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徵之國?怎麼可能不知道。”李軒一邊說着,一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昔日太祖將十五不徵之國書於《皇晉祖訓》中,扶桑正是其中之一。”
大晉太祖出身草民,所以額外的憐惜民力。
他認爲‘地廣非久安之計,民勞乃易亂之源’,大晉如果攻打那些蠻夷之國,‘得其地不足以供給,得其民不足以使令’,是徒慕虛名,自弊中土。
這其實是極有道理的,李軒知道近代時的那些霸主國,對於土地的慾望就非常淡薄。
他們有更好的方法去掠奪財富,而不是直接統治,承擔統治其地的高額成本。
畢竟那什麼養老金,醫療保險,各種社會福利等等都是要真金白銀的,可如果區別對待,肯定會引發當地的不滿。。
而大晉太祖認爲國家用兵,就像是醫生用藥,不能沒什麼病就亂吃藥。如果要開藥,那就必須要治病,必須要解決問題。
這是很高的政治智慧,不過在當今之世,大晉太祖留於《皇晉祖訓》的話,已經成爲儒人阻撓大晉對外征伐的武器。
而就在茶水滿溢之後,李軒擡目看着商弘:“不過那安南國,不也在不徵之列嗎?”
“所以昔日太宗徵安南,損兵折將數十萬,耗費無數民脂民膏,以致西南諸省,民生窮弊,糜餉勞師卻無一益於我大晉!”
商弘的語聲鏗鏘,面色冷肅:“郡王難道要讓朝廷,重蹈太宗覆轍嗎?”
“可如今大晉,就在用兵安南。”李軒一聲失笑,言語中意味深長:“商大學士不一直盯着那邊嗎?就在不久前,輔國公皇甫懋呈上奏摺,說今年安南之軍,不但沒有耗費國家一錢一帑,還爲國家獲利二百七十萬兩。
而如今雲南與廣西邊境河清海晏,整整一年都沒有邊釁,朝廷甚至還能從邊境抽調九萬大軍,用於征伐麓川。”
商弘神色一愣,他張了張口,可一時間卻無言以對。
他確實在盯着廣西的,也一直都在暗中籌備。
一旦河內皇甫懋遭遇敗績,或者安南那邊有虛耗民力國餉的消息傳回,就是他糾集同道發難之時。
這肯定沒法撼動汾陽王,相較於汾陽王討平蒙兀的功績,這位在南方的小小失利其實算不得什麼。
商弘的目的,只在於扭轉大晉國策,讓朝廷上下意識到‘兵兇戰危’,避免進一步滑入‘安南’這個深坑。
可朝廷今年,就一直沒往安南那邊撥送一分銀錢。
皇甫懋雖以五萬精兵,兩萬水師常駐安南河內,卻不但沒耗費國家一錢一帑,反倒時不時將大量銀兩,還有香料,鐵礦與藥材等等貢物解送兩廣。
商弘大概瞭解過皇甫懋的做法,這位只固守河內,然後以合縱連橫之策,離間安南君臣,使得安南一地陷入實質性的分裂。
整個安南軍閥羣起,割據自守,而那位交趾國王黎元龍,此時只能龜縮于山區一隅之地。
皇甫懋則通過與海商合作,在當地售賣各種軍械,還有糧食,絲綢,棉布與瓷器之類,從而獲取了大量稅收。
皇甫懋的這些作爲,無疑是不合儒家之道的,可最近朝廷內部卻有着一股強大的力量,將這些異聲強行壓制了下去。
商弘知道這是那些商人們的力量,此時的安南雖然戰亂四起,可當地盛產各種藥材,香料,還有品質極高的褐鐵礦——這種鐵礦更適合鍊鐵鍊鋼,可卻是中原沒有的。
商弘知道安南的那些軍閥,爲了從皇甫懋那裡換取庇護與軍械。不但強徵了大量民夫開採礦石,更在極盡所能的採集各種藥材。
他們爲了抓捕一條高年份的銀環蛇,有時候甚至以生人爲誘餌。只因這種可以治療風溼癱瘓,小兒驚風抽搐,破傷風與疥癬梅毒的藥材,在中原可以賣上萬兩一條的高價。
大晉許多知道情況的儒人都憂心忡忡,不忍見安南那邊民不聊生。
可問題是,朝廷並未加一指於安南之民。
相反的是,皇甫懋駐軍的河內,已經成爲安南一地最後的淨土。
河內的安南百姓,對大晉都是懷着感激之情。
安南與大晉邊境,也是難得的安寧下來。
商弘對安南那邊的情況同樣感到恐慌,他不僅同情安南之民,更擔心後世。
他擔心李軒,會成爲‘周公旦’那樣的聖人。
一旦大晉在李軒的手中進入前所未有的盛世,那麼李軒的治國之策,必將成爲未來數千年,儒人們效仿研究的對象。
如今儒家的治政之策,不就是源自於周公旦制定的周禮與三代之治麼?
可如果這個時代,出現由一位當代理學護法親手打造的盛世,更勝於‘三代之治’的太平治世,那將是什麼樣的情況?
那時這位汾陽郡王的一應言辭,都將被後世儒人們奉爲圭臬。
聖人不朽之道,立德立功立言,汾陽郡王無論哪一樣,未來都勝過至聖先師。
可這位汾陽王秉持的理念,與他商弘所學完全不同。
“預計明年安南那邊的收入還會增加,光是商稅就可達到四百萬。關鍵是那邊的褐鐵礦石很難得,幾乎不遜色於昔日大馬士革鋼,是絕佳的兵器材料。”
此時李軒又喝了一口茶:“還有今年征伐蒙兀,雖然耗銀達二千七百萬銀元。可那邊的兩座銅礦,已經開始出產,預計一年的收入就可達三千萬。預計明年塞外四省的商稅,也將達到七百萬銀元。”
商弘繼續沉默,他知道這是實情。
他在中樞之地雖沒有什麼實權,對各地的形勢卻瞭如指掌。
朝廷明年將通過羊毛,獸皮,茶葉等等,在塞外四省獲得大量商稅。
關鍵是蒙兀平定之後,朝廷還可節省好幾千萬的銀元開支。
李軒繼續說着,他的語聲冷漠:“本王以爲,無論是征伐安南之法,還是討平蒙兀之策,都可適用於扶桑。更何況——”
此時他的聲音一頓,看着商弘的目光,逐漸冷冽:“太祖雖在《皇晉祖訓》中定下了十五個不徵之國,可也說過‘海外蠻夷之國有爲患於中國者,不可不討’。
那扶桑倭賊屢犯我大晉海疆,歷年殘殺我大晉百姓不下十萬,已經世爲中國之患,豈能置之不理?而如今扶桑人又資助鯤鵬妖帝,予其糧草,使之揮軍攻伐我朝,更是居心叵測,罪大惡極。朝廷如果置之不理,勢必助長這些豺狼之輩的野心,甚至使之生出覬覦神州之念。”
“汾陽王言重了。”商弘抱了抱拳,語聲略顯乾澀的說着:“扶桑撮爾小國,阻山越海,僻在一隅,豈能有窺視中土之力?想必他們也不敢有此妄念。”
不過‘倭寇’之患卻是實實在在的,自大晉開國以來,倭寇就持續不絕的劫掠大晉沿海,讓大晉百姓不堪其擾。
昔日大晉太祖還派遣使者喝令扶桑國王,一令其稱臣,二令其取締倭寇,否則縛其國王,踏平扶桑日本,結果被扶桑人砍了腦袋。
這也是李軒此次得以說服七位輔政大臣中的三位,合同監國長公主之力,強行通過征伐‘扶桑’之意的因由。
除了與李軒穿一條褲子的權頂天之外,汪文與吏部尚書何文淵都出身於臨海之地,所以被李軒說動。
因此這次少傅于傑雖極力反對,也無濟於事。
此時朝廷內部雖然衆議紛紛,羣臣甚至迫使監國長公主讓步,同意商弘持朝廷令旨前來質詢李軒,可其實此舉,已無法阻止這次征討扶桑之戰。
畢竟就程序來說,李軒這次的東征是合乎朝廷儀制的。
李軒則心想,那扶桑真不敢生出窺視中土的妄念麼?
他懶得與商弘爭辯,直接擡起了茶盞,表達了端茶送客之意。
“總之請商大學士將本王之言,一五一十的回覆朝廷。也請轉告諸位大臣,沿海的倭寇之患,本王這次勢必要將之根除不可。
昔日扶桑斬殺我朝使者,太祖因大晉民力困頓,故而隱忍,卻未能換得扶桑分毫感激,反倒是更變本加厲。如今我大晉國力鼎盛,兵鋒無敵於天下,豈能再容扶桑人猖狂肆意?”
李軒說完這些話,就將商弘打發走了,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他與商弘沒太多話可說。
接下來李軒還想找夢清梵,可惜他的玉麒麟吃一塹長一智,之後都躲在江含韻身邊,再不敢接近他三尺之內。
而就在下午的時候,東海龍宮已聚集了將近二百二十萬大軍前來匯合。
其中一百九十萬在水下,一隻只長達幾十丈的大型水獸,在海底展開了數百里的寬大陣型。
還有三十萬在天空,都是有着飛行或者御空之能的妖軍,其勢遮天蔽日,排山倒海。
海面則是大晉的二十四艘鐵甲戰艦,三百二十艘萬石福船。
相對龍宮的大軍來說,氣勢略有不足。可那些體量龐大的鋼鐵戰艦,卻也雄偉剛猛。
李軒親自出面,接待統軍前來的東海龍王敖勝海,與東海太子敖夢生。
就在他打算與這位初次見面的岳父好好聊一聊的時候,這海面之上驀然狂風大起,無數的烏雲彙集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