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鴻祥衚衕口,再往西北去四百多米,就見到羅家大澡堂的招牌。
這是一家坐落在矮丘熱泉盤山道路旁邊的大木屋,門前有兩個小孩子做攬客幫工,見到東洋來的客人也十分熱情,拿起毛巾和香粉來迎客。
男孩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湊到比利身邊,模樣乖巧可愛,講起話來嬌滴滴的。
“哎!這位客官,是來洗澡的吧?還請您稍安勿躁,恰好到了放工換水,漁民們都走得七七八八的好時候。”
比利本來心情不好,見到這精氣神十足的幼兒,又有些心疼——
——這地方可沒有違法童工的講究,比利這位打假鬥士以前和各種各樣的非法企業鬥智鬥勇,買保險和黑心商家賭命,見不得這些事情。
另一邊攬客的小妹妹也是如此,招待蘇綾老師的姿態神情是標準的商業假笑,態度溫柔語氣緩和,只怕驚走了貴客,處處都透着熟練老成。
要去細想——這羅家大澡堂的門前,或許在幾年前就站着這兩個六七歲的孩子,來來往往的客人們或許會厭煩成年人手裡的毛巾香粉,會抱着懷疑警惕的戒備心。
可是小孩子總是天真無辜的,總是平易近人的。
沒等比利想完——
——蘇綾老師開口問道。
“費用怎麼算呢?”
小女娃笑眯眯的說道:“男賓一位二錢,女賓一位八錢。”
蘇綾:“女人洗澡這麼貴?”
小女娃好似川劇變臉,委屈巴巴的解釋道:“要伺候頭髮,要選上好的豬毛刷來清潔身子,要有單獨泡池,如何能便宜?客人,您要想啊.”
“女人的身子嬌貴,莊稼漢比得麼?他比不得”
另一邊小男孩慌張解釋:“不”
小女孩往同伴這頭瞟,似乎是翻了個白眼。
“怎的?你要壞我生意咯?”
到了這裡,比利終於感覺到一種詭異的氛圍。
這倆門童似乎不是一路人,總有種暗地較勁的意思在。
男孩欠身行禮,女孩就要挽手扶衣。
男孩拍須溜馬,講比利大哥的英武帥氣。
女孩鶯聲燕語,說蘇綾老師的瀟灑秀麗。
“啥情況?”比利湊到蘇綾老師身邊,低聲問道。
蘇綾:“你看他倆血條。”
這澡堂裡裡外外都不對勁,就從這對小童的血條開始——
——起初他們腦袋上的[生命值]欄位是灰色的。
這代表[不死鳥]還不能探明他們的真身,無法確定敵友關係。
到後來,倆孩子的腦門上就互相冒出[好感度-1]的標識。
到了最後,偶爾冒出點微弱的靈能潮汐,蘇綾的魂威在第一時間把這倆根血條變成了[黃色]——是暫時友好的敵人。
[元質分析中.]
[由於環境因素影響,你無法得到目標的信息素,香粉的氣味濃烈,嚴重影響了你的嗅覺。]
[一號目標:種族不明]
[一號目標:性別·男]
[一號目標:受到魂威影響的特殊個體]
[二號目標:種族不明]
[二號目標:性別·女]
[二號目標:受到魂威影響的特殊個體]
[一號/二號:真實年齡無法探知]
[元質分析結果:羅氏澡堂的兩位迎客門童體內散發出來的靈能潮汐已經具備魂威的特徵,他們受到魂威的影響,無法確認魂威的具體效果,需要收集更多信息。]
蘇綾老師用不死鳥同步了這些信息,送到比利小子眼前——[不死鳥]化爲一張靈體光幕卷軸,映出一行行字符。
“難道澡堂老闆給這倆孩子洗腦?強行命令他們來接客的?”比利看明白這張元質分析報告,怒從心中起。
“與其胡思亂想,還不如行動起來。”蘇綾倒是十分果斷。
她抓住小女娃的胳膊,就這麼咬了一口——
——沒有嚐到授血怪物的臭味,汗液裡的信息素也只有驚慌和愛意。
至於這個愛意,是非常明確的,赤裸裸的對金錢的索求,對幸福的嚮往。有一種甜到齁的膩。
“哎喲!”小女娃看着胳膊上血淋淋的牙印,實在搞不懂客人到底發了什麼瘋。
她也沒有哭,沒有驚聲尖叫,僅僅是尷尬的笑着。
“客人您是煉丹師麼?要嘗一口人肉?”
在大夏,煉丹師從來不是什麼正經修仙者,無論哪種仙丹,最好用的藥引還得是人肉,辨識元質的方法有千萬種,最直接管用的還是“嘗一口”——蘇綾跳過了無用對話,直接用啃咬的方式確定了這對孩童的身份。
[元質分析中.]
[種族:智人]
[年齡:十二週歲]
[受魂威影響的個體,具體效果需要更多的線索。]
“帶我去見賬房先生。”蘇綾二話不說直入主題,既然這兩個孩子沒問題,那麼照着[不死鳥]給出的提示來辦事,找到不樂意接觸銀器的賬房先生再說。
女娃娃先是被客人咬了一口,還在氣頭上,又聽見這莫名其妙的要求,總歸有點不樂意,要討個說法。
“好姐姐您.”
話音未落,蘇綾從攜行包裡迅速掏出二十張貓咪錢,點錢的手法乾淨利落。
“給,兩千,夠不夠?”
女娃連忙擠出笑容:“夠了夠了!您隨我來”
蘇綾老師跟着女娃進了澡堂內室,比利也想跟進去,不過他不太能理解這位VIP的行事作風,這一言一行都像極了遊戲人間的[奇怪玩家],好像能跳過的對話全都跳了,能直接解決的問題就從來不繞彎問話。
聽BOSS和其他VIP講過她的事,還有槍匠老師私下指導授課,談輝石屬性,也以[不死鳥]爲特殊案例。那個女人似乎能駕馭所有的石頭,像一臺精密的機器。
到了內室廳堂,四處都是經過[不死鳥]鑑定的掛畫和陶器工藝品。
這五十來米的走道,處處都是靈體文字說明。
比利的眼睛掃過去,[不死鳥]立刻顯現出詳細內容。
[龍遊毛竹:別名孟宗竹,最高可生長二十米,作爲該建築的觀賞樑使用,它不承重,在選擇破壞建築時攻擊它是沒有用的]
[掛畫①:看上去像香巴拉西洋藝術家的作品,由於東洋九界的油畫大多爲寫實風格,爲了在熱泉環境下保護畫作,羅氏澡堂的老闆只採辦了一些水彩裝飾畫]
[備註:這幅畫描繪了白貝港日出時分的自然景觀,前後景別的處理相當毛糙,忽略了大部分筆觸而關注光影的變化,是初學者的作品]
[掛畫②:這是一副人物肖像畫,用素描的方式來表示立體的人臉,畫中的女人服飾華麗,身形高挑,有大量的飾品點綴]
[備註:從素描落款的行書字樣來看,這是羅氏家族的太奶奶,也是稻恆縣知府手下總旗任命的澡堂管理人,這座澡堂在她的家族運營管理之下逐漸發展成了今天的樣子。]
木質房屋的結構牆,裝飾牆,承重樑和牆紙窗花,用來通風的真窗和保持室內溫度的假窗,裝飾品和迎賓餐食,再到地下一樓熱泉泡池入口的石臺階,環境中的每一樣物件落在蘇綾的眼裡——就變成[不死鳥]的詳實數據。
比利內心大驚,就和當初槍匠第一次見到阿綾老師那樣——
——他從來沒想過魂威還能有這種用法,還能當實時監控記錄儀來用,它看上去好像沒有什麼大用,但是幾乎無所不能。
阿綾老師在前方領路的時候,還特地給比利留了一串靈體做的腳印,這一道道鮮紅的光幕印記就成了無光環境裡最好的道標。
比利跟到櫃檯旁,豎起耳朵去聽,再也不亂講話了。
蘇綾只管掏錢,和小女娃談起家裡長短,至於猶大的隊伍?她更是半句不提,不願意透露任何風聲。
“你來這裡打工,家裡父母不管麼?”
女娃笑道:“哪裡管呀?爹孃早就過身了。”
蘇綾倚着櫃檯,要等賬房先生來——
“——掙夠了錢?準備幹什麼?”
“哪裡掙得夠?”女娃笑得更開心了:“天底下還有錢掙夠的說法?不都是越多越好麼?”
蘇綾接着問:“澡堂老闆知道你家的事情麼?”
“都知道”說到這裡,小女娃有些不耐煩了,心裡怨怪——這客人怎麼問東問西沒完沒了的。要按照以往的情況,都是她來問話,她來撬開客人們的話匣子,如此對症下藥才能討人歡心嘛.
想到此處,她終於卸下些防備,因爲蘇綾給的錢實在太多,這賞金小費換成銀元,也夠私塾學費。
於是談吐失了心防,意志也漸漸在連番問答中變得軟弱,一下子講了句怪話。
“哎”女娃嘆氣道:“還不是爺爺要念書,奶奶生了二胎,我的那個不爭氣的大兒子呀,愁嫁妝的事,聘禮一進一出對不上賬,漁忙的時候他也回不來,媳婦卻不滿意,要挑二娃改嫁——從此兄弟倆也不和睦,處處都要錢。”
“啊?”比利沒聽懂。
說實話蘇綾也沒聽懂。
兩人強作鎮定,互相交互眼神。
不死鳥的靈體逐漸變成一個巨大的問號。
比利點開一看私信——
[小組信息·不死鳥:你聽明白了麼?]
[小組信息·臭臭男孩:這哪兒能聽明白啊!這信息量都快趕上他媽的印度電視連續劇了!]
[小組信息·臭臭男孩:爲什麼我是這個ID?]
[小組信息·不死鳥:你自己改一個。]
[小組信息更新中——]
[小組信息·勇敢比利:喂,什麼情況?什麼情況!?]
略過[小組信息]的標識。
[不死鳥:我不理解,這小女娃好像在說.]
[勇敢比利:她要給爺爺湊學費,給奶奶掙養胎的錢,還有至少三個孩子要養。]
[不死鳥:她確實只有十二歲呀]
[勇敢比利:這小娃娃瘋了麼?淨說些瘋話!]
[不死鳥:還記得斥候隊伍發回來的消息嗎?比利?我也覺得他們瘋了。]
[勇敢比利:那不一樣,至少快刀的兄弟們都還能維持戰鬥意志,他們的語音都和作戰有關,可是這個小女娃剛纔在講什麼東西啊?]
[不死鳥:或許她已經習慣了——比利,有沒有一種可能,她看上去十二歲,我在她胳膊裡嚐到的血,也確實能證明,這是十二歲的年輕肉體。]
[勇敢比利:您的意思是?]
[不死鳥:我們好像來到了詭譎多變的靈界邊緣,這裡離哀宗陵還有七公里,這兩個小孩受到了魂威影響,原本他們都是成年人,已經活了很多很多年,有一段完整人生,可是突然被這種奇怪的魂威,變回十二歲了。]
[勇敢比利:那麼.]
這麼一細想,也自然能解釋爲什麼快刀隊伍的搖鈴信息是那麼的瘋狂,那麼的毫無邏輯。
他們進入哀宗陵小鎮以後,再也不能確定自己所處的時間,也不知道時間的流向——
——自己正前往未來?還是朝着過去狂奔?在迅速衰老?還是變成了小孩子?
他們需要時時刻刻對錶發信,用時間標註信息,來保證戰情的準確性,在外界看來,這些鈴聲就像一瞬間發出的無用狂言。
快刀的戰士們多次提到了時間,可是他們也不明白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此時此刻澡堂的迎賓門童也是這樣——
——小女娃已經長大了,她有自己的家庭,有丈夫和孩子,爺爺奶奶還依然活着,父母已經身故。
她的爺爺同樣遭受着這種魂威的控制,可能回到了幼年時期,需要接受新時代的私塾教育。
同時她的奶奶回到了青年或中年,懷了二胎不方便勞動,只能依靠這個孫女來打工養家。
她本人至少有三個孩子,在生養以後立刻被魂威調轉了時間,回到了十二歲。
只有這種情況,纔會產生剛纔那種難以理解,好似瘋人瘋語的對話。
[不死鳥:她的家族都受這魂威的影響。]
[勇敢比利:這好像]
從後臺走出來一個年輕貌美皮膚白皙的姑娘家,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吊俏眼面若桃花,馬鞍鼻眉如新月,是個正值花季含苞待放的美人胚子。
“兩位都是東洋的稀客呀!來來來!~”
比利和蘇綾都感受到強烈的靈能潮汐,眼下這年輕姑娘就是含人量不過百分之五十的授血怪物。
偶爾有來往的賓客,多是身強力壯劍眉星目的漁夫,偶爾能見到一兩位披着絹衣布袍快步走過的小姐。
無一例外,這裡就像一座世外桃源,好像時間的概念消失了。
除了白貝港口的旅店老闆,只要身上有靈能波動的個體,帶有這種特徵的人們——
——他們都是年輕的,甚至年幼的。
“斗膽問一句!”
蘇綾決定開門見山,要這位賬房姑娘亮出血條。
如果能打跪,那就直接打跪問話。
“我能用銀幣結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