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魏文帝滿眼唏噓:“滿朝文武,少有人敢跟朕說這麼多,所以朕偏聽偏信,着了小人的道……朕也曾滿腔熱血,想將魏國治理得國泰民安,朕也不想看着魏國一步步沒落……沉璧,朕聽你的,都聽你的,只要還有轉圜的餘地,只要魏國能順利度過這危機,朕什麼都可以做。”
一意孤行了十幾年的皇帝,今日好像才突然明白自己錯在哪裡,目光真誠地朝自己的兒子悔過,雙眼期盼地看着他:“你來安排吧,包括與吳國的合約,朕都交給你。”
心裡突然就有些輕鬆,殷戈止看着自己的父皇,道:“您能這樣想,兒臣死而無憾。”
“你怎麼能死呢!”起身繞過桌子走到下頭來,魏文帝淚眼婆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父皇的江山,玦兒可扛不起啊!還得落在你的肩上。”
一聽這話,殷戈止有些意外地看了皇帝一眼,卻見他神色疲憊,看起來蒼老又可憐。
“玦兒沒什麼大出息,朕立他爲太子,不過是爲了穩定臣心。你回來了,這太子之位本就該你來坐,等祭祖大典一過,朕就廢太子,改立你。”認真地看着他,魏文帝道:“你做好準備。”
對於太子這個位置,殷戈止沒什麼搶奪的慾望,可魏文帝若當真要給他,他也能接得住。於是點了點頭,行了禮就告退了。
他一走,御書房裡伺候的太監就傳了話去中宮。石皇后一聽,當即大發雷霆,砸了能砸的所有東西,將自己鎖在宮裡了一整天。
這些事殷戈止是懶得知道的,得了皇帝的首肯,他便先去與奉常敲定了祭祖流程,再去驛站與兩個徒兒好生說了一會兒話。
徐懷祖和安世衝不能在澧都耽誤太久,畢竟誰都不清楚戰火會在什麼時候燃起來,所以聽見這樣的好消息,兩個徒兒是分外高興的,起草了合約,蓋上印章,先讓快馬傳回吳國去報信。
眼瞧着事情都妥當了,殷戈止便回了孝親王府。
風月戴着頭盔穿着護城兵的鎧甲從外頭回來,正好跟他在門口撞上。
“你去哪兒了?”看了看她這德性,殷戈止嫌棄不已。
抹了一把臉上的鬍鬚,風月笑嘻嘻地道:“佛曰:不可說。”
這兩天她一直跟着廉恆四處亂晃,終於是在各處混熟了,今日陳衛尉已經問廉統領要了她,打算讓她去祭祖大典上護衛皇室周全。——這事兒要是告訴了殷戈止,她還去得成麼?肯定會將她鎖起來的,想都不用想!
其餘的人都已經佈置好了,會有皇帝的貼身護衛跟她換位置,屆時魏文帝祭祖,她便會在離魏文帝最近的地方。
雖然她手上已經沒了捏長刀長劍的力氣,也沒了內功可用,可要對付同樣不會武功並且年邁的皇帝,又有旁邊的人作掩護的話,得手的機會非常之大。
這算是最後一搏了吧。
朝殷戈止露出個燦爛的笑意,風月扭頭就想往門裡走。
“等會。”殷戈止喊住她:“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什麼?”
伸手拉過她的手腕,殷戈止帶着人就進了主院,將觀止和
靈殊統統關在外頭,然後一臉嚴肅地盯着她問:“想不想去祭祖大典?”
瞳孔微縮,風月有點心虛,卻不敢移開眼睛,眨眼看這人半晌,心想不會那麼倒黴吧,剛剛佈置好的東西,就被這位爺發現了?
見她不說話,殷戈止便沉着臉繼續道:“我已經說服了父皇,在祭祖大典上昭罪於天下,向關家認錯。你若是願意去聽他道歉,我便給你安排一個周全的位置。”
心口一鬆,接着又是一沉,風月歪了歪腦袋:“道歉?”
道歉有用的話,還要律法做什麼?
看着她的神色也知她不願意,殷戈止垂眸,淡淡地道:“罷了。”
“等等。”眼珠子轉了一圈,風月笑眯眯地拉住他:“咱們皇帝陛下的道歉,那可是很難聽到的,既然王爺相邀,那奴家也沒有不去的道理。”
“你想去?”
“自然想。”撒嬌似的搖了搖他的手臂,風月拋着媚眼道:“還請王爺一定給奴家準備個安全的地方,免得有人看奴家不順眼,讓奴家把小命給交代在了那兒。”
“不會。”深深地看她一眼,殷戈止沉聲道:“我會盡我所能,護你周全。”
“那奴家便放心了。”點點頭,風月道:“這就去準備。”
說罷,扭頭就跑。
看着她的背影,殷戈止微微鬆了口氣。肯去就是好事,總比在暗地裡想着怎麼行刺來得好。
一場秋雨一場涼,夏日一去百花黃。澧都入秋了,人們紛紛加着衣裳,感嘆着這個秋天真是冷啊。
風月坐在屋檐下,捧着一杯熱茶看着外頭。
“四年了。”算了算日子,她低笑:“今日是關家滿門的忌日。”
尹衍忠等人聽着,心裡都不由地一陣悲慼。靈殊蹦蹦跳跳地拿了披風出來給風月裹上,眨巴着眼問:“什麼是忌日呀?”
“忌日,就是一年前某些人與世長辭的日子,你很記掛他們,所以每年的這一天,你都會想起來,給他們上香、燒紙,懷念他們。”眼神分外慈祥,風月將靈殊拉到自己旁邊坐着,道:“還記得主子跟你說過的關鳶容麼?每年主子都會給你說她的故事。”
“記得。”靈殊點頭:“您說您與她一塊兒長大的,還說她是個很好的人。”
“嗯,真的是個很好的人。”點點頭,風月摟了靈殊的腦袋擱在自己肩上,輕輕拍着她道:“你要是見過她呀,一定會很喜歡她的,他很溫柔,也很善良。”
“那她去哪兒了?”靈殊好奇地問:“咱們都到魏國了,也沒有看見她呀。”
拍着她的手頓了頓,風月笑了笑,低頭看着她沒有回答,卻是岔開話道:“等這邊的事情忙完了,秋夫人就會帶你去興和村,那是你出生的村子。”
有些恍然地點頭,靈殊垂了眼睛,低聲道:“原來主子當初贖奴婢出去,是因爲認識奴婢……連奴婢在哪兒出生都知道。”
“你家主子無所不能的。”笑着掐了掐她水靈靈的小臉蛋,風月道:“乖了,先去吃點心吧,我還有話要同其他人說。”
“好。”
也沒多問,靈殊站起來,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都已經安排妥當了。”言清站在一旁,說的話挺輕鬆,臉上的神色卻是萬分凝重:“此舉兇險萬分,誰也不敢保證會出什麼事情,你一定要小心。”
笑了笑,風月道:“放心吧,我一定不會失手的。”
她手筋都沒了,一身武功盡廢,卻要去刺殺皇帝,誰能放心得下?秋夫人猶豫再三,還是開口道:“要不然換我們去吧,好歹有點功夫,不至於一失手就萬劫不復。”
“你們與皇帝,沒有死仇。”捏了捏手裡的匕首,風月笑道:“只有我有,也只有我需要去殺他。你們何必呢?”
要是不能親手手刃那狗皇帝,她活到現在的意義是什麼?
衆人唏噓,皆不敢再勸,風月收了匕首,深吸一口氣。
秋風微起,枯葉和泥土的味道和着溼潤的風撲了人滿臉,叫人心頭壓抑,卻又覺得有些爽快。
院子外頭響起腳步聲,衆人都收斂了神色,風月側頭,就見殷戈止穿着繡暗龍紋的銀白袍子,翩翩而來。
“你準備好了?”走到她面前,他停了步子,低頭盯着她問。
仰頭一笑,風月伸手抓過旁邊鮮紅的裙子,遞在他面前:“準備好了,看看,這一套是不是很適合我?”
掃一眼這向來爲她所愛的紅色,殷戈止微微頷首:“嗯,既然如此,明日祭祖,我讓觀止來接你,你在北宣門外等着。”
“好。”風月應了,笑得燦爛極了。
伸手想碰碰她這笑意,卻中途一頓,殷戈止擡眼,輕輕地掃了掃四周礙事的人。
下一瞬,一衆鐵血的男兒和不讓鬚眉的女子都消失得乾乾淨淨。風捲庭院,就剩下了他和麪前這個人。
“緊張嗎?”在她旁邊坐下,殷戈止面無表情地問了一句。
風月點頭:“一想到皇帝會道歉,奴家就緊張得手抖呢!您摸摸?”
嫌棄地看她一眼,殷戈止還是伸手,輕輕握着她冰冷發顫的手:“有我在,沒事的。”
“您當真與皇帝陛下談妥了?”風月忍不住又問一遍。
殷戈止點頭:“他最近身體不太好,人近黃昏,總會比以前寬容些。”
“那就好,吳國那邊也能交差了。”
“嗯,世衝已經先帶了一部分人回去覆命,懷祖還留在這兒,等着帶魏國的國禮回去。”
“合約已經簽了?”
“簽了。”殷戈止道:“我說過不會讓他們爲難。”
雖然幫着他撒了點謊,但結果達到了就是好事。
“嗯。”擡頭繼續看天,風月喃喃道:“我也不想讓你爲難。”
微微挑眉,殷戈止側頭:“你什麼時候也會關心我了?”
翻了個白眼,風月捏了捏他的手:“受王爺恩惠頗多,要是還不識好歹,豈不是過分了?”
反手將她的手扣得死緊,殷戈止勾了勾脣,語氣依舊甚爲嚴肅:“你能這樣想,本王很開心。”
心裡抽了抽,風月別開頭,悶聲道:“你開心就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