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相愛的人不該爭吵,因爲他們只有兩人,與他們作對的卻是整個世界。
——歐內斯特·米勒爾·海明威
[Part①·約束力]
“這婆娘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流星提劍駐足不前,不敢輕舉妄動,他看着那個身形高挑抱着顱腦的陌生女人,心中確信那並非是獵王者——和溫文爾雅的貓爬架女士不同,那娘們的一舉一動有種說不出來的邪乎。
[她曾經是我的結髮妻子,流星小子。]
步流星低聲問:“什麼意思?”
[鍾馗的基因原型體是石原桃,經過多次迭代升級,是經典人類教育機構的管理者之一,從這座兵工廠裡送出去的嬰兒,都要聽從這位養母的指揮。]
[她是個大項目,大IP(知識產權),關於她的故事,有很多很多人感興趣。無論是神道城的達官顯貴還是市井小民,在多年以前,大家或多或少都會訓練自己的[桃子小姐]——最開始是語言模型,然後是商品代言,她是一件商品,被賣來賣去。]
[最終變成了這樣,變成軍工經濟體的管理者。]
“說得沒錯。”鍾馗輕輕撫摸着懷中的顱腦,指尖擦過脊椎關節,從高分子材料的護板上輕輕帶出電弧,“所以這個小兄弟是你找來的幫手?”
流星立刻警惕大聲喊道。
“熱風!這婆娘能聽見你說話!”
[她最早的形態是語言模型,要善解人意,後來的服務型機器人不光要善解人意,還要善解人衣——能偵測神經信號也不是什麼怪事。]
鍾馗將懷裡的大腦送回培養皿裡,嬌俏的笑着。
“別這麼嚴肅嘛,我們難得見一面。”
流星慎而又慎的往後退步,氣氛也變得僵硬燥熱。
[小子,你在想什麼?你的心似乎很亂?]
流星捏住劍柄,感覺手上全是汗:“是你的心亂!熱風!你在影響我!”
[是.是我的心亂了?!]
“當然了!我和這婆娘非親非故!我亂個什麼東西?!”步流星能感覺到VENOM機關的異常,同步率在慢慢下降:“她的臉和獵王者一模一樣,雖然不知道這兩人有什麼瓜葛,但是對我來說都一樣,我是戰士,我不會挑對手!如果要打我隨時奉陪.”
“可是Hot Wind·熱風!爲什麼我的右臂不聽使喚了?!這條胳膊變得軟弱了!”
鍾馗也不着急,雙手抱於胸前神情曖昧。
“因爲它心裡有鬼,它很羞愧,它後悔,它痛苦,它開始動搖,變得軟弱。”
步流星對鍾馗大聲喝道:“你要和我打?!”
“我的任務是保衛關東城的[經典人類],如果你要繼續往前,就必須擊敗我。”鍾馗微微佝身低頭,眼神變得凌厲起來,那⑧字形態的瞳孔逐漸合一,鎖定了流星:“不過姐姐我得把醜話說在前頭——我很強,是超乎你想象的強,別把我和野仲遊光聯繫在一起,兩者沒有可比性。”
“要是你的VENOM不聽話,它沒辦法全心全意的配合你——”
從鍾馗的鮮紅嘴脣中吐出火焰,她的核心引擎功率全開,立刻迸發出恐怖的靈壓和高溫,火苗留下一團愛心形狀的煙氣,叫她吹出一根利箭,最終一箭穿心。
“——你肯定鬥不過我的。”
這一刻,流星感覺肢體僵硬,彷彿受了次聲波的衝擊,五臟六腑都在抽搐。他不知道這是怎麼了,還在嘴硬。
“你這手絕活師從TOM嗎?好他媽酷炫.”
鍾馗眯眼笑道:“想學嗎?姐姐教你呀。”
“可惜我有女朋友了。”流星大口喘氣調整呼吸,想再次喚醒沉重的肉身,他感覺自己陷進了一片泥潭,有看不見的水壓在逼迫胸腹形變位移。
他臉色一變,撕下前襟襯衫,從攜行具的綁帶處扯碎了衣料。能看見胸口和腹部各處有各種各樣的印記——
——那些印記的形狀,就像是有一雙雙看不見的肉掌,在撫摸他的肌肉,按壓他的皮膚,奇異的觸感讓他渾身發麻,額頭冒汗。
流星伸手去抓,想將這些看不見的手掌給抓開,可是他摸不到任何東西,連類似磁暴氣團的靈體都摸不到。
“動手動腳就不禮貌了”
他內心驚異於這種超越靈能的“觸碰現象”,根本就搞不清其中原理。
[小子,這是她用磁場和聲波塑造出來的氣團,肉眼是看不見的。]
[你沒有電子義眼,看不見電磁波和次聲波]
步流星怒道:“她到底想幹什麼!爲什麼在我身上摸來摸去的!”
[她在戲弄你,也在戲弄我.]
鍾馗咧嘴笑出聲來,一手掩面遮醜,一手翻轉朝上,似乎是要去掏鳥窩。
流星不由自主兩腿一緊,臉色劇變。
“你!”
“熱風,你感覺如何?感覺如何呀?”鍾馗出言不遜,對丈夫無情嘲諷:“我握着這小子的命根子呢!你活在他的身體裡,應該是感同身受。”
阿星見過不要命的,但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婆娘!他抱住斬龍劍往後蹦躂,躲避這看不見的詭異攻擊,在狹窄的廊道中跳來跳去!
鍾馗臉上愜意玩鬧的表情變了,似乎是步流星逃跑的舉動惹惱了她,她開始焦躁不安,原本無風的環境裡迴盪着沉重的靈力潮汐,如今隨着聲波和電磁力的變化,開始涌現風壓和嘯叫。
她伸出手去,要繼續玩弄無名氏的年輕人,與舊愛熱風說起以前的故事。
“我能聽見你的心聲,熱風,你慌個什麼勁?”
“要知道這副身軀,這些義骸,都經過市場的千錘百煉了,在討人喜歡這點上,我說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從軍用到家用,再從家用到軍用,我的丈夫呀”
“你有什麼好委屈的?這不是我們自己的選擇嗎?”
[夠了!]
步流星一邊逃跑,一邊罵罵咧咧。
“你這娘們不講武德!專攻下三路——俺瞧不起你!”
“那就投降咯?”鍾馗收起雙手,輕輕鼓掌,隨着掌聲響起,四周的育嬰箱燈光也跟着忽明忽暗,“只要你放棄抵抗,我會親自給你唱安眠曲,在[極樂空間]裡,還有很多個好姐姐等着你,像這些寶寶一樣,在我懷裡睡過去吧.”
“現實的壓力太沉重了,對你來說太沉重”
“不如放下武器,你可以得到永恆的自由”
步流星壓力驟減,被看不見的東西鎖定要害的感覺實在太難受了。他滿臉冷汗,就像是普通人遇見靈災,根本沒有還手之力,連敵人在哪裡,該怎麼反制的手段都沒有!
站在道路盡頭的鐘馗往前走了兩步,她原地一轉身,立刻換了一套和服。
身上的網格布料像是極爲先進,極爲敏感的聲塑投影元件。
在關東城裡,流星也見過這種虛擬現實投影技術——
——鬆島聖子這個偶像,能夠通過聲音的波形來塑造出具體的形態,包括衣料的材質,皮膚的紋理,整體色澤和光影都能以假亂真!
此時此刻,聲音這種攜帶信息的秘鑰,影響着鍾馗身上的能量,火焰這種不穩定的等離子體變成了強磁場裡的示波器。
聲音的形體塑造出鮮豔的紫紅色和服,她只是一轉身就換了副行頭。
腰封綁起一個巨大的蝴蝶結,回過頭來時,鍾馗那瀑布一樣的黑亮秀髮已經束了髮髻。
“你喜歡這樣的?”
又是一圈過去——
——她換上了潔白的婚紗。
“還是這樣的?”
從時尚T臺的冷豔模特,到夏威夷海岸的泳裝女郎。
不過十來秒的功夫,石原桃的亡靈媚態百出,千變萬化。
“這些甜蜜,我都可以變,都可以給。”
[我說!你他媽的給我適可而止!]
步流星能感受到VENOM機關之中熱風的暴怒——那個靈魂已經變成了怨鬼,有強烈的自毀欲和殺心。
鍾馗笑嘻嘻的說:“生氣了?”
步流星只覺得怪異,他就像是夾在這對鬼魂夫妻中間不諳世事的小寶寶。
要他與熱風感同身受一下——
——有種深切的無奈與痛苦,幾乎要將他逼瘋了。
那是Hot Wind·熱風的妻子,在極樂空間的催化下,變成不同的模組,變成不同的回憶和體驗,變成貨架上的商品,變成人工智能小助手。
變成服務業的一環,她變成了娼妓,變成了私人訂製的玩具。
變成了軍工複合體的兵器,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她已經面目全非,變成了妖魔。
[夠了]
[只要我還活着!還活在野仲和遊光的訓練課裡!]
[你無法摧毀我的意志.別想把我變成這個樣子!]
[Part②·多說無益]
“那麼我就不拿你開玩笑了。”鍾馗恢復最初的義骸形體,變回原樣,“小兄弟,在咱們鬥個你死我活之前,我還有幾件事要和你講清楚,還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經過剛纔那麼一遭,步流星心裡沒什麼底,他慌慌張張的說話都有點結巴。
“啊啊你你說。”
鍾馗仰起頭,表情變得平靜自然,眼神卻帶着幽怨和怒氣。
“你要和天神作對?你知道爲什麼神道城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嗎?”
步流星搖搖頭,熱風不讓他去窺探記憶的碎片,除了極樂空間裡打聽到的一些事,他對神道城的歷史知之甚少。
“愚蠢!”鍾馗不屑的罵道:“你知道爲什麼VENOM要用電解質溶劑作爲維生能源嗎?”
“因爲這地方種不了糧食啦!在赤紅的潮水漫灌土壤之後,赤鐵礦和鋁土礦污染了這片土地。”
“可是我們得活下去,沒有飯吃,沒有水喝,人該怎麼活着呢?”
“大地之下的地幔裡都是固體電解質,VENOM解決了吃飯的問題,那麼其他問題呢?”
“地震摧毀了站點之間的鐵路,我們沒有萬靈藥,於是從VENOM機關衍生開發出納米機械的醫療單元,現實中生存壓力越來越大,我們就要逃進極樂空間裡享受生活,對抗這片土壤帶來的靈感壓力,對抗我們軟弱無力的大腦,對抗飆升的癲狂指數!”
“多年以前,爲了和癲狂蝶聖教作戰,我們變成了軍工複合經濟體。”
“再後來,爲了和BANKER作戰,人工智能代替了管理者的角色。”
“可是如果有一天,沒有仗打了,我們能做什麼?”
“沒有了生存壓力,沒有了吃飯需求,沒有了醫療服務,沒有了娛樂人文。”
“戰友們要去極樂空間裡養老,變成無用廢物。”
“我要低眉垂眼賣身賣笑,我要變成泥塑偶像去換錢。”
“因爲我值這麼多錢,人們願意爲我掏腰包,願意努力工作,願意消費我,擁有我——有人購買,就有人生產,有了工作崗位,就有經濟循環,有了不同的我,就有無數個我。如此美麗,如此醜陋的我。”
“至於Hot Wind·熱風——人人都愛他,人人都怕他”
“就像他的名字,他是焚風(Foehn)的領袖。”
“他是山地背風坡下沉的氣流,是毀壞農作物的乾性風。”
“他能摧毀城市,吹倒莊稼,讓人疲倦抑鬱,嘔吐失眠,能讓氣溫上升。”
“人們害怕他,也盼着他能吹開寒冬的積雪。”
“小兄弟,可能和你想的不一樣.”
鍾馗眼神中盡是玩味,是別有深意。
“他是最早被神道衆淘汰的個體,因爲他的破壞性太強了。”
“他無法適應這個文明的社會,因爲他不愛某個人,不愛某件物品,不愛某個羣體。”
“包括他的妻子,他一點都不愛我。看見什麼東西,他都要去攻擊!去矯正!”
“他的心裡只有他想象中的那個世界,他看誰都不順眼!沒人會喜歡他的”
“所以戰爭結束的時候,他就消失了,只能變成無依無靠的鬼魂。”
“於是他的兩個孩子也要受詛咒——野仲和遊光也要戴着狗鏈子生活。”
“現在你聽明白了?你知道身體中到底寄宿着什麼怪物了?”
“哪怕知道這些事,你也要和我們爲敵?你可要想清楚,關東城只是第一站,這三十七點八萬平方公里,還有十來座城市,數百個縣鎮——在這裡生活的每個人都深愛着神道六部的天神。”
鍾馗從攜行具中取來格鬥兵器,那是兩支三十七公分左右的雙刃短劍,與夜巡的行刑劍一樣,都是高周波武器。
她持劍直立,站得筆直,沒有佝身低頭,從這個站姿能看出,她有足夠的自信應對突然到來的衝擊,她的義骸出力非常強勁。
“鍾馗女士,我不知道你們的歷史。”步流星心情沉重,一時語塞,“但是我站熱風這邊.”
鍾馗只覺得不可理喻,表情也變得扭曲起來:“爲什麼!”
“因爲我是一個智人。”步流星如此說:“我得奉行智人的正義——在我進入這片城區時,神道城就不把我當做人類了。”
“它變成了災獸,要我奉獻元質,要我出賣回憶,要奪走我的體驗。”
“雖然我腦子不太好使,但我的記性還不錯,我的大哥說過——這叫人肉買賣。”
“你們把沒有安裝VENOM的人當做嬰兒和野獸,要他們變成素材,變成可以量化計價的商品。”
“哪怕你嘴上說得再好聽,故事講得再怎麼動人——那都是人工智能的正義,可能連正義都沒有,是BANKER給你們留下的計價算式,是一種生意。”
步流星舉起斬龍劍,要熱風打起精神來。
“不管我手臂裡的東西是什麼,你把熱風喊作怪物——我卻不這麼認爲,鍾馗女士。”
“喊你作女士,已經給足你面子了,像你們國家注重禮儀——這是我最後的禮貌。”
“當你向我搔首弄姿展示義骸的身段,當你披着石原桃的皮囊賣弄風騷的時候——我能感覺到Hot Wind·熱風的心像是被斧頭狠狠劈開,它幾乎要崩潰了。”
“而你毫不在意,好像一個局外人,好像什麼都不在乎,彷彿這套威逼利誘的程序,對你來說是吃飯喝水天經地義的事。”
“比起冷血殘酷的你們,熱風更像一個活生生的人。”
“你曾經是焚風戰團的戰士,應該聽說過幾百年前無名氏戰士們的天職。”
“我是人,你是妖怪。”
“我的天職是斬妖除魔,所以我們之間沒什麼可以聊的——”
[看來你也是個傻逼憤青噴子!我喜歡你!]
“——你的代號不該叫鍾馗,我纔是你的鐘馗,多說無益,亮血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