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血光之災

沉重的石方錘砸在牆上,敲開一道道裂痕。

阿蒙娜小妹退開幾步,起先臉上還有怯懦害怕的神情,等到她看清門外的高大陰影,看清那身毛呢衣旁邊的達芙妮姐姐,她終於一展愁容,所有的恐懼和委屈都變成了眼淚。

江雪明排乾淨手套上的灰塵,看着姐妹倆抱在一團痛哭流涕的模樣,他沒有多說什麼,正準備收拾東西離開。

“等一等!神父先生!等一下!”

達芙妮看神父要走,立刻喊道。

“先別走!”

江雪明前腳踩在樓道的梯臺上,正準備下樓去看看那個[前臺],聽見達芙妮的呼喝,他馬上問道:“怎麼了?”

達芙妮:“你你爲什麼要幫我?”

“謝謝你的帽子,還有衣服。”雪明隨便找了個藉口,亮出大衣內袋的商標:“這個牌子的毛呢冬裝我一直想買,但是捨不得那點錢。”

達芙妮內心起疑,她絕不相信天上會掉餡餅,就和年輕時的雪明一樣,非常的謹慎。

“就這麼簡單?”

“嗯吶。”江雪明站在樓道口,仰起頭對兩姐妹說:“還有一個事兒,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去做報童了——如果你是孤身一人逍遙自在,我倒不會這麼勸你,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我不是你,更不能站在你的角度來批判你的求生秘訣,可是你保護不了阿蒙娜。”

“這個行業風險太高,禍不及家人的故事你聽聽就好,千萬別當真。”

達芙妮追問道:“你就這麼一點要求?”

江雪明:“你懷疑我別有所求?”

達芙妮:“對”

江雪明:“國王幫的潘先生綁走你的妹妹,你不去質疑他咒罵他懷疑他,反倒要懷疑我這個幫助你的人?”

達芙妮立刻就不說話了。

江雪明壓低了帽檐,把臉藏得更深。只有一點光亮照在他的下巴。

兩人都是沉默不語,靜靜的聆聽着[前臺]老哥發出的陣陣呻吟聲,他被江雪明打斷了六根骨頭,綁在一張椅子上。

再過十來秒,達芙妮終於開口問道:“你究竟是誰?”

“我是個神父,兼職心理醫生。”江雪明應道:“我有行醫資格證。”

“你幫我,肯定會惹麻煩.”達芙妮說道:“國王幫的人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江雪明沒有回話,在火車上運毒資的人並不是潘先生,綁架達芙妮的人也不是,潘先生不會幹這些髒活累活,這些都是幫派的下手。幫派的業務也不僅僅停留在逼迫一個手藝精湛的報童就範,這麼點人事部的活計,恐怕在國王幫眼裡只是九牛一毛。

新槍的樣品已經交到死偶機關的艾力裡克工長手裡,制鐵所的人們會幫雪明繼續完善它的人體工學和材料學應用環節,應該只要兩三天時間,雪明能得到兩支經過測試的成品。

這兩三天,他決定留在淚之城,要幫人幫到底。

至於達芙妮說的這個“麻煩”——

——雪明壓根就沒放在心上,和這小妹妹在列車上遇見,便是一樁善緣,那麼一定要結出善果才行。

“你們先回家吧?躲去青金警視廳也行。”他這麼說着,頭也不回的走向廊道深處。

達芙妮想追上去,可是阿蒙娜體態虛弱,她放不下這個妹妹——

“——神父!”

她只能無力的呼喝幾句,她的內心深處一直都懼怕着國王幫的潘先生,對普通人來說,地下世界是一個無法無天的地方,這裡沒有多少監控,文明地帶只存在於大站臺的鬧市區,走出城市的燈火,四處都是深邃的黑暗,想要一個人消失,實在是太簡單了。

回到臨時審訊室,國王幫的看護者態度強硬,看見江雪明回來了,哪怕斷了幾根骨頭,依然要喊出風采,亮出凶神惡煞的表情來,要威風凜凜的面對敵人。

“是誰派你來的?你是青金?還是民兵?”

“我告訴你!我可不怕你!”

“你是41號兄弟會的人?”

41號兄弟會是淚之城的另一個幫派,也是大一號的銀貝利,當銀貝利的丐幫兄弟們不願意當乞丐,有了點本錢,可以做點小生意的時候,這些人成了流動商販,或者有了自己的鋪面,就會拉幫結派開始搞秘密結社,也是國王幫這種老幫派的死對頭。

這位前臺老哥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濺到江雪明的衣服上——他便看見這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出入口唯一的光源,莫名的壓力如潮水一般襲來,那個打斷他肋骨腿骨的男人不緊不慢的往前走,走到跟前,就扯來另一張椅子坐下。

前臺:“喂!”

雪明沒有講話,兩手放在膝蓋上,手指都叫工地手套包裹住,眼神好似一個死人。

有那麼一瞬間,前臺老哥甚至認爲眼前這個亞裔男性是一尊石像——他的身體裡藏着一條食屍鬼嗎?爲什麼他看上去毫無生氣?他真的在看我嗎?

他爲什麼就這麼坐下了?他會怎麼對待我?他.

江雪明不緊不慢的拿出經書來,把它當做靠枕,枕着雙手。緊接着掏出手機看新聞。

“喂!喂!喂!————”

前臺特地拉長了嗓門,喊得十分賣力。

雪明依然沒有迴應,自顧自的遨遊在互聯網世界裡。

過了十來分鐘,這熱烈且瘋狂的情緒終於被徹骨的寒意澆洗了。所有的忿恨和勇敢都消失了,只剩下未知的恐懼和絕望。

前臺老哥小聲問道:“你要錢嗎.”

江雪明依然沒有答話,他從醫生包裡取出一個大鐵盒,鐵盒裡掏出來兩顆核桃。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覈桃上,他拿出一柄偵測膝跳反應的小錘子,輕巧的敲開核桃,那咔嚓脆響在靜室裡非常刺耳。

前臺老哥像是中了咒,他終於察覺到自己的身體似乎不是那麼健康,骨折的傷勢在一點點帶走他的體溫,淤積在傷處的血液要逐漸變成腫脹的栓塞——他開始胡思亂想。

眼前這個傢伙會不會是什麼變態殺人狂?

把我打傷了,打得動彈不得,然後眼睜睜的看着我死掉?

“你要幹什麼?你.你到底要幹什麼?”

翻開聖經閱讀,雪明沒有說話,粗糙的手套擦過紙頁的聲音引得前臺老哥連連歪頭,像是受了強烈的精神刺激。

“你說話呀!你說話!你開口說話!”

江雪明嗑完六個核桃,一邊看書一邊吃東西,似乎終於意識到眼前人在求救,擡頭看了一眼。

前臺老哥立刻自報家門:“我叫羅康!我是國王幫的電話員!我只是一個幫忙傳遞情報,乾點雜活的小嘍囉!您您大人有大量,不至於殺死我吧?”

江雪明立刻站起身來,把東西都收拾好,離開了房間。

羅康見到這男人起身離開,他似乎是鬆了一口氣。

可是一分鐘之後,就看見兩袋水泥落在門前,一塊塊磚頭壘起,似乎要將這個可憐的俘虜砌死在狹窄的房室裡。

羅康大聲吼叫着:“不!不要!不要啊!不要!我爲潘先生辦事!這不是我的主意!我沒想虐待那個小姑娘!”

雪明就蹲在門口,繼續往上壘磚塊,他的手法生疏,沒有老婆打灰時那樣熟練。壘起的牆壁也是歪歪扭扭,總要重新推動紅磚來矯正牆面,手裡的泥瓦刀輕輕一抹,砂漿剮蹭石頭的聲音,好像在羅康的心頭刮下來一層血肉。

“你他媽到底是誰啊?你想幹什麼?!你這傢伙到底要做什麼呀!”

羅康無助且絕望的吼叫着,此時此刻他多麼希望青金衛士能趕到現場,這些遵紀守法的交通署武裝人員絕不會動用私刑,再怎樣他也不至於死在這麼一個鬼地方。

又是八分鐘過去,這“笨手笨腳”的神秘男子一直在砌牆,最後只留下一個小小的投食窗,從外邊透出點光源來,它微弱渺茫,讓羅康感覺空氣裡的氧氣都變得稀薄起來。不用等七天七夜,他就聞到身上散發出來一種古怪的腐爛味道,或許那個叫阿蒙娜的小妹妹也聞過這種味道——這是絕望的味道,是身體還沒有死亡,心靈就已經死了大半的氣味。

“現在,羅康先生。”江雪明的聲音從外邊傳來,“我們來談談你的人生。”

羅康突然擡起頭:“我?我的人生?”

江雪明:“是的,我是一個心理醫生,也是一位神父,我在布倫威爾的福音派小教會上班,後來去了九界首府工作。”

羅康:“那又怎樣?”

江雪明:“說起來十分湊巧,前往一個小站的路上,我和達芙妮相遇,聽聞這兩姐妹遭難的故事,在偶然之間,我就來到你面前了。”

羅康:“狗屎!”

江雪明:“直到現在,你依然覺得囚禁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子”

“這和我沒有關係!”羅康滿臉無辜打斷道:“我只是拿錢辦事!”

江雪明:“你只是運氣不好?”

羅康:“我就是國王幫的一顆螺絲釘!”

江雪明:“你只是認爲,自己的運氣不夠好,恰巧遇上了一次工程事故?你這顆螺絲釘遭受了不該遭受的待遇?你的生活出現了不可承受的重量?”

羅康:“不然呢!?這事兒本來就應該是順順利利的辦完了!可是這賤種達芙妮!她怎麼一點都不聽話呢?明明只是她動動手指頭的事兒!幫咱們的頭兒偷點兒錢,那麼就一點點!我也不用繼續呆在這裡.”

“羅康先生,冷靜下來。”江雪明低聲問道:“每當人們受難的時候,面臨絕望的困境時,上帝都會給他們一條生路——你得好好想一想,好好思考一番再開口。”

“人的精神能量平時都存在於身體內部,它在我們的血管裡,跟着血液一起奔向大腦,在我們的腦神經突觸裡,在大腦頻繁的活動當中——可是一旦開口講話,這股能量就用掉了,消散出去了。”

“你說了那麼多的話,一定很累了。”

羅康急促的呼吸着,他確實感覺精神萎靡,似乎振作不起來了,他已經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中,無法好好的思考。

江雪明說道:“我不是一個濫殺無辜的瘋子,我也沒有什麼喜好殺人的怪癖,把你關在這個屋子裡,只是因爲我想讓你體會一下阿蒙娜小妹妹的感覺——這是潘先生出的主意,這是他的拿手好戲。”

“真他媽見鬼”羅康罵罵咧咧的,隨後說道:“我我.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我不知道”

江雪明:“也就是說,如果你事先知道.”

羅康立刻搶道:“我不會這麼幹的天哪我都幹了什麼.我讓一個小女孩在這種地方呆了七天七夜.天哪我一分鐘都待不下去.我他媽快看見我太奶了神父”

江雪明:“那是缺氧導致的幻覺。”

羅康:“是嗎?我尿了嗎?”

江雪明:“聞上去好像是尿了,你已經小便失禁,這不是什麼好兆頭,這代表你快死了。”

羅康:“我錯了,我認錯我朝您跪下好麼?我錯了.我願意自首,只要您能給我一個機會,我立刻就去自首.我以後再也不混黑道了神父,我想信教.”

“我還有兩個問題。”江雪明問道:“你平時都在哪裡幹活?你是個電話員,爲誰傳話呢?”

羅康:“下城區聖莫尼卡街道十一號,那裡有一家服裝店,進去後門就是一個小牌館,我在這裡工作,我給國王幫的三把手獨眼考克傳話,一般都是傳給手下賣前菜(軟性毒品)的小兄弟們,要他們收風撤退或者大膽賣貨,就這麼簡單.”

“真是不好意思。”雪明推開磚塊,走進屋子裡,這渾濁的空氣立刻清新起來,“看來你抓住了上帝給你的機會。”

壓在羅康心裡的重石一下子挪開,他見到了生的希望,馬上露出笑容:“哈哈哈哈.神父哈哈哈哈”

江雪明掏出小刀,解開這匪徒的繩索,挽着對方尚且健全的胳膊,端來一個小水杯,裡面是白夫人制品。

“喝吧,你快死了。”

羅康立刻低頭喝藥,期間他感覺手腳被神父掰扯扭轉,斷掉的腿骨和臂膀都逐一復位,他疼得齜牙咧嘴也不敢開口罵人。

直到這位神秘的神父又一次講起神神叨叨的經典。

“現在又有一道考驗放在你面前,羅康。”

樓下傳來汽車熄火的引擎喘震聲——

“——我沒有按時聽電話.我.”羅康立刻緊張起來:“幫派的哨兵來找我了神父我.”

這一點點微妙的變化,羅康的內心在接受考驗。

刀子依然擺放在椅子上,神父用它割開線束之後,就一直將它放在那裡。它離羅康的手不過三十公分遠,只要稍稍走一步,低個頭就能拿到。

如果等到哨兵找上門來,阿蒙娜走丟的消息傳出去,羅康這個電話員也得遭殃——他負不起這個責,潘先生一定要他剁手剁腳來償債。

“呵嘿嘿嘿.呵呵呵.”羅康的臉上顯露出歇斯底里的笑意:“你在詐我?是麼?只要我拿起這把刀子,你立刻就會殺死我?對不對?嘿嘿.我不會上當的我不會的”

江雪明點了點頭——

“——你經受住了考驗,羅康先生,又一次抓住了上帝送來的機會。”

國王幫的三個哨兵抽着煙,一路往十三樓趕,這裡便是關押阿蒙娜的樓層,到了十二樓,便看見一個奇奇怪怪的長衣男子站在樓道一側。

打頭的哨兵剛想掏槍,伸出去的手叫雪明拿住掰斷了,慘叫聲還沒喊出來,喉結遭了重拳猛擊,身子趔趄往下翻倒。

第二位緊接着跟上,想要掏槍就被同伴失力的身體砸中,一路滾回十一樓。

最後一個可憐蟲躲在十一樓大聲呼喊着。

“羅康!羅康你在嗎?!羅康!這狗雜種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他是誰?!羅康!”

羅康先生依然沒有動,這個時候,他只覺得自己像一頭野獸——

——那神父好似一位獵人,慢慢的將他馴化成了家犬,他再也不敢去拿椅子上的小刀。不敢去應哨兵兄弟一句。

隨着樓下傳出悶哼呼痛的響聲,神父一路小跑,來回反覆提着三個不省人事的哨兵,丟回羅康面前,那對潔白的工裝手套甚至沾不上一點血。

“他們就交給你了,羅康先生。”

十分鐘之後。

羅康接到了國王幫聖莫尼卡辦事處的電話,是獨眼考克打來的。

“頭兒.”

考克:“爲什麼不接電話!?爲什麼!”

羅康:“我遇見一個男人.”

考克:“什麼?!”

羅康:“他有種該死的魅力.我好像只能聽他的話.我.控制不了自己。”

考克:“啊?”

羅康已經帶着三個受傷哨兵兄弟上了車,要趕去最近的醫護所。

“頭兒!我不幹了!我不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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