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世上只有一樣東西是珍寶,那就是知識。
——蘇格拉底
越過山澗谷地,再往前走十四公里左右,雪明就看見一片遼遠寬闊的森林。
奧斯卡扛着半掛烤鼴鼠,跟在神父身邊,走到谷地的出口時,兩人站在高地上眺望着精靈聖所的全貌,而奧斯卡也被一幕驚得難以言喻——他已經來到此地很多回,但每一次看見這座聖所的時候,心神都會不由自主的離開身體。
這片窪地之中生機盎然,在天寒地凍的環境中,有許多參天大樹直刺蒼穹,往上看是千餘米之外的地窟穹頂,頂端還有不少巖洞。
往前看,就是好似迷宮一樣灰綠二色的林地,那些灰色的森林是年代久遠已經石化的木料。
有一道瑩瑩藍光沖天而起,它就在聖所的中心地帶,照亮這腔穴的每一處。
從山林中涌現出氤氳霧氣,就好像林地的樹木在呼吸,不斷的散發出熱量,往外吞雲吐霧。
時不時能看見一兩頭災獸從低空掠過,再往高一點飛,那定然是見到了合適的獵物,要去樹冠的位置捕食,高飛時的姿態激進猛烈,在空中繞行疾馳,用高度來提升速度,再往山林中俯衝下去,失了蹤跡,馬上能聽見一聲淒厲的悲鳴。
那山林之中傳出具有韻律的,緩慢的腳步聲,從微弱的光輝之間,能見到一個個巨大的影子,這些影子相隔數百米,互相照應着,劃出各自的領地範圍,似乎是雙足直立的人形生物,有十數米到數十米不同的高度,離谷地出口最近的——就雪明能看清的“小巨人”,約有二十二米以上的身高。
這些奇奇怪怪的人,就是《萬物大裂》上記述的山妖,也是災獸的祖先。
“走吧。”奧斯卡深深吐出一口濁氣,做好了心理準備。
雪明沒有答話,幫狼哥打好安全繩的釘子,在谷地出口的一處矮坡平臺,兩人找到探險隊的一處簡陋營地。
這營地是留給探險隊的人們更換裝備的,也是臨時居所,有兩處石築建築,用來抵禦蛇蟲的侵擾,狼哥和雪明換班睡了四個小時,醒來時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越往下走,氣溫也越高,降到三分之一的高度時,氣溫已經快要回到十一攝氏度。
連續越過六個暫居點,越往後,這些暫居點就越破敗,倒不是時間讓它們荒廢,而是災獸的活動範圍越來越近,薩拉丁的禁獵期,也正是精靈聖地猛獸的活躍期。
兩人的安全繩放了三百米多米,這條窪地的坡道終於到頭,雪明定睛看去,眼前的化石山林好似一座迷宮的入口,那高達百餘米,甚至有千米高的巨樹表面坑坑窪窪,又分出來許多風化的洞窟和裂隙。
在道路入口處便有探險隊標註的四條線路,分別通往一號高地到十八號高地。
如果要往三萬裡哨所走,還得帶上冰鎬爬山,此前阿方斯去往的十二號高地在一座斷裂的化石巨樹平臺上,只是太久太久沒有智人涉足,一窩金雕獅鷲佔了這塊風水寶地。
就在此時,就在此刻,兩人的手機不約而同的響了起來。
奧斯卡馬上招呼神父:“別接!”
雪明看見通訊工具一亮,本能拿到手裡,看清手機屏幕上的來電人——那是小七打來的電話,跟着通話提示一起蹦出來的,還有小七的來電圖片,有夫妻兩人的合照。
奧斯卡按住了江雪明的手,馬上掛斷了電話,順道把手機也關了。
他不敢大聲講話,佝着身子把狼吻送到神父耳邊,小聲提醒着:“這地方沒有通訊線路,也沒有信號。”
雪明這下想不通了——
——這麼說的話,電話是誰打的?
奧斯卡一邊往巨樹迷宮的入口走,一邊低聲解釋道:“在二戰時期,探險隊也遭遇過這種靈異事件,在暫居地架設無線電總檯,但是總會收到強磁干擾,有一位山巨人的孩子一直在捕獵智人。”
“它用這種方式來探查智人隊伍的方位,用它強勁劇烈的靈能潮汐模擬電磁信號,讓你的電子設備開始[鬧鬼]。當你接聽這些通訊請求的時候,還會聽見至親至愛之人歇斯底里的呼救慘叫——它是個狡猾的獵手。”
“相傳更早的年代,亞瑟王帶着湖中劍來到這片聖地,尋找組成聖盃的豐饒石,他的軍隊和山妖巨怪在迷宮中戰鬥,刺傷了這位獵手的一隻眼睛,它落荒而逃,自此之後就一直記恨智人,專挑智人的弱點下手。”
說到此處,雪明低頭看了一眼揹包裡的符石。
[當然不是我乾的。]
狼哥接着說道——
“——考古學家給它起了個代號,叫它[Divine Bloodlines·神聖血脈],這些山怪繼承了它們父親的智慧,都是米米爾的屍身裡誕生的孩子。”
“我記得無名氏有一位蘇爾特火人的孩子,他叫威廉。”
“DB(Divine Bloodlines的簡稱)也是這麼降生的,不過比起威廉這位穆斯貝爾海姆來的後裔,DB的血統要更加純淨,更高更大。”
兩人進入巨樹迷宮之後,身上的儀表也不管用了。
指北針開始打轉,靈災探針和氣壓計讀數也不停的跳動。
環境漸漸變得黑暗,這些巨樹繁茂的枝葉遮擋了一部分聖所的光源。順着道標往裡走,每隔幾百米,奧斯卡就得利用尖銳的四爪攀上迷宮的樹幹,到視野開闊的地方去確認方位。
如此反覆幾回,狼哥的體力消耗得非常快。第五回落地時,奧斯卡已經氣喘吁吁。
江雪明不理解,他指着一個個分叉口的道標記號:“奧斯卡,探險隊已經給這些錯綜複雜的岔路做了標記,爲什麼你還要爬上去確認方位呢?”
“因爲現在是禁獵期。”奧斯卡解釋道:“在這個複雜的生態位裡,有很多低等級的小生命已經不見了,它們躲回了泥土裡,躲到洞穴中過冬。”
“這些記號並不可靠。”奧斯卡敲了敲鎳鐵合金做的告示牌,路牌有中英俄三語標記了具體方位:“氣球蠍喜歡在十七度以上的環境中出現,按照夏天探洞搜林的經驗,我們現在應該要噴驅蟲藥了,不光是蠍子會來找我們,還有三類吸血的蠕蟲會從這些.”
奧斯卡指着林地樹幹根莖處密密麻麻的坑口——
——他的利爪一下子刺進坑口,刨開一個二十多公分的深坑。
“就是這種蟲子。”
他勾帶出來兩頭乾癟的甲殼長蟲。形似蜈蚣,但比起蜈蚣來說個頭要大得多。
“生物學家叫它樹蛇蟲,現在它已經進入休眠狀態,它的捕食者也睡下了,沒有食物來源,這條食物鏈往上數,有許多猛獸都要擴大自己的領土範圍才能找到足夠的元質。”
“所以禁獵期,也是精靈聖所重新劃分猛獸地盤的時期,它的環境不像其他季節那樣安定,個頭越大的災獸需要的元質也越多,如果沒有冬眠的習慣,像山妖這種體格巨大的地區霸主找不到食吃,爲了維持生命,它們的地盤爭鬥活動會越來越頻繁,也有同類相食的情況發生。”
這麼說着,奧斯卡把樹蛇蟲掐頭去尾,擠掉內臟和幾丁質甲殼,塞進一個食物袋裡。
“想點好的,跟着你狼哥走絕對不缺吃喝,冬季的聖所遍地都是吃的,而且這些冬眠的蟲子還不會反抗。”
“至於這個路牌,你看好。”
奧斯卡指着鐵牌牌上的記號——
“——有個大號人形單位,它是藍色的,代表這裡有山妖活動。可現在是禁獵期,誰都不知道這位”奧斯卡就路牌上的山妖署名念道。
“這位奧利西斯女士,它在冬天會跑去哪裡呢?這點就沒辦法確定了——聰明一些的山妖還會調換路牌的位置,像這塊鐵牌,你看仔細了。”
狼哥把道標拆下,那道標原本是掛在樹幹上,有兩組掛鉤隨取隨換,每一年都要重新規劃山怪的領土範圍。
可是如今它的掛扣已經變形,似乎是簡單粗暴的釘死在樹皮裡。
江雪明驚訝的感嘆着:“好聰明的捕食者.”
“對,山妖有很高的智力。”奧斯卡翻到鐵牌背面,能看見一些泥點。他伸出舌頭,嚐了嚐泥巴的味道:“這是另一個山妖乾的,和這個奧利西斯女士沒關係,應該是一頭脾氣還不錯的雄性——它在更換道標的時候食性很雜,已經開始啃樹皮找蟲子吃了,爪子裡帶着一些輕微的毒性,這種毒來自兩類爬蟲,它們都吃熒光草,有麻醉效果。”
“如果這山妖老哥脾氣再暴躁一些,再強壯一點,它不會去碰這些能量密度更低的元質——就像肉食主義的基本原理,能吃肉的動物就絕不會去吃草。自然界不講營養均衡,爲了撐起捕獵的體能,獅子要一直吃肉。”
“山妖這種雜食性動物一旦開始啃樹皮,也代表它開始虛弱,已經食不果腹奄奄一息。”
這麼說着,狼哥換了一條路,原本兩人要從五個方位中選一條沒有山妖盤踞的路線,現在根據奧斯卡得到的線索,從樹幹觀察點看見的方位,還有糞便和氣味信息素分佈的情況來判斷,走西南側的清溪小徑是最安全的。
江雪明十分佩服奧斯卡的尋路本領,如果沒有狼哥的幫助,現代社會裡嬌生慣養的智人在這種環境下恐怕活不到第二天,哪怕有一手靈能當底牌,這險山惡水幾乎處處都是致命的生物。
繼續往前四百餘米,狼哥是越走越快,似乎適應了冬季乾冷堅硬的林地,他又一次爬上樹幹,爬去三十多層樓高,接近百米的地方確定方位。
在等待狼哥回來的時候,雪明也在觀察周邊的環境。這是一片空曠地,巨樹的長勢不像外圍林地那樣緊密,道路也逐漸開闊起來。
這讓雪明感覺隱隱不安——因爲四處傳來的風向雜亂,氣味能跟着這些風吹去不同的地方,似乎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攪起颶風。
沒等到狼哥下地,從樹幹繁茂的枝丫之間響起陣陣窸窣音符。雪明本能扭頭看去,在幽幽藍光的映照下,一對藍汪汪的獸眼高速越過樹幹之間,從他的頭頂“飛了”過去。
那矯健的身姿好似一頭獵豹,體長應該在兩百公分左右,它就像一隻靈巧的大貓,身上的皮毛幾乎和灰色化石巨樹的樹皮一樣,兩條尾巴在半空打着旋,維持着身體平衡,抓撓樹皮攀抱枝丫,緊接着閃爍寒光的爪子猛的一用力,就竄出去十來米,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
“奧斯卡!”雪明顧不得噤聲,也不想保持安靜。
動動腦子好好想想,頭頂倉皇逃竄的豹形災獸顯然是在躲避捕獵者!而且特地從雪明的頭頂掠過,這頭聰明的畜牲明顯跑不過身後的獵人,要禍水東引,嗅到了奧斯卡和雪明的氣味,要把捕獵者帶過來。
聽見江雪明的呼喝,奧斯卡一個不留神,差點從樹上摔下。這青金大狼在兩棵巨樹之間來回跳躍,不過幾次呼吸的功夫,就回到了地面。
“走走走”
奧斯卡慌慌張張的拉上神父,幾乎把雪明夾在腋下,他留着鼴鼠王的半掛肉,就是在這個時候用的——
——他將酷酷卡身上肥厚的脂肪層割開,一邊跑一邊取出噴燈,重新加熱這塊烤肉,讓它散發出腥香。
隨手一丟,香氣四溢的酷酷卡就掛在樹上,奧斯卡則是帶着神父健步如飛,三爪刨土往林地深處飛奔。
跑出百米的距離,兩人躲回了林地外圍的迷宮裡,就聽見遠方傳出粗重的喘息,還有沉重的腳步聲。 wωω ⊕ttk an ⊕co
奧斯卡攜着神父重新往裡探索,腳步聲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便是咀嚼撕咬骨碎肉裂的音符。
離得近了,雪明就看見一個身形巨大的“人”站在那裡。
它的下肢枯瘦,約有十二米高,兩腿皮包骨頭,從青灰色的皮膚裡滲出來許多翠綠的木苗,腳板就有八十多公分長,只有八根腳趾。
它的足踝和智人有明顯的區別,更加靠近脛骨,趾骨更長,就像是猩猩的足趾。
往上看去,它的大腿瘦得和小腿一樣,似乎很久很久沒有吃過一頓飽飯,第二性徵幾乎已經看不見了,因爲寒冷的冬天,讓這生殖器官縮進了肚腹,它衣不蔽體,腰腹位置有兩片餓出來的多餘皮膚,它們長出鮮紅的菌粒斑點,這些藏污納垢的地方成了真菌羣落的住所。
它的腹腔有一處深坑,應該是遭受探險隊的武器攻擊之後留下的傷痕,在右下腹的位置能看見一團扭曲的焦黑皮膚,這部分元質薄弱,還能見到扭曲的腸腔在蠕動着。
它沒有頭髮,與威廉一樣,背脊只有二十五個肌節和二十五塊脊椎骨。兩肩很窄,不像威廉那樣骨架大得不可思議,它更像是又瘦又高的電線杆。
與兩足一樣,它只有八根手指,此時此刻捻着酷酷卡的半掛肉,用尖利的好似鋼刀一樣的指甲分割骨肉,只怕這張漏風的大嘴浪費食物,一點點把酷酷卡的骨頭都嚼碎了,慢慢吞進肚子裡。
這山妖的長相和東歐人種類似,有高挺的鼻樑和極深的眼窩,眉弓凸出。到了顴骨再往外,就看不見耳朵了,只有兩個黑漆漆的“偵聽孔”,脖頸與臉面的皮膚都變成了灰白色的,好像樹皮一樣的折皺。
雪明就這麼看着它,看着這頭巨大的生物慢慢將酷酷卡塞進肚裡。
奧斯卡沒有離開的意思,還記得在菠菜高地,狼哥收集了一些氣球蠍的毒液嗎?
這些麻醉劑在此時派上用場——
——山妖似乎察覺到了雪明和奧斯卡的存在。
它緩慢且笨重的身體完全轉過來時,就感覺天旋地轉,就近找了一棵樹,慢慢倚着樹幹,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就這麼坐下了。
它哼哧哼哧的用力呼吸着,也沒有露出兇狠的表情,沒有威嚇天敵的意圖。合上眼睛的時候,它脖頸處的折皺皮膚開始蔓延到頭臉,向灰色的胸腔和肚腹蠕動。
不過短短几秒的功夫,它變成了一座石像,似乎就這麼睡過去了。
“到了來年春天,它纔會醒過來。”奧斯卡鬆了一口氣,“介紹一下,這位應該是岡薩雷斯,和剛纔路牌上的奧利西斯女士是一對,它脾氣還不錯——就是大冬天的時候不肯睡覺,想佔別人的地盤,總覺得自己很能打,每次只要一針七十毫升的麻醉劑就能放倒。”
雪明已經來到這山妖身邊,他去按壓岡薩雷斯先生的皮膚,卻發覺這怪物已經完全變成了石頭,按不動一點了。
奧斯卡:“它們都是米米爾的孩子,米米爾死後誕生了很多山巨人,山巨人又生下來它們——變石頭也是它們的天賦神通。”
雪明:“牛哇,狼哥。”
奧斯卡:“世上只有一樣東西是珍寶,那就是知識。”
雪明:“酷酷卡餵給它了,那我們吃什麼呢?”
話音未落,就在這個時候——
——兩人身後傳來了一聲兇悍的嘶吼。
剛纔只顧着逃命的豹形災獸,似乎覺得自己又行了,於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