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忠是皇帝身邊的老臣了,說話一向有分量,但是這太子殿下的脾性他一貫摸不透,所以在他面前,遣詞用句都分外謹慎。看了看他這態度,寧國忠還是決定說點好話,於是拱手道:“雖然這兩位年紀輕輕,但能戰勝諸多老將,且無人說不服之語,老臣覺得,甚是難得。今日比試,衆人都看在眼裡,選這兩位爲官,想必也無人不服。”
正說着呢,臺上就一陣叫好聲,葉御卿擡頭看去,就見方纔還沒什麼懸念的戰局,現在打得是高潮迭起。使劍的藍衣少年瀟灑靈活,舞刀的灰衣公子力氣頗大,雙方各有來往,過了五十幾招,看得衆人連連鼓掌,卻是難分勝負。
“真不愧是殷殿下的徒兒啊!”捻着鬍鬚感概了一句,寧國忠道:“要是殷殿下當真能放下兩國之間的成見,替我吳國培養人才,那該有多好。”
眼神深深地看着臺上,葉御卿笑着搖頭:“能有兩個已經是難得,你還貪心。”
寧國忠捻着鬍鬚笑,:“那這兩人,殿下可想好了如何安置?”
假意思忖片刻,葉御卿勉爲其難地道:“這兩人打完,再論論治軍之法,若是當真文武雙全,那便將護城軍裡空着的位置給他們。”
寧國忠頷首:“殿下能任人唯賢,也是我吳國社稷之福啊。”
聽着誇獎,葉御卿很受用,轉頭看了遠處的殷戈止一眼,正想來個智者之間瞭然於心的默契對視,誰知道一眼看過去差點沒氣死。
殷戈止抱着胳膊靠在旁邊的木樁上,斜睨着面前的人。風月蹦蹦跳跳的,討好地雙手合十,不知道在說什麼。兩個人分明是跟安世沖和徐懷祖關係很親近的,卻沒一個關注臺上的情況。
什麼人吶這是!敢情只有他一個在這裡機關算盡地要把官帽扣在那兩人頭上?
葉大太子不高興了,扇子收攏,磨着牙吩咐旁邊的人:“去聽聽他們說什麼呢!”
“是!”
風月腰扭得都成蛇精了,面前的人還是一臉冷漠,她很氣,鼓着嘴道:“不就是一碗麪嗎?您不能要求低點兒?”
“我的要求已經很低了。”殷戈止淡淡地道:“用調好的湯汁煮麪,難道不是正常的?”
“哪裡正常了!”風月垮了臉:“我們家煮麪都很簡單的,白水煮了,撈出來再放調料和湯汁。”
“那樣不入味。”
“可簡單啊!”
深深地看她一眼,殷戈止道:“你想偷懶就直說。”
“那奴家就直說了!”風月握拳:“晚上約好了去接何愁,奴家煮麪想偷懶!”
殷戈止:“……”
長長地嘆了口氣,他想,自個兒最近是不是太溫柔了,以至於面前這人膽子越來越大。
“好——”四周猛地響起一陣暴喝,嚇得兩人都擡頭往臺子上看了看。
徐懷祖將刀抵在地上撐着身子,然後笑嘻嘻地衝面前躺在地上的人道:“服不服啊?”
安世衝白眼直翻:“不服。”
“不服也是我贏了!”朝他做了個欠扁
的鬼臉,徐懷祖轉頭就朝太子殿下坐着的方向拱手。
安世衝黑着臉站起來,也拱了拱手。
風月鬆了口氣:“打完了啊,看大家的反應,好像打得不錯誒。”
殷戈止點頭,一臉“我的徒弟當然很不錯”的表情,看了葉御卿的方向一眼。
“嗯?”
“怎麼了?”瞧着他眼神有點古怪,風月也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結果就看見葉御卿難得地陰沉着臉,看起來很是不高興。
一般的不高興,這位主子都能不動聲色,現在這是被誰給惹了,不高興得這麼明顯啊?風月眨眼,看了看葉御卿看着的方向,低聲對旁邊的人道:“太子殿下看的好像是咱們這邊。”
“嗯。”
“咱們做錯了什麼嗎?”
“沒有。”殷戈止淡淡地道:“太子殿下應該只是餓了。”
瞧着時辰,正好是下午容易餓的時候,風月瞭然地點頭,同情地看了葉御卿一眼。
比試結束,兩家少爺被寧國忠留了下來,去校場旁邊的閣樓裡談話了。殷戈止拉着風月正打算走,冷不防的就被護衛給攔住了。
護衛拱手道:“殷殿下,太子有請。”
挑了挑眉,殷戈止看了風月一眼,果斷摟着她一起往太子起駕的方向走。
“公子。”風月乾笑,有點不好的預感:“您們大人物談事情,奴家這樣的小人物,是不是該先回去了?”
“主子沒走,當丫鬟的就可以走了?”殷戈止冷笑:“想得美。”
“可是……”眨眨眼,風月道:“奴家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樣奴家會很慌張。”
慢慢走着,殷戈止輕聲問:“知道了就不慌張了?”
“對啊對啊!”風月點頭!
“那好。”摟着她的手緊了些,將她抱上來,以便自己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太子大概是看咱們在他勾心鬥角的時候討論晚膳的問題,覺得我們很閒,所以打算給點刺激。並且,就最近城中發生的事情來看,這刺激不會小。”
倒吸一口涼氣,風月立馬掙扎起來!
“那奴家就不用去了吧?啊?跟奴家沒什麼關係吧?”
給她一個輕蔑的眼神,殷戈止勾脣:“跟你關係可大了,走吧,知道發生了什麼,可就別慌了,不然我會認爲你剛剛是在騙我。”
風月:“……”
雖然她大概能猜到是什麼事情,但看着這人的模樣,她當真是有點慌。
任何盤算和計劃在遇上殷大皇子的時候,都會發生無數意料不到的情況,以至於壓根沒人能在他頭上打算盤。她那算盤打得顫顫巍巍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響。
爲什麼世上會有殷戈止這種陰險毒辣臭不要臉的人呢?害她連活着都覺得心驚肉跳。
葉御卿在沙場外頭的農家院子裡等着,見他們進來了,很是溫柔地招手:“兩位這邊請。”
風月笑着行禮,剛想說自己就站在旁邊吧?結果便聽得葉御卿道:“風月坐啊,不是想吃
面嗎?這兒剛好有。”
啥?眨眼看了看桌上的三碗麪,風月好奇地道:“您怎麼知道的?”
他怎麼知道的?葉御卿磨牙,他讓人偷聽的啊!還以爲這兩人在說什麼了不起的機密大事,結果就是爲了晚上吃什麼樣的面!
那一瞬間太子殿下覺得自己很蠢,雖然沒哪裡不對,但就是感覺受到了侮辱。
“殿下神通廣大,有千里眼順風耳都不是什麼怪事。”施施然坐下,殷戈止伸手將筷子給她,鎮定地道:“有什麼話,不如邊吃邊說吧?”
葉御卿抿脣,吐了口濁氣之後,重新掛上了溫柔如水的笑意,搖着扇子看着面前這倆說吃就吃的人,道:“趙麟被斬首那天,驛站有很多信使離開了不陰城,殿下怎麼看?”
優雅地吃着面,殷戈止頭也不擡地道:“護城軍是不陰城的盔甲,統領更換這種大事,發生在易大將軍不在的節骨眼上,自然是有人要傳信的。”
“可是,離開的信使,比本宮想象中的多了太多。”眼神有點凝重,葉御卿道:“區區武將,再怎麼戰功赫赫,也不該有這麼多人爲之耳目。”
“是蜀錦,自然有人喜歡往上頭添花。”殷戈止道:“易大將軍的榮耀是他自己打出來的,也是你們皇室獎賞歌頌出來的,養虎爲患的道理,歷代君王都該明白。”
“哦?”想了想,葉御卿笑道:“可是虎也有鎮國之功,我吳國可不能重蹈貴國覆轍。殺一個關蒼海,皇位是穩了,可敵國外患,卻是再也解決不了了。”
拿着筷子的手一僵,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夾麪條,風月垂着眼,就聽得旁邊坐着的人道:“關將軍之事具體是何原因,在下還不甚明白,也無意評說。只不過比起關將軍當年歸還兵符,遵聽聖旨的做法,貴國易將軍,倒是更有主見。”
葉御卿沉默。
這兩人說是統一立場了,但在風月看來,壓根還是同船不同航,太子要的是在易國如的脖子上栓一根鎖鏈,方便君權掌控,爲國所用。但殷戈止,表面上也是這樣的立場,可心裡壓根就是想一刀捅死易國如的。
只有易國如沒了,吳國對魏國的威脅才能降到最低。
早晚他們之間還得有個了斷,不過眼下……喝了一口湯,風月笑眯眯地看着他們。
她跟着他們做同樣的事,就足夠了。將來的鷸蚌相爭,也傷不着她。
“將軍府裡應該有門生的名冊。”良久之後,葉御卿開口道:“殿下可有把握拿出來?”
“沒有。”想也不想,殷戈止直接拒絕:“這種事情,在下不方便。”
把他當暗衛用呢?將軍府那種虎狼之地,還進去偷東西?
意料之中的回答,葉御卿笑了一聲就轉頭看着風月道:“珠兒說想跟你聊聊天,她最近心情不太好,風月姑娘可否替本宮去安慰安慰?”
一口湯差點嗆着,風月委屈地問:“奴家可以說不去嗎?”
“不可以哦。”葉大太子咧出了潔白的牙齒,笑眯眯地道:“明日,本宮便讓人去接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