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那顆太陽好像跟着咱們,爲什麼呀?”愛蓮娜小妹扒在窗戶邊,透過玻璃的遮陽貼膜,看着天空中拳頭大小的火球。
“我也不知道。”葛洛莉接着開車,往一百多米之外的戰團集會中心去,她從車輛的置物格里拿出墨鏡,分給愛蓮娜一副,要這個撿來的女兒好好保護視力,不要直勾勾的盯着陽光:“你以前沒見過太陽嗎?”
愛蓮娜不假思索的答道:“我不知道,我都不記得了,我就知道電視裡,手機裡有這麼個東西,沒想到有一天,它還能飛到烈陽堡來——它是不是喜歡你呀?你跑到哪裡,它就跟到哪裡!”
葛洛莉向車窗一側看去——
——烈日的運行軌跡似乎真的和愛蓮娜說的那樣。並不是它離地面太遠,不是“月亮走,我也走”的那種錯覺。麥德斯似乎一直跟着葛洛莉,走過了烈陽堡的大半個城區。
“我不知道,不清楚。”
愛蓮娜追問道:“那就是薪王嗎?葛洛莉媽媽,它會吃人,吃人的怪物也能成王嗎?傲狠明德也認可它?”
葛洛莉尋思着,應該是她身上有關於BOSS的元質在吸引着麥德斯,在化身烈陽的那一刻,麥德斯要丟下所有的綺念,忍受巨大的痛苦,褪去肉體凡胎,變成強電強磁環境中的一股純粹靈體。或許他已經沒有自主意識了,只會尋找更多的薪柴來維持核反應。
這個時候,麥德斯或許已經把戰王當做了燃料,誤以爲這是一次添火的好機會,於是跟在葛洛莉身後。
根據秘文書庫的記載,有許多新生代的薪王單位,其中就有這樣混沌無知的太陽,像是觀測氣球一樣懸停在半空中,好似一盞盞明燈,又被科研人員稱爲“蠟燭薪王”,說的就是這些太陽的形態,他們要對抗地穴裡的自然風,永遠都固定在一點,如果沒有其他生命的幫助,就停在原地不動了。
像尤里卡火山城附近的薪王就完全不一樣,那是典型的“季風薪王”,是跟着龐貝大海的洋流活動周而復始的繞行於天地之間,他們擁有巨大的能量,幾乎每隔百年纔有一次添火記錄。
在黃牛鎮黑德蘭監獄樓頂出發的薪王,又叫“巢薪王”,這些體態嬌小的太陽還能逆轉形態,重新回到人形,通過灼燒黑德蘭的囚犯,吸收他們的靈能來添火。
麥德斯使用的成王辦法,就是“巢薪王”的形態,基礎原理也很簡單,獲得一副打不爛殺不死的肉身,然後通過[肉食主義]來收集元質,獲得足夠的元質之後,用任何方法來點燃這些元質。
巢薪王能夠讓他在添火週期恢復人形,麥德斯深信這種神力可以復活他的侍者,可是在成王的道路上,有太多艱險阻礙,因爲[肉食主義]的特性,他幾乎忘掉了自己的侍者叫什麼名字,他已經不是最初的那個乘客了,他變成了一團靈體的聚合物。
“媽?”愛蓮娜看着走神的戰王,試探性的問了一句:“媽?伱在聽嗎?”
葛洛莉回過神來:“剛纔說到哪兒了?”
愛蓮娜:“好貓咪也喜歡薪王嗎?喜歡吃人的妖怪?”
薪王與其他三位王者並駕齊驅,都是好貓咪的幫手。
但是傲狠明德從來都沒有承認它的合法性,只承認它合理卻不合法。
這個合理,也僅僅是合它兇獸的理,並不合人類的理,薪王收集元質的方法大多簡單粗暴,就麥德斯爲代表典型,都是先吃了人肉,再去想如何變成太陽的事。
可能你會問,要薪王吃別的東西可以嗎?
其實也可以,不過人類這個大族,作爲靈能者來說,比起其他智慧生命,他們的種羣的數量基礎佔比要高得多。
就像是一條食物鏈裡,智人佔據的生態位太多太多了,薪王一嘴下去,能選擇的食物實在太少太少,隨便啃幾口,都能啃到靈能天賦卓然拔羣的人類身上。
“喜不喜歡?”葛洛莉還真沒問過BOSS這個問題,至少沒有正面問過。
BOSS也面對過這種質疑,它對人類的回答是——
——這是一條捷徑,捷徑往往代表着犧牲。雖然捷徑就在那裡,但我們不能給它插上路牌,告訴人們這裡有捷徑可走,這是非常危險的。
“它認可,但是不喜歡。”葛洛莉只能這麼回答:“陽光對地下世界是非常寶貴的東西,它意義非凡。”
愛蓮娜不懂其中的奧妙,於是接着問:“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葛洛莉要愛蓮娜算一筆賬:“就生物學和環境改造相關的項目來說,我們需要陽光來養育身體,曬得到太陽的孩子會更加高大,更健壯,地區的醫藥部和農業部能省下這部分鈣製品的生產力,轉而投向其他領域,提高人們的生活質量。”
“陽光能殺死細菌,能殺死維塔烙印,這一部分的萬靈藥和白夫人制品,從生活的必需品,也變成了保健品,變成地區體育運動的補劑,孩子們不光能活着,還能健康的勇敢的活着,以前只能苟活,現在可以和災獸爭鋒。”
“烈日會烘烤城市的水脈,地下水道會隨着日照產生明顯的分界線,城市規劃一目瞭然,能跟隨太陽去建造房屋,規劃不同的功能區,不像以前那樣到處都是房子到處都是路。交通也會慢慢變好,從此分隔兩地的親人或愛人能夠在幾十分鐘內橫跨整個城市。”
“太陽會在空腔裡創造一個相對完整的水循環系統,水分被陽光烤乾,水汽飛上半空,又在飛離本區域的時候遇見冷空氣,重新變成雨水落下來,不再需要穹頂的冷凝水系統來人工降雨。這部分的電力,維護冷凝水系統的人力都可以去做別的事業。”
“世界上最神奇的科研標準,是時間。”
葛洛莉把車停好,在車上和艾琳娜說起這些秘文書庫裡學來的小知識。
“我們搞清楚毫秒和微秒,控制了這些時間,讓機器理解時間的意義,在這些時間單位裡控制開關,印刷電路製造元件,就來到了電力和原子能的黃金時代。”
“我們搞清楚皮秒和阿秒,控制了這些時間,讓機器理解它們的含義,就可以掌握巨大的力量,能讓植物脫離陽光而活,可是現在還不行。”
“太陽依然是無比珍貴的東西,烈陽堡擁有了它,就擁有了未來。”
“原本這座城市是罪犯的流放地,一個個惡魔逃到這裡成家立業,組成村莊和聚落。”
“由於它是庫爾波金礦的水路要道,它變成了一個物產貧瘠的港口,靠着關稅過路費活着,生活在這裡的每個人都需要依靠市政廳的採購意向,來決定自己吃什麼,穿什麼。”
“太陽可以改變這一切,可以讓它重新開始。”
葛洛莉如此說着——
“——這是好貓咪說的捷徑,靠的是一位意志強大的薪王,在人類的善惡二元觀念裡,這些薪王是絕對邪惡的吃人妖魔,可是當他們踏上這條求道之路時,就已經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如果不把他們點燃送上天,死在他們嘴裡的人們,都要變成白白犧牲的枉死鬼。”
“傲狠明德從不推崇這種成王的辦法,這本來就不是它希望看見的,也不是它創造出來的概念——如果搞得人盡皆知,還要當做英雄傳說來歌頌這些薪王,世上恐怕沒有弱者的藏身之處,都要當成柴,送去薪王嘴裡吃掉了。”
“太陽啊,太陽!”
“它是多麼美麗而強大的存在,可以把凡身造的罪孽全都燒淨,用幾千條人命來創造,幾百個靈能者來維護,它就能持續的,溫柔的照顧一座百萬人口級的城市——放在古代的地下城裡,這就是一個國家的永恆財富。”
愛蓮娜若有所思,再也不去看那顆耀眼的火球,反而回過頭來盯着葛洛莉。
“媽您的兄弟,也就是槍匠,他也變成太陽了嗎?”
葛洛莉一時半會沒聽懂,還以爲愛蓮娜在說胡話:“槍匠不是薪王.”
愛蓮娜知道槍匠的故事,這個名字雖然年輕,但是他比其他VIP要更耀眼,更具傳奇色彩。
“他好像一顆隕石,衝進地下世界,一下子就不見了,留下一道痕跡,然後就沒有啦。”
小姑娘嘀咕着,皺着一對小眉毛。
“他也讓人們變得強壯,他總是在送人東西,卻沒有索取什麼——太陽不也是這樣嗎?”
似乎是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愛蓮娜立刻抿嘴緊張起來。
“媽,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我不是刻意提你們家的傷心事.我.”
葛洛莉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厚實的棉布手套搭上愛蓮娜的頭髮,拂過那一層染色劑塑造的紅髮,露出其中褐色的髮根來。“他的使命已經完成了,愛蓮娜,你知道我們兄妹幾個,都是中國人,對嗎?”
愛蓮娜:“我懂的!我知道!瓦爾哈拉宮的訓導員教過我!他說過這個事兒,不然我怎麼會說中文呢!”
葛洛莉:“中國有很多古話,透着一種頑固不化的倔強。”
“有說朝聞道夕死可矣。”
“有說義在甘心殺自身,人情天理此爲真。”
“有說二者不可兼得,捨身而取義者也。”
“有說人生天地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你的訓導員教過這些嗎?”
愛蓮娜搖了搖頭,不清楚,不理解。
葛洛莉講起雪明的故事時,又回到了那個角色裡,有時候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戴着哪一張面具——B·Side的能力不光是改頭換面,連身體的激素和思維模式都換了一套,這讓她感到無所適從,旁人口中的那個江雪明也變得陌生起來。
這種情況文不才曾經現身說法,向流星講過這個事,有些事情你不去做,不去聽別人說幾句,就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牛逼——武松當年打死老虎的時候,估計也是這麼想的。或許他完全沒想到自己有這個能耐。
葛洛莉怔怔的說道:“我一直都覺得,那只是我的本分,是我應該做的,槍匠這個名字沒什麼特殊的含義。”
“你的本分?”愛蓮娜連忙應:“我問的是槍匠喔,按輩分應該是我舅舅吧?”
葛洛莉:“哦!哦哦哦,對我一下子腦子梗住了,沒轉過彎來。”
愛蓮娜接着說:“媽,你的兄弟死了,你就一點都不傷心麼?”
葛洛莉沒辦法代入,她就是槍匠本人,這事情似乎談不下去。
“就說到這兒吧,小丫頭。我要去事務所,你跟過來嗎?可能會有危險,我怕我護不住你。”
愛蓮娜立刻縮進座椅裡,那可是堂堂戰王,連戰王都說護不住她了,她沒必要去找這個死。
“不了不了不了!~我就不去了!”
葛洛莉想了想,最終還是與愛蓮娜把話說清楚。
“你覺得槍匠是英雄嗎?”
愛蓮娜怕戰王傷心,於是應付了一句:“是的吧算的吧.”
這丫頭一直生活在弱肉強食的烈陽堡,她的所有觀念都是白鯊會灌輸給她的,其中又有喬治·約書亞的價值觀。
死掉的英雄根本就不是英雄,失敗等同於最大的邪惡,歷史也是由勝利者來書寫。
這種觀念深深紮根在烈陽堡的每一個人心裡,影響了他們幾代人,在短時間內很難扭轉過來。
這也是爲什麼烈陽堡本地的民兵和戰團官兵會變成食人魔的原因,因爲這裡沒有太陽,沒有光明的參照物,失去了道德良俗的標準,是誰的拳頭大誰就有理,做事只論結果只談利益,不說對錯和善惡。
哪怕他們讀過六藝,也不明白經書上說的“只求自保,不要傷人”是什麼意思。
唯有後來的年輕人,像克拉克·肖恩和班納·伊卜吉,才明白槍匠是怎樣的一個人,無名氏是怎樣的一羣人。
等到葛洛莉走了,愛蓮娜去細細琢磨,纔想明白這些事——
——她聽聞無名氏這兩千個日日夜夜,在癲狂蝶聖教肆虐的土地上奔波征伐,用暴力來對付暴力,似乎是一羣山大王殺死另一羣山大王的事。
可是仔細想想,這絕不是簡簡單單的改換山頭,不是的!
哪個山大王會不知死活的長線作戰呢?這些無名氏難道不害怕半道崩殂暴死途中麼?
哪一場戰鬥是輕鬆簡單的呢?敢說萬無一失沒有任何生命危險的呢?
哪一次攻堅,哪一回克敵,又可以拍着胸脯講,一定能看見最終勝利呢?
她只看見這三百多座城市回到了傲狠明德的懷抱。可是英雄們剛剛開始踏上這條路的時候,那是多麼恐怖,多麼艱深遙遠的旅途呀她只知道故事裡的英雄們總是可以獲勝,他們因爲獲勝而偉大,可是在獲勝之前呢?要如何克服面臨失敗的苦楚與恐懼呢?
槍匠依然沒有停下,他死在押運佩萊里尼·圖昂的旅途裡,爲了保護學生們死掉的。
戰王也沒有停下,無名氏的人們依然在四處奔波,白鯊會的征伐剛剛結束,他們爲維克托辦完婚禮就天各一方。
愛蓮娜終於想清楚葛洛莉講的“階級姐妹”是什麼意思了——這事情和錢沒關係,和她們兜裡的財富,和她們目前的社會地位無關。
無名無姓的人們挺身而出,不是爲了他們自己。有萬萬千千個兄弟姐妹依然在受苦喊冤,這些無名氏就會快馬加鞭的趕過去,無論結果如何,也不會患得患失,更不會貪生畏死。
“媽不行呀我得去看一眼我媽.”
愛蓮娜關心則亂,她從車裡衝出來,往集會中心去。
到了集會中心,前臺的小姐姐也沒看見戰王,愛蓮娜尋不到,於是往隔壁的金甲蟲防務中心觀望。
一眼便看見拿着染血繩索,揮動繩結當鞭子使的葛洛莉。
“你要污他殺人放火強姦民女?”
葛洛莉踩在金閣的腦袋上,一手拿住長繩,那便是綁住馬臉猴小哥的麻繩,它已經沾滿了無辜者的血。
“你要這個偷車賊?擔下這簿子上所有的罪?三十三項指控?!”
葛洛莉怒目圓瞪,手一揮——
——那鞭子好似長了眼睛的惡毒蟒蛇,狠狠抽打在銀閣光滑的屁股上,帶出一條血淋淋的傷口來。
“他是齊天大聖嗎?這兄弟會使分身術?從身上拔一撮毛就能喊出他猴子猴孫幫他犯案?!你們倒是說說看!他是怎麼做到這個KPI的?三天?還是四天?三十三樁大案!”
金閣的腦袋叫黑無垢踩着,一個勁的求饒。
銀閣是有氣進沒氣出了,被戰王踢裂了胸骨,趴在防務中心的綜合理事櫃檯上。
他們的副官領導則是一副柔弱無力的語氣——
——陳守宮看上去面相和善,留着兩瞥八字鬍,上來勸阻道。
“這位女士,我和(Han)你講,你不要這樣欺負我官兵兄弟,這樣下去會很難搞哎!我可不是好好先生哦!有話好好說嘛,都可以商量的呀,不是這個小黑鬼做的也沒關係啦.明天我去敬老院抓幾個阿叔阿伯(bei),談定安家費就好啦,搞成這個樣子像什麼話啦,你那麼能打,到底哪個戰幫的呀,來保人也要走流程呀,而且啊.”
守宮副官多看了兩眼戰王手裡的鞭子。
“爲什麼你要獎勵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