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弘在一個半時辰之後,返回到了二連浩特。
奧尤陶勒蓋礦山距離二連浩特的直線距離只有二百里不到,以商弘的天位修爲,只需兩三刻時間就可來回一次了。
多餘的一個多時辰,商弘都用在了尋找銅礦礦脈上。
回到李軒身邊的商弘,不但面色凝重,手中還多出了幾塊色澤斑斕的銅礦石。
“我在那邊隨機搜尋了七處地方,彼此間隔十里以上。最終在四個地方挖掘到了銅礦,其中最淺的一處,距離地面不到兩丈,露天就可開採。”
商弘眼中的波瀾,依然無法平抑。。
只就他粗略的探查結果,就可知這銅礦的規模大到駭人,可稱得上是冠絕宇內!
而銅礦通常都與金銀伴生,周圍還有各種樣的天材地寶,稀世之珍。
李軒端坐於一匹地行龍上,漠不關心的微一頷首:“據宮中術師所言,這座礦脈距離地面最近的地方只有一丈二尺,還是很容易開採的,難得的是這些銅礦的純度也很高,他們說可以使用螺旋開山法——”
“郡王殿下!”
商弘心想自己哪裡是想要與李軒討論銅礦的開採?他沒能沉住氣,主動打斷了李軒的話:“下官以爲,這二連浩特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失陷於蒙兀之手!您這座軍堡的規模,似乎還有不足。”
就在一個時辰前,商弘還覺得李軒在這裡修築堡壘,是浪費國帑。
可此時商弘卻覺李軒對這邊的重視程度還不夠。
商弘分毫都不覺自己的話,是對自己的打臉。
在每年高達三千萬銀元的歲入面前,臉算什麼?何況以這座銅礦的規模來說,三千萬銀元可能是最保守的估計。
他想如果蒙兀人得到這財源,未來對大晉的威脅只會倍增。
李軒不禁失笑:“那麼商大學士以爲,我們該當重視到何等地步?”
商弘沒理會李軒的取笑之意,他當仁不讓的開口:“此處到那座銅山,必須有五座長寬三裡以上的軍堡,彼此互爲犄角,並在此駐留十五萬大軍,確保礦石的開採。還有南面——”
商弘往南面的方向指了指:“大晉大同至二連浩特的沿線,也需大小軍堡七座,用於保障糧道。”
李軒不由搖頭,他知道這位兵部侍郎還是在用以前的眼光來看待蒙兀。
可隨着‘符文燧發線膛槍’的出現,戰爭的形式早就不同了。
蒙兀鐵騎的餘暉已經將迎來終結——
他在此處修建軍堡,其實不獨是爲那座銅山,也是爲二連浩特附近的鹽池。
二連浩特中的浩特,在蒙兀語中是指‘衆多人口居住的地方’,二連則是得自於‘額仁達佈散淖爾’中的‘額仁’一詞。
額仁達佈散淖爾是草原上最大的鹽池之一。控制了此處,就控制了漠南蒙兀的大部分鹽源。
若非如此,他是無論如何都捨不得在這裡修建一座棱堡的。
不過李軒沒打算與商弘分辯,他搖着頭:“好傢伙,這一修就是十三座軍堡,這需要費用多少銀錢?多少的民力?商大學士,古人說飯要一口一口吃,我們慢慢來吧。
這座堡壘建成之後,我大晉在二連浩特就有了據點。日後再拓展其它的堡壘不遲——”
商弘頓時蹙了蹙眉,他想一次就修築十三座軍堡,那顯然是不現實的事情。
可以如今大同的民力,再發動一些草原上的部衆,建造兩座長寬四里以上的大型軍堡,三座長寬二里的小型軍堡,還是綽綽有餘的。
此舉雖是壓榨民力,可從長遠來看,卻能令大同以北長治久安。
不過商弘同樣不打算與李軒爭執,他準備寫幾封信給監國長公主,幾位輔政大臣。繞開這位汾陽郡王,直接推行此事。
也就在這之後,商弘終於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李軒的前方。
他發現這個山坡左面的一個小山谷,一隊隊的晉軍正將他們俘獲的牧民驅趕至此,總數已經達到十二萬。其中有三萬青壯,九萬婦孺老幼。
山坡的右面,則是一羣把頭遞得精光的人,在往山坡方向拜服。
還有許多身體壯碩的蒙兀人,以及那爲數衆多的十戶,百戶,甚至是千戶那顏,都被拘押在山坡腳下,全都被牢牢的困在了一根根木柱上。
商弘暗暗奇怪,不解李軒意欲何爲?
李軒詢問已經升任副將的張嶽:“所有的漢奴都甄別出來沒有?”
“在那邊呢!”
張嶽往山坡的右面指了指頭:“挺容易甄別的,蒙兀人爲防他們潛逃,在他們的臉上刺了字。不過土木堡之變時被俘虜的晉人,這裡剩下不多了。
原本韃靼左翼七萬戶分到了四萬青壯,現在只有一萬多,其餘要麼累死,要麼餓死,要麼就被打死。還有一些是他們這些年陸續搶來的,總共兩萬出頭。”
他說到這裡微微一嘆:“他們問我汾陽郡王在哪?我說你在這,然後他們就都一齊往這邊拜。我勸他們,他們都不肯聽,說是要叩謝汾陽郡王的活命之恩。還問我們要刀槍,想要隨我們北伐。我沒同意,這些人的身體底子,大多都垮掉了。”
商弘不由一陣沉寂,土木堡之變可以說是大晉朝永遠的傷疤。
汾陽郡王的北伐雖然冒失衝動,卻着實給了這些漢奴一條活路。
大晉的軍戶們爲朝廷捨生忘死,可大晉朝廷委實是對不住這些出身于軍戶的勇士。
這也正是商弘最感到憂心的地方,要說這天下有什麼還能讓數百萬衛所軍捨身報效的人,那就只可能是他們眼前的汾陽郡王了。
商弘曾走訪北直隸與薊州衛所,深知李軒在衛所軍的聲望,已經到了何等地步。
在那些軍戶眼中,汾陽郡王如同他們的再生父母。
李軒則面無表情的微一頷首:“那就開始吧,通譯官何在?”
他看似沒什麼反應,可眼中卻波瀾起伏。
李軒的心緒,顯然不像是他表面那樣平靜。
商弘聽到這裡,不禁吃了一驚:“汾陽郡王這是要殺俘?殿下不可,請暫息雷霆之怒!殺俘不祥,朝野得聞必將輿情鼎沸,請殿下三思啊!”
李軒則白了他一眼,他想冤有頭債有主,自己用得着對這些牧民生氣?
所有的漢奴,全都掌握在蒙兀的貴人手中,這筆血債,也只能記在這些蒙兀貴人身上。
至於這些牧民,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牧奴才對,他們就如同中原的佃戶,處境甚至更加惡劣。
蒙兀人的體制,是以十戶,百戶控制基層。這些十戶那顏與百戶那顏們,麾下都各自供養着一些拿弓刀的勇士,其餘就都是奴僕之屬。
被韃靼左翼七萬戶丟在這裡的,大多都是此類。
李軒都懶得再與商弘說話,直接讓通譯官去辦事。
那位鴻臚寺選在李軒身邊的通譯官當即策騎往前,冷眼掃望着前方的蒙兀人。
他聲音洪朗,用嫺熟的蒙兀語說道:“所有的瑪拉勤(牧民),所有的阿杜親(牧馬人),長生天下的子民們,你們全都給我聽好了!
你們應該都知道你們的處境,按照你們草原人的規矩,今日這裡所有高過車輪的男子都該當砍頭處死,或者把你們當成牛馬一樣驅策,讓你們像那些漢奴一樣累死餓死,用你們的命來償還你們在中原造下的血債!”
當通譯官說到這裡的時候,那些牧民頓時都一陣騷動。
可隨着附近看守的晉軍將士紛紛拔刀威懾,這個山谷才逐漸恢復寂靜。
那通譯官等到周圍的雜音平息了下來,才又再次開口:“不過我大晉的汾陽郡王,長生天下最強大的勇士,最英明的統帥,他認爲長生天有好生之德,他願意給你們一個機會,改變命運的機會。”
此時已經有一些軍士,在那些被綁於木柱上的蒙兀貴人與武士面前,插下了一把把匕首。
此時通譯官的語聲,則透出了一股寒意:“拿起這些匕首,去捅他們一刀,那麼我大晉會將你們當成晉人看待。大晉會分給你們每人二十頭羊崽,十頭母羊,兩頭牛,兩匹馬,還有一頂帳篷!並且免你們三年賦稅。”
瞬時之間,整個山谷都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所有的蒙兀牧民,還有那些被綁在木柱上的蒙兀貴人,都不能置信的往李軒方向看了過來。
商弘竟然也能聽懂蒙兀語,他的瞳孔也微微收縮:“殿下此舉,究竟是意欲何爲?”
李軒的脣角微揚,含着意味深長的笑意:“自然是欲掃蕩這漠南漠北,殺了所有的蒙兀貴人,分了他們的牛羊與草場,將這些牧民編戶齊民,治以郡縣。以求治標治本,長治久安,商大學士以爲如何?”
其實可以用一個更準確的詞來形容——草原版的打土豪,分田地。
可惜的是,李軒的手中沒有一個組織力強大的政黨,否則他不會用如此粗暴的做法。
商弘凝思片刻,然後苦笑道:“如果郡王確實能辦到,倒是能夠讓這蒙兀草原安穩個幾十年。不過如此一來,那些蒙兀貴人們一定會極力反抗。”
他心想這與大晉以前籠絡蒙兀頭人與部族首領的策略竟是截然相反,在他看來,實在過於激進了。
這隻會讓蒙兀人的反抗,更加的堅決。
至於什麼‘治標治本’,商弘也是絕不肯信的。
大晉北面這片草原,最早是匈奴人做主,然後被鮮卑與柔然陸續取而代之,後面則是突厥人,以及現在的蒙兀。
大晉開國以來,太祖八次北伐,太宗五次,將這些蒙兀人打到奄奄一息。
可等到大晉開國的英雄豪傑們都陸續凋零,草原上的蒙兀人又像是春後的雜草一樣,又繁盛起來。
商弘微微搖頭,暗覺李軒天真:“殿下,這‘編戶齊民,治以郡縣’不是不好,可歷代都沒有人做到。草原之民逐水草而居,順天時而動,是無根之民,根本無法管束。朝廷羈縻可矣,可這郡縣之法,委實不適合草原。”
李軒聞言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
獨孤碧落則斜睨了商弘一眼,心想前人做不到的事情,李軒他未必就不能。
她知道神農院那邊,正在研究一種叫做‘青貯’的技術。
神農院的那些術師們,正嘗試將各種牧草與玉米、甘薯之類混合壓實封閉起來,讓這些牧草得以與外部空氣隔絕,內部則逐漸發酵。
這不但能夠讓這些牧草妥善保存幾年之久,還可有利於動物的消化。且味道酸甜清香,讓那些牲畜尤其喜愛。
也就是說,未來的草原之民,大可用‘青貯’之法將春夏之季的牧草保存,放在寒冷的冬季給牲畜們食用。
所謂的‘逐水草而居,順天時而動’也將成爲歷史,草原上的牧民可以從此定居,‘編戶齊民,治以郡縣’也就不再是妄想。
正因獨孤碧落知曉‘青貯’之法,她知道李軒這次北伐,是真的有意一戰克定草原,永絕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