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明回到了熟悉的派出所,葉北多跑了一趟,要回來撈人。
天同科室的好哥哥前後三番五次與情報組和行動組打過招呼,要保留廣元中路的老屋子,可是江雪明卻毫不猶豫的幹完了拆遷工作,這讓天樞組員很難辦。
面對協查的好哥哥,江雪明的回答非常耿直。
“對不起,我做不到。”
“要在那麼狹窄的地方對付靈體,還不能傷及無辜羣衆,又要保護文化遺產,這個任務對我來說難度太高了。”
司馬瑤問:“爲什麼要開着剷車衝進去?”
江雪明直言:“我去南城新家園新天地的工地裡,有四個工組長在睡覺,本來想開破碎機來的,但是我不會用那種大型工程車,所以找他們借了剷車,我花了四千多塊錢。你們沒給我執法者證件,沒辦法臨時徵用車輛。這筆錢能報銷嗎?”
在場三位齊齊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腦門上。
葉北、司馬瑤和天同的協查同事都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比起這件事,雪明更關心維塔烙印——從錢櫃的賬本來看,恐怖藝術家保底每個月能讓一百八十個人感染這種慢性病,致死率是百分之百,不出意外的話,已經很大一批人身患這種不治之症了。
“葉北大哥,我想要.”
“我知道,我理解我理解你的心情。”葉北打斷道:“我們已經派人去做維塔烙印的防治工作了。”
“那就好。”江雪明沒覺得哪裡不對,只是有些可惜:“死了一個人質,目標的魂威能力非常恐怖,當時我害怕極了.”
司馬瑤:“你害怕極了?”
江雪明:“是的,我害怕極了,那傢伙在我眼皮底下變成了一團血肉融合怪,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機會變回來,就立刻開着剷車把他碾碎了。”
窮奇立刻站起:“幹得漂亮!小子!不愧是伱呀!你做得好!我在你心裡聞不到任何愧疚或悔意!”
“或許我能處理得更好,但是當時情況緊急,我無法用肉身去驗證這種恐怖的能力會不會通過體液傳染。”江雪明將自己的真情實感如實告知:“將他和第一目標全部殺死之後,我又進入鋪面,把裡面所有的血肉造物一一清剿,希望天樞的同志可以妥善的打掃戰場,現在那裡很安全。”
緊接着,江雪明把報廢的蛟龍,還有槍管膛線幾乎磨平的雷風恆交了回去。
“這個任務對我來說難度太高,無法妥善的保存人質的生命,無法妥善的保存文化遺產。葉北大哥,我想知道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處理這個靈災。”
葉北先是與司馬瑤,還有天同協查的同事把現場發生的事情都覆盤一遍。又與精神失常的幾位玩家,與倖存者阿香芊芊肥波和那位路人大姐單獨聊了聊當時的情況。
最終葉北大哥回到雪明的審訊室裡來,似乎是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他與雪明說:“如果我們不缺錢的話,我會塞點錢,把無關人員送走——然後再考慮怎麼去對付門店裡的怪物。”
雪明面無表情的說:“抱歉,我沒忍住。”
葉北:“沒關係,我理解。”
雪明跟着說:“對我來說,維塔烙印是白露這輩子最接近死亡的主要誘因。就像是緝毒警看見毒販一樣,看見癲狂蝶凍乾粉的那個瞬間,我已經怒得發狂,並且想用突增的腎上腺素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兵貴神速,必須出其不意。爲了活下來我別無選擇。”
葉北試圖安撫這個小老弟:“好了,我知道了我.我知道。”
“我做錯什麼了嗎?葉北大哥。”雪明抱着雙手,一直在揉捏右臂,新的臂膀讓他感到陌生,有種強烈的不安。
葉北不像天同科室的阿Sir那樣咄咄逼人。
他只想安撫雪明,希望不會給雪明帶來什麼心理負擔,“死去的那個人質你不要太在意。這不是你的錯。”
江雪明卻回答:“你不說這個事我都快把他忘了。”
天同科室的協查人員剛喝下一口水,聽見雪明這回答立刻把茶湯噴出去。
這小子好像半點心理負擔都沒有,健康的簡直不像一個正常人。
反倒是江雪明很困擾:“我希望能給我提供一個心智健全,專業而且高效的情報員,像司馬瑤這位臨時工,她不光遲到,提供的信息非常有限——如果後邊的靈災卷宗都是這樣的。我恐怕沒那個能力去繼續完成這些任務了,葉北大哥。”
司馬瑤羞得滿臉通紅,一時半會也不敢開口說話了。
起初有關於恐怖藝術家的靈災調查工作,她確實做的稀爛,幾乎直接導致了雪明帶着其他玩家進店之後,就立刻拔槍開乾的尷尬局面。
中元節前後,葉北的情報員蘇星辰根本就沒有時間駐守衡陰市——而司馬瑤作爲頂包的工具人,能來基層幹活已經很不容易。葉北也沒多大臉去提更多的要求。
往年的靈災多發季節,要麼是寒冬年關容易死人的時候,要麼就是中元重陽這兩個傳統佳節,一般都是沒有情報組,武裝行動組的莽夫們英勇無畏勇闖靈災第一現場。
江雪明的表現可以說非常優秀,幾乎把靈能災害縮減到了最小的範圍,除了老樓翻修以外,裡邊害人的妖靈鬼怪是一個不剩,全都殺絕。
司馬瑤唯唯諾諾的說:“不好意思.我.我不擅長做這個事。”
“沒關係。”江雪明似乎想到了什麼,立刻問道:“葉北大哥,是不是.天樞的情報員非常稀有,所以纔會出現這種局面?”
葉北點點頭:“是的.”
江雪明:“蘇星辰大哥是你的情報人員,他沒有靈視靈感,我一直在猜想,是不是天樞找不到靈感特別高的人才,像星辰大哥這種人應該不多吧。畢竟他連靈體都看不見,怎麼爲你們武裝行動組的提供有效的情報呢?”
葉北嘆了口氣:“他是個特例,一般來說沒有靈感的人,天樞是不會要的。”
“真厲害”江雪明終於確信,天樞這個單位應該也是人才匱乏的狀態,像這麼一支對靈類的特殊部隊,部署覆蓋整個城區,需要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管控、統計、治理七百萬人口衍生出來的靈災,根本就不是凡人能做到的。
又有另外一個說法——
——有這本事的看不上這行,沒這本事的幹不了這行。
像傲狠明德愛才如命的表現,也是在地表世界的人才市場裡與天樞搶人,去建設它的深淵鐵道。
此次恐怖藝術家的靈能災害絕不像陳哥口中[從最簡單的任務開始]那樣,只是因爲人力不夠,審查疏忽,最後撈出來一條這麼大的死魚。
想到此處,雪明鬆了一口氣。
至少後邊兩個任務,應該不會那麼難了。
江雪明接着說:“我可以繼續工作,葉北大哥,抓緊時間,我去領裝備,接着幹活。”
“有一個要求!我只有一個要求。”葉北連忙喊停:“我們管理靈災,其實有個先決條件,叫做受害者理論,雪明你知道這個事情嗎?”
江雪明不理解:“給我解釋解釋。”
葉北耐心的說着:“一般來講,排除你今天撞見的這種極端個例,平時我的工作大多都是在給人排憂解難。”
江雪明:“排憂解難?”
葉北點點頭,接着說:“你想啊,這地方被人殺害死於非命,或是天生地養的精怪靈體那麼多,總不可能全都一刀切了——大多靈體都是受害者,只有現實生活裡一敗塗地的輸家,纔有機會和咱們在工作環節中見面,對不對?”
江雪明仔細想了想:“確實是這樣。”
“我會和他們講道理。”葉北把包袱裡的忘憂茶塞給雪明:“請他們喝茶,把心裡頭的憤憤不平,把他們的死因都調查清楚,讓他們了卻心願,就自然而然的解決了靈災。”
江雪明拿來罐裝茶湯:“原來是這樣嗎?”
“當然不包括你剛纔搞定的這一單嗷!”葉北連連說明,生怕雪明誤會了什麼:“像你遇見什麼道理都不講的究極自閉怪,一上來就嗷嗷嗷的要你命的,當然可以用滅靈彈和這種靈體講道理,但是呢阿明,我們要慢慢來。”
江雪明:“怎麼慢慢來?”
葉北:“先請人喝茶,這個茶有一種特殊的力量,是我的魂威——可以修補靈體的損傷,恢復精神力。”
江雪明:“哦”
葉北:“所以就是,你把茶湯潑去靈體的身上,它們喝了茶水,就恢復成原樣了,不論是被車撞死的,腦袋開瓢,五馬分屍的,都可以變得心平氣和,再也不用遭受臨死前血肉分離的苦楚了——或許可以讓他們恢復神智,如果有受害者,還能沉冤得雪。”
江雪明:“我明白了,還有其他要吩咐的嗎?”
葉北:“還有就是,我們不要總是開剷車來解決問題嘛。”
“葉北大哥你放心,我不會再這麼幹了,要不是找不到其他合適的載具,確實很危險。”江雪明也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葉北連連點頭:“對對對,像恐怖藝術家這種小工坊,你不是有投擲物嗎?往裡面搞點催淚瓦斯,或是弄幾桶大糞狗血潑進去,再安排個鼓風機往裡送熱風,保準讓裡邊的怪物立刻現原形。”
“是我疏忽了。”江雪明如實說:“陳哥也與我說過,要我攜帶投擲物,但是我不瞭解天樞的投擲物規格,身上的備彈太多,如果要便裝出行,帶不了那麼多東西。”
“不說了,我其實也沒怎麼用過這些東西。”葉北老臉一紅,一個勁的揮手:“我主要靠嘴解決靈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我們這個職務,和轄區片警一樣,不是特種作戰的部隊。大部分時間裡,乾的還是居委會大媽的活,真要拉開陣仗打一場,那得呼叫其他武裝行動組的好哥哥們來幫忙,儘量減少人員傷亡。”
江雪明:“好。我理解了。”
說到此處,葉北看見雪明那堅定的眼神,決定還是讓這小子試試。
儘管他肯定不知道雪明腦子裡的“我理解了”是什麼意思。既然這小子承諾過,不再用剷車來解決問題,一定會溫柔許多吧。
雪明回到紙紮鋪,換了新槍,補完彈藥,就立刻開始下一個任務。
對比恐怖藝術家的任務介紹,第二個任務確實在書面格式上看着要難很多。
來到楊柳路的工業園區,這裡是早些時候鋼鐵廠的舊址,後來鍊鋼廠成了夕陽產業,就開始搞第三產業發揮餘溫餘熱,不然鍊鋼廠的老員工也沒地方去,不可能幾萬個人的家庭,跟着一家之主一塊下崗。
恐怖藝術家裡的靈災案件簡要概述,只是關於近期學生精神失常的異常現象。
第二個靈災卷宗裡闡述的事情,就比較嚴重了。
說的是鋼鐵廠關停之後,有流浪漢翻牆進去偷盜廢鐵毛鋼,卻發覺高爐車間和燒結礦石車間依然有“人”在工作。這流浪漢被“工人們”抓了個現行。捱了一頓毒打。
可是問題來了。
工廠早就關停了,哪裡來的工人呢?
根據司馬瑤的調查,早年間工廠事故連年不斷,重工行業哪裡有零工傷的崗位呢?機器是無情,特別是這種以數十噸重量,數千度高溫爲生產環境的單位裡,是不折不扣的高危行業。
對比雪明當初呆過的電池廠,在鋼鐵廠就業的人們需要更強韌的神經,更堅實的肌肉,要對抗三班倒的日夜更替,要熬過一個又一個充滿尼古丁與靜電噪聲的夜晚。
於是司馬瑤有此判斷,在工廠中勞作的人們,很可能是之前因工業事故,死在熔爐裡,死在車間裡,死在鐵水裡,死在轉軸中的人們。
把這個靈災的難度排在恐怖藝術家之後,也是因爲造成了實際的人員傷害。那個偷鐵的流浪漢現在還在養傷,鼻子和右腳腳趾都被打斷了。
司馬瑤開着車,與雪明一邊趕路一邊說。
“這裡的靈體我見過,這回情報絕對不假!那些靈體可不好說話!你多提防點兒!我去和他們講道理,他們.”
江雪明只是傻笑,沒有回話。
司馬瑤接着就羞紅了臉:“他們有二十多個!居然一起脫褲子遛鳥!不知羞恥的對着我撒尿!要把我趕走!真是太可惡了!”
江雪明依然只是傻笑,看着車輛衝進熟悉的廠房大道,過磅站的鐵板結了一層厚實的油泥。
這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彷彿和回到家一樣開心。
司馬瑤:“喂。你在聽我說話嗎?你怎麼只會一個勁的笑了?”
“嘿嘿嘿嘿嘿”江雪明笑容燦爛,指着過磅站:“磅秤讀數壞了,停在荷載五十噸的位置,無論是脫硫環保處的石膏車,還是運送鋼鐵的大貨車——我的輝石在發光,我感覺到了,這附近一定有泥頭車還沒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