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章 時辰已到

“還敢狡辯!”

奉議大夫從關香香嘴裡套不出什麼東西,又捱了太守的罵,心裡不好受,馬上就要抽刃向弱者。

他一個箭步走出茶堂,走到前廳刑具面前,拿來一把庭杖,要把這犯婦活活打死才能解恨。

“沒用的廢物!”

太守府邸左右衛、宣長官、縣丞和協律郎站在一旁,也不好開口阻攔,這羣披着禽獸服的官員雖然都有實權,但是奉議大夫是太守大人的心頭好——奉議大夫要把這犯婦打死,那也是太守的意思。他們管不了這個閒事。

“提舉大人到!”門外帶班傳令的捕快大聲叫嚷着。

李坤海一擡手,要奉議大夫留情:“馮大人來了,你住手!”

可是揮出去的棍棒,又怎麼留得住力量呢?

奉議大夫一棍下去,關香香血淋淋的褲子又多了新傷,她聲嘶力竭的吼叫着,氣息漸漸虛弱,眼看要沒有命了。

等到泰野郡南輔提舉走進來,領着趙劍雄和武修文跨過一尺高的門檻,拜見李坤海以後,把張從風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劍雄小弟看見關香香的悽慘模樣,終於明悟了——

——他大哥確實是死了,就死在這座冷冰冰血淋淋的城裡。

李坤海聽完下屬的報告,聽得越來越生氣,越來越憤怒。不止一次往武修文那頭瞥——太守依然惦記着珠州的情誼和利益,可是這小子怎麼一點都不懂事?

這個張從風是從哪裡蹦出來的?

黑風嶺又是怎麼一回事?

昆吾如今就在他師父手裡麼?被一個洋人抓走了?

“武修文!你上來!”

李坤海一揮袖,左右衛就押着修文老弟上前,強迫他跪下。

修文並不想跪,開口罵道:“你敢要我跪?我帶着聖旨來的!”

李坤海本來就是一方惡霸,背靠靈光佛祖,也沒把皇帝放在心上——若是靈光佛祖有能力拉他一把,泰野吞了南樑的土地,他就是泰野的一國之君。

“呵武成章怎麼養了你這麼個兒子?還敢假傳聖旨?”

這麼說着,太守大人不緊不慢自斟自飲,捋着鬍子神色陰桀。

“你要再不悔改,小命都保不住咯,你武家要株連九族”

聽李坤海如此說,武修文愈要勇敢,愈要繼續倔強——

——如果在這個時候害怕了,就是把屠刀送到敵人手裡。

假傳聖旨是要誅滅九族的!會堂裡站着泰野郡的大半官員,要是這個罪名坐實,武修文活不過一分鐘。

“放你媽的屁!你和那個昆吾妖道蛇鼠一窩!不把皇帝放在眼裡!誅誰的九族呢?!”

“門外的提舉大人,布政司都事,協律郎,營膳長官。”

“司祭署的,縣官主簿,司晨、巡檢、驛丞。”

“百八十個父母官,邊軍鄉里鄉親都在場,聽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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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武修文攜聖旨,保舉張從風大人及弟子趙劍雄前往上京會見聖上!”

“有弘法寺簽押,聖上玉璽印章!”

“李坤海!你這顆腦袋還要不要?!”

這番話講出來,左右衛都不由自主的鬆開手,不再去逼迫武修文下跪。

李坤海的臉色越來越差,再看門外熙熙攘攘的官員夥伴,都是一副各懷鬼胎議論紛紛的樣子。

這套權力體系裡,誰都可以是狼,誰都可以是肉。

只要露出弱點,聖上就是道德神劍。

“武修文,就說你那個御醫張從風——”

李坤海換了一條路走。

“——哪怕他是大夏太醫院的太子太保,御前太醫。”

“可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在珠州城裡行兇殺人,擄走昆吾真君。聖上也不能包庇如此悍匪歹徒。”

“放屁!”關香香吊着一口氣,大聲喝罵:“那狗日的雜種!要害我丈夫!他欺我夫妻二人無依無靠!不知道用了什麼邪法!使我丈夫病入膏盲!”

“串通香鄉鋪子的藥房大夫,要我去酒樓裡尋他,拿我丈夫性命威脅!要我從了他!”

“不光是從了他!還要在我丈夫面前行房事!”

香香撕破了臉皮,把什麼都講出來了。

“他講,或許這麼做,就可以讓劍英沾些[仙氣]——”

“——哈哈哈哈哈!仙氣?!”

“狗官!你沒有心麼?!你瞎了眼?!你吃了鉛汞仙丹?!腦子毒昏了?!到底誰是悍匪歹徒?!”

“張從風大人要來救我,他不是這妖道的對手!我丈夫拼死相救,張從風大人才找到機會鬥贏這妖道!”

“呸!”

香香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來,噴在會堂的茶廳門前。

“你不敢坐到主事的位置上來審我!你怕我麼?!”

“你心虛麼?!狗官!”

“還我丈夫命來!還我丈夫命來!——”

關香香或許似乎大概真的已經死了,可是劍英又答應她,要她以人妻人母的身份活過來。

她在珠州害了這對兄弟,心裡一直後怕,不光那個時候怕,她自小都是活在恐懼和枷鎖之中——哪裡有什麼資格談情說愛?

當劍英講起未來的事情,講起兒女和家庭,她只覺得這個莽漢可惜又可笑。

不說大東南,哪怕是夏邦,是整個香巴拉——也沒有哪個女人敢拍着胸脯說,自己是因爲情情愛愛促成了一段姻緣。

走過黑風嶺,歷了生死劫,她被劍英提刀殺過,被劍雄恐嚇,被武修文調戲,被張從風當成工具,她都不在意,不計較——她知道,她本分,她沒有這個資格去計較。

可是心裡還是捨不得,因爲她嘗過愛的滋味,哪怕只有極短極短的一瞬間。只有那麼一點點盼頭,只有那麼一點點

“大嫂.”趙劍雄還有些恍惚,他不知道關香香和劍英大哥之間發生了什麼——

——可是這妓女爲劍英喊冤叫屈時,那刻骨銘心的愛與恨做不得假。

她幾乎要死去,臉上盡是死相,兩眼深陷眼球凸出,渾身是血,股骨似乎也開裂,下身全是暗紅色的血痂,十根手指歪歪扭扭的,不成人形了。

“你還等什麼?!你等什麼??趙劍雄!”

“你等什麼?!這羣狗官害你大哥!還要來害你!”

“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

關香香吼叫着——

“——你不報仇麼?沒有力氣報仇麼?!”

劍雄確實沒有能力,府院裡除了五六十個文官,還有邊軍的將官在,裡裡外外起碼三百多人伺候着太守,若是算上門客等等能人異士,守在府院附近的巡檢兵員,太守府附近的武裝力量有上千人了。

趙劍雄要動武麼?他沒有這個力量,此時此刻他赤手空拳,師父留給他的傍身法寶留在行李裡邊,哪怕是拿在手裡,帶着師兄和嫂子,他也走不出去——哪怕師父赤手空拳的闖出城,也要受一身的傷。

李坤海冷笑道:“呵,我動不了你。”

武修文緊張起來。

“難道還動不了這犯婦麼?”太守向門外一指:“既然有新的人證,來人!”

武修文更加緊張道:“你幹甚麼?!”

李坤海:“把犯婦關香香拖出去,鍘死!”

武修文連忙跑出茶廳,又被左右武官死死抓住,他再怎樣強大的靈能,也不能突破肉身的桎梏——連蛻變的機會都沒有,連元質都不夠,來不及讓他獲得這改變命運的力量。

趙劍雄眼看嫂子被帶走,他想要跟上去,動手去救人,馬上就感覺手掌火辣辣的疼!

隊伍裡兩位壯漢提刀前來,一位是初授忠勇校,一位是升授忠靖校。滿臉橫肉孔武有力,端得是兩條好漢猛男。

二人以多欺少,一人拿住趙劍雄兩肩,一人提刀來做皮肉功夫,想挑斷劍雄的手筋,奈何劍雄躲避及時,只覺得肉掌受了刀割——頓時鮮血四濺,不能再往前追逐逼迫了!否則有殺身之禍!

“哎!他喜歡看!讓他看去!”李坤海笑道。兩個校尉馬上改換架勢,用蠻力壓迫趙劍雄,把這可憐人送出院落。

走過太守府的亭臺樓閣,走出大門來,劍雄這纔看見門前那老歪脖子樹下有一處人間地獄。

關香香還沒來得及上鍘刀,排在她前面的,還有十二個香鄉鋪子的街坊。

掌管府上刑事的府推官拿着訴狀卷文,一個個點名過去——

“——犯人趙大龍,知情不報,違法抗命,鍘!”

就見到一個五六歲的孩童,爹爹剛剛鍘死,鍘成上下兩截,屍首還在地上蠕動,孃親綁在樹上,下陰塞進一把滾燙的火鉗,要等丈夫兒子都鍘死以後才上刑。

一聲聲慘呼灌進關香香的耳朵裡,她快要瘋癲。

這都是香鄉鋪子裡幫她辦親事的父老鄉親,也被李坤海當做案件的知情人,一起綁過來殺死。

“包庇罪犯,知情不報,鍘!”

兩個石臺子上撒過清水,兩臺鍘刀下塞了新的枉死鬼,再奮力壓下——

——緊接着便是慘叫和呼痛,哭爹喊娘,還可以爬個幾尺再完全死去。

府推官冷笑道:“犯婦關香香!誣害昆吾真君!與在緝逃犯張從風裡應外合!罪該萬死!”

“香鄉鋪子的鄉親們,父老們,你們可看好這恬不知恥的婊子賤貨!”

“要是想起什麼!知道什麼!說出昆吾真君的下落,提供線索者可免死罪!”

一時間行刑隊伍裡起了騷亂,原本心如死灰的人們沒有反抗,卻立刻朝着關香香破口大罵。

“你不得好死呀!”幫忙裝修新屋的泥瓦匠吼叫道:“你不得好死!賤人!”

前陣子與趙劍英訂了娃娃親的叔伯罵道:“都怪你!我何至於此?!我何至於此!”

“大人!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又一條生命消失了。路邊癱着五十多條屍首,有老有少,都是一刀鍘死,若是女人下場更是悽慘,先要綁在樹上受官將凌虐,看親人死絕最後再行刑。

不光泰野如此,不光東南如此,夏邦連坐辦法遇上重案要案,都是如此——

——這個查案辦法不是什麼滅絕人倫慘無人道的,因爲在官老爺眼裡,上了鍘刀的庶民不是人,都是肉狗畜牲,自然談不上什麼人道。

香香見到往昔時日裡對家裡照顧有加鄉親受苦,受了辱罵責難,就立刻哭出來。

“見了棺材才落淚?”府推官接着冷笑:“晚了!”

關香香哭着懇求:“你鍘我好不好!你鍘我!你把我鍘碎了都好不要殺他們”

趙劍雄出門來,第一次見到這人間地獄——

——他這輩子只進過兩次城,一次是珠州,一次是泰野。

在胎光縣趙家莊裡,有鄉野歹徒偷雞摸狗強姦民女,那也只是剁手剁腳一刀砍頭。他哪裡見過這排隊上鍘的場面。

他差些吐出來,當場要嚇暈過去。

再到關香香前面一位修傢俱的老漢,被渾身是血的府兵拉去鍘刀一側。

“我殺死你!”趙劍雄終於醒來,想要反抗,提起拳頭往身側忠勇校臉上招呼。

可是沒有用,他依然沒有改變命運的力量,哪怕是靈體靈絲跑出來,也被這軍伍之人旺盛的血氣逼得縮回身體裡。

“我殺你們!我殺盡你們呀!我殺你們全家!畜牲都不如!”劍雄失了智,幾乎入魔,可是入魔了也不管用,意志是不能改變肉體的,不能帶來更多的力氣。

他閉上眼,不想看這一切,心裡的恐懼佔了上風。

另一邊忠靖校就來撥開他眼皮,要他看仔細。

他的兩隻眼睛叫粗大的手指掙開,瞪圓了。

夜裡的狂風吹得他顱腦生疼,無法掙開這命運的鎖鏈。

——直到風停了一陣。

有一團黑漆漆的雲,從天上落下來。

緊接着便是割傘繩,疾疾快步往前的漆黑陰影。

院落外的火把陰下來,火苗隨時都會熄滅,這寒冷刺骨的風吹過去——

——兩個擡鍘刀的屠夫沒有穿上衣,赤紅的膀子原本是油亮油亮的血,瞬間起了一層霜。

“什麼人?!”傳令的兵馬副是個授血怪物,眼睛一紅,馬上感覺到真元涌動。他擡手要去拿兵器。

黑影就一分爲二,變成兩團燦爛金光,在搖搖欲墜的火把之下,亮出激烈璀璨的焰光炸雷。

槍聲一響,就要有人死。

忠勇校的嘴角還僵着,露出黃黑色的牙齒,天靈蓋已經炸出一團粉嫩的花朵。

忠靖校依然在扼制劍雄,太陽穴從左到右穿出汩汩血箭,身體還沒來得及癱倒,靈魂早就不見蹤影了。

再看行刑屠夫手忙腳亂要躲避,剛跑出去一步,槍聲一起,就變成兩癱紅彤彤軟肉爛泥。

兵馬副感受到槍匠的靈壓,他兩股戰戰心智崩潰,肚腹瞬間鼓脹起來,肚臍眼鑽出一片片血蝴蝶,妖魔還沒來得及現出原形,就叫一顆滾燙的子彈打得顱骨開裂身死當場!

押解犯人的官兵起鬨喝罵,紛紛拔刀退後,直到兩個校尉身死,他們才明白——這是仙人的法寶。

這一瞬間,士氣就崩潰了——

——府推官厲聲喊道:“大膽狂徒!你敢劫.”

話音未落,即將熄滅的火把又一次燃燒起來。

火光之中映出閃蝶寶甲,從天而降的“神仙”往屍體身上取了一把刀。

校尉隨行的營房兄弟軍陣夥伴馬上要來報仇,見到凡鐵兵器,他們似乎有了勇氣,使着戰陣刀法衝鋒奔走。

只在剎那之間,一團團碎肉斷肢滾去四方,沙塵捲起一片猩紅薄霧,不過一呼一吸的功夫,那兩條漆黑蛟龍一樣的身影相互配合滴水不漏,像兩把絞刀,把軍陣割得支離破碎,長街再沒有一個活人了。

待到神仙衝殺至府推官面前,將這管刑事的大人架在鍘刀上——

——不等左右軍營弟兄喊饒命!

幾乎是從腳趾開始!雪明和小七合力拉扯,把這行刑人一刀一刀鍘成了人肉拼盤!

一人合鍘,一人送料,花花綠綠的腸子露出來,夫妻倆還特意等了一會,等到這賊首疼夠了,心死了,麻木了,叫喚聲音也變弱了再合鍘!

小七面對衆多官兵不退反進,一路衝出去。

太守府外邊的弟兄嚇得喪膽,往街口奪路而逃。

“想逃?”

白子衿殺紅了眼,手邊抓住逃兵散落下來的武器,投出去一把,就多一聲哀嚎,沒有東西丟了,她踩着牆根翻身上瓦頂,踏着院牆疾步低飛跳躍奔走,掰來瓦片石塊打出去,打倒一片還不夠,一人追着五六十人的隊伍,要把這些畜牲都抓回來鍘死!

江雪明拉起面盔,把一瓶萬靈藥放在行刑臺上——

“——劍雄。”

關香香昏死過去癱在路邊,雪明把這可憐人送到劍雄身邊。

趙劍雄認出師父,不知不覺已經滿臉的淚。

他又怕又怒,又恨又驚。

江雪明指着鍘刀。

“你師母抓回來一個,你就鍘死一個。不用講究鍘多少刀,只要他不喊疼,你就多下一刀,提醒他告訴他——他還活着,他應該再疼一會。”

“把你大嫂治好,我去府上殺人,和太守講講道理。”

雪明把景光留下,還留了兩個彈匣。

“對不起,師父來晚了。”

面盔落下,從鍍鈦鋼印裡亮起兩隻血紅的眼睛。

“不過還不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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