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人類第一種飢餓就是無知。
——維克多·雨果
[Part①·瀕死體驗]
“猶大!你想幹什麼?!”
“這條船上找不到一塊人肉!”
“貨倉呢?”
“只有陳國往仙台送的絹絲布匹,我們沒有吃的了,我要宰了他。”
“可是.”
“法依,我受夠了你的戀愛腦,他是敵人——槍匠也說過,只有死掉的敵人,纔是好敵人。”
再等一會兒?
從古至今,原初之種衍生物是一種天災,哪怕是這顆星球的頂級掠食者也無法抵抗天災。
換句話說,比利·霍恩剛纔的表現嚇壞了兩個會盟領袖——他擊退了一頭血鷹,將其丟進河水裡,然後徹底殺死了另外一頭血鷹。
猶大想要呼喚[點石成金]來制止這瘋婆娘,可是禿鷲靈體剛開始拍打翅膀就消散於無形——他猛然發現,自己已經虛弱無力,快要跌進死門了!
他實在太餓了,精神的高壓還有寒雨冷風帶走了太多能量,連維持魂威的靈能都不夠了。
她無法決定[天授]該如何使用,如何發動,這魂威比起杜蘭的[時間線]還要混亂,還要難以掌控,除非得到艾歐女神的授意,得到母親的許可,她才能使用[天授]的力量。
“福亞尼尼.”比利心裡牽掛着小弟,他無視這兩個“旅客”,往客艙的陰角看去。
猶大與艾歐女神圍繞着達格達之釜簽了一張合約,她作爲交易的見證者,也僅僅只是艾歐女神從平行宇宙拉過來的工具人。
“謝謝.謝謝謝.謝謝”
“或許再等一會.”法依講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後悔了,“或許再等一會兒,他就死了?他.”
——隨着這些質問,它們時而閃現時而湮滅,在身體各處的傷口鑽進鑽出。
他很難進行復雜的思考,只是有些不理解,爲什麼救命的靈藥突然不見了。
他看見了猶大,卻提不起半點殺心,因爲他的大腦已經接近罷工狀態,認不出這個人。
——那是比利·霍恩在第一回合沒能殺死的“熟面孔”,它落進江河之中沒有死透,在水裡吃夠了魚蝦田螺,身上掛着一層層河蚌貝殼,吸收了許多河鮮水產的元質,重新構成一條脊椎骨。又爬回來了!
比利·霍恩恍然大悟,終於開始檢查自己的身體。
他的牙齒打架,舌頭都有些捋不直,但是他知道,似乎是眼前這個女人救了他的命。
猶大一動也不能動,不敢說什麼,因爲法依·佛羅莎琳做了正確的選擇。
“現在他沒辦法治療自己,在他想明白這些事情之前,在他發現我們之前,你必須斷了他最後一口氣。”“只有你能辦到.”
“怎麼明明在這裡的”
是我太想她了嗎?
這兩個傢伙在吵什麼?
被血鷹嚇傻了?
他從來都不是什麼勇敢的人,不是什麼擁有偉大擔當,擁有過人魄力的領袖,他身上有很多人類的陰暗面,對生命的渴望和權力的追求,使他一步步爬到了現在的位置。在猶大看來,生存的必要途徑,從來都不是直面暴力,而是躲避暴力,利用暴力。
這也是靈能概論學科中對於靈災環境的描述,特殊的靈壓會激發促進人體的蛻變過程,當初面對化聖的野獸時,槍匠和哭將軍光是呼吸,就在積攢經驗值。
在九獄之底,在背叛者之地獄的寒冷冥淵裡,猶大看見芬芳幻夢的靈體時,也對法依說出了這句話。
如果再等一會兒?事情會變好嗎?
比利·霍恩會就此倒下嗎?他會乖乖聽話,變成熱氣騰騰的人肉嗎?
法依和猶大都是飢腸轆轆的狀態,離上一次進食已經過了整整六個小時,猶大剛剛完成授血儀式——他需要補充大量的元質。
“不然呢!”猶大罵道:“你這個賤人!難道要我靠近那個傢伙?!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呀!”
剛剛睜開眼睛,他便看見二層客艙的男女正在爭執着什麼——
這種現象在九界的醫護部門被稱爲“巫蠱蟲的哨聲”,聽見這種清亮的“噠噠”聲,代表患者大難臨頭,如果沒有萬靈藥,可能在短短几分鐘內就會跳過死門階段,完全死亡。
她不確定艾歐女神的心意,畢竟她只是一個人偶,一個[天授]神蹟的見證者,一個魂威發射器。
爲什麼呢?爲什麼?
比利·霍恩的腦子轉不動了,他缺少血液和氧氣。
從遠征時期的戰報來看,擁有現代火器和魂威加持,能表演手撕化身蝶的戰士也是寥寥無幾,槍匠曾經在尤里卡做過一套反原初之種衍生物體操,付出了一點代價,這套體操使槍匠受了傷——這是猶大無法理解,無法想象的豐功偉績。
他先是拍打着腦袋,把耳朵孔裡血渣粉末都敲出來。然後對着法依·佛羅莎琳說了一句。
法依不假思索,劈手從領袖懷裡扯來揹包。
死掉的血鷹使[A Way Out·生路]的靈能發生暴走現象,原本從雲層中墜下的寒雨也要漸漸返回天上。
比利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擡起腕錶詳看數據。
短短二十多秒過去,比利·霍恩的潰爛肉身逐漸癒合。
“人類的第一種飢餓就是無知,現在他已經困在這種飢餓感裡,這是絕佳的機會。”
法依幾乎急得哭出來:“領袖!爲什麼不能放過他?!”
永生者羣體大多是貪生怕死的膽小鬼,他們體內的聖血老方也無法承受化身蝶的靈壓,一旦體內微妙的聖血平衡被打破,對化身蝶來說,這些體內富含維塔烙印的低賤生命就是美味的人肉罐頭——比普通智人要鮮美可口得多。
福亞尼尼依然昏迷不醒,船伕兄弟的右腿已經完全潰爛,受到血鷹的撕扯吸食,這條腿富含維塔烙印的蟲卵——在這種特殊的靈壓環境裡,這個無辜無助可憐人的肚子也漸漸拱起,能看見一根根“手指”撐起衣料,那是白夫人在腹腔中蠕動着。
比利小子就像一個鬍子花白的糟老頭子,他只是唉聲嘆氣的,只是一遍遍反覆唸咒。從乾癟開裂的聲帶裡擠出嘶啞的質問。
比利·霍恩全靠這股靈力吊着一口氣,他的肉身已經瀕臨崩潰。
結果這一眼差點把他送走——
——或許再等一會,她就再也見不到比利·霍恩。
猶大怒道:“你在說什麼?法依·佛羅莎琳?你在說什麼?!你知不知道,艾歐一次又一次創造你,一次又一次把你復活,不是爲了讓你談情說愛!你要忠於我,聽命於我,幫助我完成偉大功績,助我填滿達格達之釜這座血肉聖盃。”
比利小子的手指頭動了那麼一下,他從鬼門關前繞了一個圈,又回到了人間。他的身體發出恐怖的脆響,維塔烙印在血液中橫衝直撞,他腫脹的脖子擠壓着氣管,窒息感讓他從噩夢中驚醒。
他自己都沒發現,原來身體已經快要油盡燈枯了。
突如其來的痛感使比利面目扭曲,脊柱神經重新連線,指頭再次有了觸覺,他撐住窗沿,往外狠狠吸了幾口清新的氧氣,江岸一側吹來的冷風使他兩眼清明。
“怎麼會呢?”
客艙中漂浮着一些液體,是懸在半空的鮮紅血珠,不斷從比利·霍恩的傷口中涌現出來。這些血液大多受維塔烙印所影響,受到費克伍德·艾比的魂威牽連。
比利揭開衣服亮出肚皮,要看清楚肚子裡的蟲巢狀態。
他的足踝骨骼鼓起黑紫色的增生痂,這條腿幾乎沒辦法做到屈伸腳掌的動作,但是勉強能用,算是癒合了。
血鷹在他的軀幹肚腹留下太多的傷口,現在血也快要流乾,他能再次醒來似乎是一個生命的奇蹟。
疼痛已經消失,這不是什麼好事,代表着維塔烙印已經深入脊骨神經,大量用來感知肌體器官的痛覺神經已經壞死。
他的右手臂膀腫脹肥大,一個個丘疹互相擠壓着,把關節腔囊的潤滑液全都擠出去了,稍稍動一動胳膊都能聽見軟骨彈響——那是肌肉受到維塔烙印腐蝕之後過度增生,血液在肌肉空隙中凝固,運動時排出空氣發出的聲音。
——他有半掛綠油油的腸皮留在體外,一路沿着褲腿往下,癱到地板上拖了一路。
如果不好理解的話,舉個很直觀的例子。常年接觸爆破物的工程專家,也會害怕爆炸物本身的巨大破壞力。
“我已經拿走這兩個傢伙的揹包。”
爲什麼,救命的藥物去哪裡了?爲什麼?
“難道你不餓嗎?法依?你不餓嗎?”猶大面目猙獰,說出這些豪言壯語時,他完全不想靠近比利·霍恩,就像對待槍匠那樣小心謹慎,他害怕這些爆發力驚人的戰士,從來不願意直面暴力。他是軟弱的,他是明智的,他是己所不欲定要硬施於人的。
[靈能災害濃度:331%]
錶盤的指針已經完全僵死,它動不了一點,扭轉了整整三圈之後,機芯的靈素蟲來到三倍標準的靈災濃度讀數就進入了緩步脫水的假死狀態,它已經不能正常工作。
遇上這種天災,會盟往常慣用的處理辦法,要麼是傳召專業的僱傭兵打工人團隊來解決,要麼是獻出足夠的血祭品來填坑,使血鷹變成完全體化身蝶,再讓原初之種自然回收這些地獄的使者。
那是一種憤怒、孤獨、無助、悲傷的絕望感。
“真的嗎?”法依·佛羅莎琳滿臉都是眼淚:“真的要我親手來做嗎?”
——找不到萬靈藥了。
比利·霍恩勉力支撐起身體,晃晃悠悠的爬了起來,站直了。
因爲她在拷打自己——
雖然猶大經常使用原初之種的衍生物,把這些災殃當做好用的工具,但是猶大也怕化身蝶。
猶大和法依立刻噤聲閉嘴,他們的內心都出現了一道裂痕。這傢伙剛剛擊退了兩頭化身蝶的初階衍體,光是這份戰績就讓猶大畏懼。
戶外求生手錶不光有羅盤,還有一套靈災濃度探針儀表。
法依也是如此,面對身負重傷渾身是血的心上人,她只怕真身暴露,求生慾望帶來的恐懼心控制了她。
法依·佛羅莎琳打開萬靈藥瓶罐,往比利僵硬的身體潑灑。
[Part②·必有回聲]
“要我親手來做這件事嗎?”法依不由自主的後退,她已經看見比利的臉,看清楚那張血肉模糊困惑無助的臉——她似乎能夠感受到比利·霍恩的心。
比利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除了最開始後腦勺與船板接觸,能通過一部分骨傳聲聽見一些聲音以外,自他站起以後,整個世界又變得冰冷寂靜。
從比利·霍恩的身體中時不時能看見一團翠綠的靈光——
他的臉面五官要慢慢復原,受到膿包丘疹擠壓的壞死右眼自然而然被新的眼球頂了出來。他乾癟的腸子完全離開了身體,從身體中發出一陣陣厲聲尖嘯——那是過於強悍的藥力在滅殺成蟲,把白夫人幼體消融粉碎,把維塔烙印變成維他命。
“除了一些日誌記錄,六個糉子,幾件破銅爛鐵和兩個傳喚鈴,還有兩百多毫升的萬靈藥。”
他分明看見,甲板一側用來平衡水線的大竹卷,又爬上來一頭血鷹怪物——
可是到了窗緣的位置,卻找不到自己的揹包——
猶大不敢作聲,只怕剛纔自己說出去的狂言被這年輕人聽見。
法依只覺得不可理喻,同樣小聲說道:“領袖,且不說我能不能做到這件事,您要我殺死比利·霍恩?殺死我最愛的人?”
“現在是他最虛弱的時候.”猶大低聲對法依說:“幹掉他,你去幹掉他”
他扭過頭,滿臉的鬍子,幾乎要變成一個野人了。
他只是覺得慪氣,覺得沒有這個道理,他明明把行李放在窗邊的長椅上,爲什麼會消失呢?
他的大腦僅僅能支撐到這一步,再也無法思考更復雜的問題,撐不起被害懷疑論的邏輯鏈條,也想不到船艙的其他人身上去。
——好像聽見了“法依”這個詞?
飢餓感會慢慢把他們逼入死門,如果比利·霍恩清醒過來,在這條無人掌舵的客船上,法依該怎麼吃肉喝血呢?
“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糟了.糟糕了.”
“怎麼沒有了呢?怎麼會?”
他沒有猶豫,一瘸一拐的往攜行包裹蹦跳,好似行將就木的殭屍。
被血污遮蓋的獨眼很難分辨出猶大懷裡的包裹輪廓,自然也分不清這些行李究竟屬於誰。
他的兩條手臂幾乎脹大了一整圈,沒有經過外科手術的切分整理,腫脹的肌肉組織永遠留在了皮膚深處,消除炎症和感染之後,兩條臂膀依然留着數顆肉瘤。
猶大慌不擇路,立刻往比利·霍恩身邊躲。
他毫不猶豫放下所有尊嚴,直接進行一個滑跪,膝蓋很靈活。
“英雄!英雄救我!還沒完呢!還有怪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