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Interlude幕間丨XXX無名氏

前言:

他的希望和信心從沒有消失過。現在又猶如微風初起的時候那麼清新了。

——歐內斯特·米勒爾·海明威

一九八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神道城·京都。

漫長的海岸線上鋪滿了紅沙,黑漆漆的浪潮起起伏伏,海濱街道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新的一年要揭開新的詩篇,對於這座城市的每個人來說,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青年學生們踩着自行車從西野一號町的矮坡急速衝下,向着輕軌線奔去加拉哈德魔術學院。

來自北川縣城的藤本一家漂洋過海,跨過六百多公里的山路水路,來到京城的海邊開了一家小飯店,門前是焚風戰團的臨時倉庫,負責地區治安管理的戰士們常常來這裡聚會,他們與老闆一樣,來自更遙遠的北方,是北風鑄造的強壯戰士。

門前小土地神的廟宇旁,有一間花團錦簇的貓神廟宇,本用作供奉傲狠明德,可是那位黑漆漆的神靈卻不想住進這奢侈的小廟裡,不要人們去朝拜,於是變成了藤本英二家裡唯一空置的房產,直到有一天來了避雨的野貓,工業園產生的冷凝水從天而降,也送來了這個小可愛。

它就趴在傲狠明德的陶像旁,每天早間睜開眼,抖弄身上的塵土,將來往車輛帶來的些許泥灰清乾淨了,黃澄澄的好似琥珀一樣的眼眸裡,映出兩個親暱的身影。

那便是焚風與小桃——

——他們肩並肩坐在海濱道路的長椅上,披着戰團的防水塑布,時時刻刻都是全副武裝從不懈怠的樣子,似乎永遠都年輕,永遠都充滿朝氣。

哪怕是這隻小貓都知道,京城已經迎來了好日子,它可以放心大膽的跑去集市撈魚鰓邊角料,可以像其他普通孩子一樣招搖過市跑去街巷裡玩鬧,再也不必擔心邪教徒,不必擔心人肉工廠。

它聽着海浪聲,像是穹頂與大地在催促着它回到夢中。

沿海的綠化帶長了一大圈不需要陽光也能生長,永遠都恐怖,永遠都親切的水晶蘭——花朵的樣子非常奇特,像是僵立的屍首,沒有葉綠素,和真菌共生,在這片無光且潮溼的人類社會裡,它長勢喜人無毒無害,還能當做珍貴的藥草。

海濱長椅上的男女離得很近,焚風的師團長和戰友互相摟着肩,腦袋碰在一起,不需要行人去指正——哪怕是這隻小貓都知道,他們應該是天生一對。

小桃的臉上充滿好奇,看着戰友從九界站臺帶來的新奇玩意。

她有迷人的眼眸,笑容讓人驚心動魄,兩顆兔牙未經校正,上脣微微前凸,不像神道城的極樂空間裡那樣漂亮。

她的骨架粗大,兩肩寬闊,更像歐美女人的體型,身高足有一百七十九公分。一頭短髮乾淨利落,修過鬢角,絕不會妨害視野。

“這是什麼?焚風?”她指着肩頭的白色細線,還有一個小小的入耳式耳機。

坐在她身邊的,便是焚風戰團的領袖,他整合了十六個大大小小的班組戰團,在神道城範圍內,他的名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是現在仗打完了,於是丟掉了真名實姓,要用師團的名號開始新的生活。

“隨身聽!是隨身聽!”焚風興致勃勃的給小桃介紹起九界車站搞來的新鮮玩意,在一九八二年——WALKMAN是時下最潮的奢侈品,它是科技與人文的結合。

他的眉眼清澈而鋒利,鼻樑上有一道深刻的疤痕,半指手套僅僅露出指節的部分,能看見許多創傷,有完全癒合留下好似白癜風一樣的斑紋,也有不完全癒合坑坑窪窪的傷痕。

他捏着一盒磁帶,與小桃分享耳機,要愛人聽一聽來自世界另一頭的聲音。

他興高采烈,用日文喊出蹩腳的英語詞彙。

“U2!You Too!愛爾蘭的新樂隊!”

他一手抱起隨身聽,另一隻手忙着塞磁帶,剛想把手臂從愛人脖頸間抽走,就立刻叫小桃緊緊攥住。

小桃笑眯眯的說:“不可以喔!”

焚風委屈巴巴的說:“要一隻手把磁帶塞進去,這種事情我可做不到喔!”

小桃好奇的盯着那鮮紅的殼體,從塑料板件裡看見電路線材,伸出手去拿走焚風小子大腿上的磁帶,對着封頁看了又看,終於好奇的問。

“是塞到這裡面嗎?這個盒子裡面?”

焚風立刻說:“沒錯!只要塞進去,再按這個鈕,耳機就會傳出歌聲了!”

“這麼小的盒子?”小桃驚訝的問道:“像留聲機和廣播站?像匣式錄音帶塞到錄話機裡那樣?馬上就有聲音放出來了?”

焚風得意洋洋的說:“怎麼樣!厲害吧!”

“確實很厲害呀!”小桃眼睛都亮起來了,緊接着說:“不過是Sony株式會社厲害,不是你厲害喔!焚風!我沒在誇你呀!你得意個什麼勁!”

焚風抿着嘴,一副不服氣的模樣。

小桃把磁帶慢慢悠悠的塞到WALKMAN裡,生怕把這新奇玩意給搞壞了。

焚風按下播放鍵,從耳機中傳出的歌聲立刻引走了兩人的靈魂。

小桃只聽了十來秒,就立刻與焚風問。

“Punk(朋克)?”

焚風馬上否認:“是Rock(搖滾)!”

小桃:“好溫柔的Rock好簡單的Rock呀”

焚風:“Rock本來就應該很簡單的!”

小桃:“你要說這個,我就不明白了,我只知道搖滾樂裡有鋼琴,有鍵盤,有貴到我看不懂的吉他”

焚風:“那都是樂隊有錢了,纔會買這些多餘的東西。”

小桃:“它們多餘嗎?”

焚風:“對!就是很多餘!”

小桃:“可是我覺得很好至少POP(流行)元素也變得高雅起來,像是詩一樣了”

焚風立刻不說話了,他像是在生悶氣,過了第二段副歌,他又耐着性子不再和愛人賭氣。

“你不喜歡Rock?”

小桃:“沒有.我只是不喜歡吵吵鬧鬧的.”

焚風:“所以我花了好多功夫,才弄到這盒磁帶呀!”

小桃猶豫的點了點頭:“嗯”

焚風:“桃!我覺得音樂是很重要的東西!”

小桃用力的點了點頭:“嗯!”

焚風:“如果有一天,我們遇見外星人了!語言和文字都看不明白了,肯定是用音樂來溝通的!”

小桃:“好浪漫的說法.”

焚風笑嘻嘻的,露出兩排大白牙,衝着小桃拋媚眼:“音樂裡邊既包含了數學,又包含了語言,還有無數深情,是上天送給我們人類最好的禮物呀!”

小桃:“U2U2”

焚風:“這些傢伙和我們一樣!年紀都差不多大!”

小桃:“這個名字有什麼含義嗎?我看不懂.”

焚風指向愛人的鼻尖:“U2!You Too!你也一起來!”

小桃疑惑的問道:“可是我怎麼和他們.和他們一起來呢?”

焚風興致勃勃的解釋道:“這些傢伙組建樂隊的時候,都是半桶水!都是菜鳥呀!可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吉他大師寫出來的譜子,只要能找到三個菜鳥一起演奏,效果也大差不差!”

小桃的臉頰貼在焚風的指尖,只覺得心裡有股溫暖的海風從喉舌吹出來。

“嘿嘿.”

焚風接着說道:“那麼我們也一樣!只要能找到志同道合的夥伴,世上再怎麼困難的問題,也一定能找到解決辦法!做得大差不差吧!”

小桃輕輕點着頭,這一回她的臉紅透了——

——因爲這個小夥子從來都沒變老,無論是戰團時期,還是師團時期。

戰爭時代的故事要講完了,他依然還是一副朝氣蓬勃的樣子,永遠都是那麼有力。

“於是我就在想.”焚風用指背輕輕敲着磁帶盒:“來自愛爾蘭的小兄弟們,一定是覺得我們這些聽衆也和他們一樣——只要把耳機戴上,我們就永遠在一起!我們在聆聽來自遠方的聲音,我們無時不刻都在溝通交談,跨越時間和空間,體驗着一樣的音樂!體驗着同一種感受!”

小桃:“聽上去像是鬼魂”

“怎麼能這麼講呢!”焚風張大了嘴,沮喪又歡喜:“桃!留聲機出現的那一刻,就可以記錄死去人們的聲音了,也有人把留聲機喊作靈柩,能保存鬼魂的聲音!可是我覺得這個稱呼可太失禮了!”

小桃撇嘴取笑道:“你倒是喜歡把自己困在這些古怪的詞彙裡,一個勁的鑽牛角尖。”

“我就是這樣的傢伙!你說得沒錯!”焚風毫不在意愛人的取笑,他大大咧咧的翹起二郎腿,看着海潮和漆黑的大洋:“不然怎麼連自己的名字都搞丟了呢?!”

小桃欲言又止:“難道你沒有想過繼續用師團領袖的身份生活下去嗎?”

焚風的眼神也沉下來,彷彿變了一個人。

此時此刻,他從十八歲來到了三十六歲。

“不”

小桃跟着愛人的心,一起低語着:“還是改不了嗎?”

焚風側過頭,瞥向京城的海濱街道。

“領袖不能是某個人,不可以.”

“領袖只能是天神六部。”

“在這裡繁衍生息的人們,已經受盡了人治的苦,不光要和天災野獸鬥,還要和土匪惡霸鬥”

“如果我連公平公正都給不了,還不如把執政官的工作交給人工智能。”

“而且啊.小桃。”

他捧着愛人的臉頰,神情複雜。

“五十一柱來年就要完工,到時候每個人都會擁有一張電子身份證,擁有一個虛擬ID,我的名字就叫焚風,這有什麼不好的?”

“我只會打仗,不光是敵人怕我,像燒光野草的烈火,也是殺死莊稼的熱風,每次要大動干戈起兵戰鬥,就得消耗不知道多少袋糧食,毀壞不知道多少棟建築——人們也像我的敵人一樣怕我。”

“我連一間茅草屋都造不起來,這樣的人,不應該去指導別人如何生活。”

“連藤本家裡收養的貓咪都討厭我的靈壓,何況是追求幸福的人們呢?他們一定是又想念我,又怨恨我.”

“所以不如隱姓埋名藏起來吧!無名氏的戰士們也沒有名字。”

“自小我就聽過他們的傳說,把他們當做前路的道標。”

“從此以後,我也是無名氏了!”

小桃:“可是.”

“說點別的!”焚風立刻轉移了話題,又變回了陽光開朗大男孩。

小桃:“那就說點別的.”

焚風眯着眼一個勁的點頭:“嗯!嗯!”

小桃紅着臉,歪着腦袋靠向焚風:“我們是不是該結婚了?”

焚風瞥向別處,有些做賊心虛的意思,坐姿也一下子改正。兩手夾在大腿縫裡。

“這個.”

小桃嘟起嘴,突然丟掉了所有的難爲情:“你說過的,五十一柱完工之前,我們就要結婚。”

焚風急急忙忙解釋道:“話是這麼說,但是.”

小桃再也沒有任何矜持,所有的盼望,最後都變成委屈。

“又要往後拖延了嗎?焚風!你又要說謊話了?!之前對我說,只要收復關東海濱,後來是銀座,再後來是關東外,現在是改建塔樓,造神經網絡.”

焚風閃爍其詞,神情複雜:“我只是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要有一個儀式.這種一輩子的事情,怎麼能立刻就做決定呢”

“最糟糕了!”小桃努着嘴,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最糟糕!最壞!最糟糕的就是你了!焚風!什麼儀式?什麼儀式?每次都要儀式我.”

只是一下子,焚風掰開WALKMAN的電池蓋,從中取來一枚戒指。

他翻身下椅,就單膝跪在小桃面前,那銀環黑玉組成的輝石首飾便是婚戒。

他與愛人開着人間少見的玩笑,像惡作劇得逞了,是宇宙第一直男的戲法。

“當然得要一個求婚儀式.”

小桃哭到一半,呆了那麼一下,緊接着她舉起拳頭,狠狠砸在焚風的腮幫子上。

等到耳機線扯得飛起,WALKMAN也飄到半空去,戒指和電池都四散而逃,叫她一對巧手緊緊抓住。

她終於反應過來,哭得更加狠厲,像是心裡受了刀削斧劈,一下子栽在紅彤彤的沙地裡,枕在焚風的手臂上,看着黑漆漆的穹頂,極遠方的通天巨塔即將變成支撐柱,與這殘酷的天地作一番角力。

“疼!”焚風下巴都歪到一邊去,他面無表情,慢慢把嘴巴扶正:“疼死了,真的很疼.超級——————超級————疼!”

小桃的雙手也沒閒着,慢慢將WALKMAN復原,再次把耳機塞回愛人的耳朵裡。

“我不喜歡.”

焚風:“所以我是活該捱揍喔。”

小桃在雨披塑布上擦乾淨眼淚,擡起頭看着愛人的臉頰。

“但我接受!”

焚風立刻笑出聲來:“那是當然了!”

小桃的眼神迷離,突然開始期待未來。

他們很少會討論個人未來的事,大多數時候,都在想着這片三十七點八萬平方公里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

此時此刻,小桃與焚風說起婚後生活。

“會不一樣嗎?”

焚風:“什麼不一樣?”

小桃:“就是我們結婚以後,會不一樣嗎?”

焚風:“肯定會吧!不然爲什麼要結婚呢?你那麼在乎它,甚至可以爲了它打我。”

小桃:“我突然就想不通了,好像.好像也沒什麼變化.”

焚風:“當然了!從一開始,我就是拼盡全力的戰鬥!也是拼盡全力在喜歡你!拼盡全力的!拼盡全力的愛你!”

小桃:“那我們是不是得生個孩子?”

焚風摟着愛人,手掌拍打着小桃的額頭,要姑娘清醒一點。

“哪裡還有孩子呀!桃!先不談VENOM機關的義骸改造——光是核電站的輻射就要了我們倆半條命至於生孩子的事情”

小桃:“領養一個?”

焚風:“好呀!”

小桃:“男孩還是女孩?”

焚風立刻說道:“當然是Boy!”

小桃疑惑問道:“爲什麼?!”

焚風笑道:“因爲U2的第一張專輯,就叫《Boy》——我喜歡!”

小桃驚訝:“這麼隨便的嗎?!”

焚風:“不光要《Boy》,還要《War》,我要教這小子作戰!第二張專輯也得安排上!”

“你這傢伙,照着別人的樂隊作品來過日子是麼?”小桃不理解,開始唱反調:“要是有一天他們給新專輯起的名字叫《離婚》呢?”

“那咱們就分家!哈哈哈哈哈!”焚風哈哈大笑:“然後變回男女朋友的關係!我還是拼盡全力的愛你!”

小桃只覺得不可理喻:“你這傢伙,腦袋出問題了呀!”

焚風大喊大叫着:“再舉行一次婚禮!”

小桃:“哪兒有這麼隨便的婚禮!”

焚風翻身壓在小桃身上,兩手撐起壯碩的軀殼。

“讓我們的孩子也來參加婚禮吧!”

“這麼重要的事情,他們怎麼能缺席呢?”

“我這輩子最遺憾的事情,就是沒有參加爸爸媽媽的婚禮了!”

“你也一樣吧!小桃!”

石原桃眨巴着眼睛,實在是很難理解這個瘋狂的紅石人——

——他像一團火,像一塊滾燙的薪炭,像一把辣椒,灑進眼睛裡讓人流淚,塞進肚子是暖呼呼的,三言兩語就能讓人渾身發汗。

她終於摘下耳機,把磁帶抽出來。

“我不喜歡這個.”

她並不理解U2,更不理解焚風的音樂品味,不過這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就像世界往往參差不齊,人們只能求同存異。

“我喜歡BOSS送給我的”

她從肩包裡抽出另一盒磁帶,那是Frank Sinatra·法蘭克·辛納區的音樂。

那是《I Love You Baby·我愛你寶貝》。

那是《Fly Me To The Moon·讓我飛去月球》

那是《That`s Life·這就是生活》

那是《Can`t We Be Friends?·我們真的不能做朋友麼?》

每一處都是傲狠明德的調皮和真誠,溫柔和浪漫。

小桃把最最重要,最最喜歡的留給了最最傾慕,最最迷戀的人。

“我喜歡這個,焚風,來聽聽這個——《My Way》”

“我的方法,我的途徑,我的願望,我的生活方式,我的行事風格,我的漫漫人生路。”

“我的道。”

遠方的更遠方。

Tom上校和五十嵐明空這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的兩個長輩靜靜的看着這一幕。

高個的Tom是焚風的老大哥,三米多的體格是巨人後裔的象徵,此時此刻這位鐵漢捧着小手絹,一個勁的擦眼淚,坐在老戰友明空先生身邊,像是小媳婦似的,對着焚風與小桃指指點點嗚嗚嚶嚶。

五十嵐明空一臉嫌棄的樣子,他又矮又瘦,輕輕拍打着Tom的臉,要這丟人玩意堅強一些,不過是年輕人們終於找到了幸福,沒什麼好哭的,安慰了幾句之後——

——明空也開始拉防空警報了,那小小的身軀中爆發出來的能量要比巨人都強烈,嚇得小土地廟旁邊睡覺的貓咪站起來,驚得它兩腿直立,像是一張弓。

小桃把WALKMAN放在心口,捧住焚風的臉頰,自下而上的看着那個長不大的男孩子。

焚風依然撐着身體,寬厚的兩肩像是一把大傘,他只用一根手指就能接着撐下去,可他不敢伸手去觸碰身下的愛人,只怕一放鬆就摔在沙坑裡。

當音樂響起,他們什麼也沒有做——

——只是看着,一動也不動了。

直到跨年的煙火在天上開出一萬朵花。

一直如此,瞬間也變成了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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