞見深爲首的正統帝諸子都於昨夜逃遁,襄王世子虞祁鏞與長寧郡主虞雲凰也不知去向,朕還知一些藩王早就陰蓄反志。
這次的宮變之後,朝局勢必糜爛,有無數的後患手尾需要處理。此誠所謂‘內憂外患’之局,皇后與貴妃都是深宮婦人,不知國家大事,哪裡能應付得來?朕意以爲,非長樂長公主,不足以承擔朝綱,承擔社稷!”
那禮官不禁啞然,他隨後強頂着龍氣威壓,再次一拜道:“即便陛下定要委公主監國,那麼臨朝聽政足矣,何需稱制?”
‘臨朝稱制’與‘臨朝聽政’這兩個詞別看只有兩字之差,可性質意義卻是截然不同。
‘臨朝聽政’中的聽是管理的意思,聽政之意,就是管理國家大政。
‘臨朝聽政’雖然有上嶸視朝,預聞大小政事,管理文武百官之權。可一應敕令赦書,仍需以幼帝的名義頒行天下。是代表幼主的意志,代行職權。
‘臨朝稱制’則不同,始皇以來,天子的命令專稱“制”、佈告公文專稱“誥”;
‘臨朝稱制’,就是將虞紅裳的一切規格,權柄與地位,都提升到‘天子’的級別。
景泰帝從容笑道:“正因公主監國一事前所未有,所以朕才必須重其權,厚其位,不如此,不足以權懾百官!不足以威壓宗室!至於她未來嫁娶,全由長樂她的心意。有你們這些忠直大臣護持大晉社稷,朕有何憂?”
他隨後又看向了羣臣:“朕時間不多,這些思量原本無需述之於口。之所以願意向你們解釋,是希望諸臣工能夠齊心合力,同心同德輔佐監國,扶助太孫,安定朝堂,安定社稷!”
羣臣聞言,則是一陣沉默。那位連續兩次質疑勸誡的禮官,也再沒有說話。
他們都聽說景泰帝言語中的決然與殺機,這位天子也將他的心意解說得明明白白,這個時候還要質疑,那就是自取死道了。
此時景泰帝又將大袖一揮道:“再宣,今日‘冠軍侯,中軍都督僉事李軒’於潮白河一戰討平逆賊,誅殺樑亨,克定虞祁鎮妄圖復辟之亂,於社稷功莫大焉。
着即加冠軍侯李軒爲‘太保,汾陽郡王’,即日起執掌五軍都督府與神機營一應軍務,併入朝輔政,爲內閣次輔,太孫虞祐巃需尊其爲‘尚父’。”
他側目看向了首輔陳詢:“神機營擴軍至十個營團,總數十萬八千人,永爲定製,兵部與戶部需優先撥給錢糧軍械。”
景泰帝這些話說出來,不但李軒爲之一陣發愣。臺階下的羣臣,也是一陣呆若木雞。
首先大晉立國以來,可從沒有異姓王的先例,即便是昔日的開國大將中山王,開平王,也是死後追贈。
其次李軒以武人身份執掌國政,也是前所未有,更不用說他一人執掌‘五軍都督府’,管轄天下衛所數百萬大軍,還有如今公認爲天下第一強軍的‘神機營’,權柄之重悚人驚聞。
至於那‘尚父’一詞,就更是駭人視聽了。
‘尚父’亦作‘尚甫’,這是古時用以尊禮大臣的稱號,自呂望姜子牙而始,可後世更多爲權臣所據。
可當他們想要開口的時候,卻又覺無話可說。
即便禮部的那些給事中在思量了片刻之後,也說不出‘此爲亂命,臣等不敢奉詔’之類的話出來。
景泰帝明顯是在效唐時郭子儀的故事,欲將皇太孫託孤給冠軍侯李軒。
那位史書中評價‘再造王室,勳高一代,以身爲天下安危者二十年’的名將郭子儀,封號就是‘汾陽王’,這位也同樣是宰相之尊,被唐德宗尊爲“尚父”。
景泰帝沒等羣臣反應過來,繼續說道:“原內閣閣臣高谷,蕭磁免除大學士職,以從賊論處。以少師陳詢爲首輔,增補前吏部尚書汪文,通政使權頂天入閣。少傅于傑一切職權如故,執掌兵部與京營一應軍務。
此四人合同汾陽郡王李軒,刑部尚書俞士悅,吏部尚書何文淵,禮部尚書胡濙併爲輔政大臣,擔負社稷之重!
日後一切三品以上官員任免,三萬人以上兵馬調動,百萬兩紋銀以上的國庫支出,都需經監國長公主與八位輔政大臣合議,直至太孫親政爲止。”
文武百官聽到這裡,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都心想這位天子到底是沒有徹底昏了頭,這位對冠軍侯李軒雖然信之無疑,視如肱骨,可終究還是留了少傅于傑這個制衡之人。
這二人一個執掌兵部與京營,一個執掌五軍都督府與神機營,足以形成分庭抗禮之局。
而八位輔國大臣的存在與首輔陳詢,也不會使朝政成爲冠軍侯李軒的一言堂。
“然後是朕的後宮私事。”
景泰帝看向了自己的衆多后妃,眼中現出了幾分歉疚之意:“我那無能兄長繼位之初就已廢除殉葬,此制自不能由朕復始。
朕所有妃嬪,除皇后與貴婦之外,其餘人等願意居於宮中的就居於宮中,願意歸家的,就由朝廷按國朝制度撥給銀錢與財物供奉,由其家人迎奉榮養。在太孫成年之前,紫禁城由監國長公主執掌,皇后汪氏輔之。”
他抓住了虞紅裳的手:“紅裳,朕這些后妃雖然是你的長輩,可她們囿於出身,大多見識不明。她們如有所命,你想聽就聽,不想聽就置之不理的,一切以國事爲重。
你弟弟見濟,他還有甦醒的希望,務必要將他救醒。還有,你要善待你的母后,還有你的兩個妹妹!”
他指的是汪皇后,這位名義上是虞紅裳的嫡母。
景泰帝心想自己這一生最愧對的,就是自己的皇后汪氏了。
虞紅裳也感覺到景泰帝捏手的力度陡然加重,她正想回話,卻發現景泰帝手上的力氣陡然放鬆。景泰帝的頭也無力的低落了下來,整個人幾乎前傾撲倒在地。
“父皇!”
虞紅裳急忙將景泰帝扶住,她意識到了什麼,面色瞬時煞白一片,眼中頓時掉下豆大的淚珠。
皇后汪氏原本是容顏清冷,神色疏遠淡漠的看着景泰帝,可當景泰帝無力前撲之刻,她的眼圈也一陣的發紅。
臺階下的羣臣則是一陣沉寂如死,直到他們感應到景泰帝確已生機消散,氣息全無。那凌壓於衆人之身的天子之威也消散無蹤,這些文武百官就不約而同的拜服在地。
他們都面現悲色,發出了哽泣之音:“臣等恭送陛下龍馭賓天!”
李軒隨着羣臣拜倒,他想着自己入京以來,與景泰帝之間的種種,也同樣心生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