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藝術乃德行的寶庫。
——奧諾雷·德·巴爾扎克
[Part①·苟且偷生]
“我什麼都說.”
法依·佛羅莎琳猶豫再三,選擇了屈服,她已經認輸。
費克伍德·艾比的背叛變成了一種破窗效應,就像公司裡帶頭反水的意見領袖一樣——
——連他都出賣猶大教長了,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法依女士這麼想着,從巨大的心理壓力中解脫,講出這些話以後,反倒覺得內心輕鬆了不少。
艾歐女神並不能左右化身的想法,就像化身無法操縱[天授]的力量一樣,這些平行宇宙傳召而來的衍體,也會受到心理壓力和死亡威脅的影響。
法依女士早就知道,生命對她而言只有一次,從沒有什麼死而復生的奇蹟。
就算她死了,接替她的那個人,哪怕擁有她的經驗,有體驗和回憶,但主導意識的個體也絕不是她本人了。
她只能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看着下一任法依·佛羅莎琳享她的福,睡她的男人花她的錢,吃她的人肉打她的娃(如果還有機會生娃的話)——這些恐怖的幻想已經把她撕碎。
放到二十四個小時之前,猶大教長和艾歐都在盯着她,無時不刻的監視着她——她不敢想,更不敢做。
現在死神就站在法依面前,沒有什麼歸一教或是薪王,沒有任何鐐銬束縛她拷打她——授血怪物的基因在隱隱作祟,她想爲自己活一回。
說得好聽點,她是永生者聯盟至高領袖的護命羽毛。
說得難聽一些,隨便找個零號站臺的僱傭兵,這些教宗教祖的精神狀態都要比法依女士健康快樂——畢竟高級打工人的生活還能有點盼頭,在槍匠砍掉他們的腦袋之前,那無惡不作的福氣是真的享到了。
至於法依·佛羅莎琳呢?她自己呢?
她要跟着猶大教長低三下四偷偷摸摸的過日子,每一次深入九界各個行政區,執行諜報任務時都是字面意義的九死一生,或者乾脆把化身當做消耗品來使用。
對於艾歐女神來說,法依就是消耗品,她有任何圖謀不軌的想法,艾歐都會降下聖旨委託猶大,要除掉這些不聽話的化身。
稻恆縣特殊的靈壓環境暫時矇蔽了艾歐女神的視聽,法依·佛羅莎琳徹底暴露出本性來。
她是個自私自利的女人,與貪吃暴食的艾歐一樣,無法忍受心裡強烈的飢餓感——如果把猶大當做商品賣掉,把達格達之釜打個包,一起賣給死神,或許能得到一個好結局。
至於如何擺脫母親的影響?這不是她要關心的事,猶大教長已經身體力行教過她如何思考了。
資源方不需要去考慮價格,儘管開條件,至於錢如何來,如何滿足這些條件,那是採購方的事情。
“我答應你,槍匠”
法依·佛羅莎琳說——
“——前提是,你得保護好我。”
江雪明沒有感到絲毫意外,說實話這種談判在遠征時期屢見不鮮,有很多癲狂蝶聖教的領袖,有很多零號站臺的幹部,在失去優勢的一剎那就要主動投敵。
這些做慣了人肉生意的野獸,根本就不在乎同胞的死活,沒有什麼東西不能賣。零號站臺的經營模式更像一個個單打獨鬥的部落氏族,除非是生死存亡的大危機,否則這些教團也成不了氣候,無法成爲產業集團——它的管理成本太高了。
江雪明臉不紅心不跳的說:“我保證,我能保護你的人身安全。”
“你得想辦法,把我帶去秘文書庫,找到靈體學術科研方面的專家。”法依幻想着今後的生活:“艾歐的靈體時時刻刻監視着我,現在她瞎了聾了。我纔敢和你說幾句真心話。”
江雪明:“會安排的。”
法依:“我要比利·霍恩回心轉意。”
江雪明頗感意外——
——這句話好像包含了一段漫長的故事。
按照客船的正常航程,比利小子和福亞尼尼應該已經回到戰情中心了。
此前比利·霍恩心裡掛念着法依女士,常常把這個壞女人掛在嘴邊,他的心智不堅立場不定,槍匠一直很擔心這個學徒的精神世界——可是又沒辦法直接以江雪明的身份和比利進行溝通,大多時候都是張從風醫生去做心理輔導。
法依說的這個“回心轉意”是什麼意思呢?
雪明搞不清楚,於是開口直接問。
“你們見過面?”
他擔心無名氏的隊伍裡出了內鬼,在熱戰時期,難道比利和這位護命羽毛私下見過面嗎?
“就在幾個小時之前。”法依直言不諱,把所有故事都講明白說清楚:“我作爲猶大的護命羽毛,一直在跟蹤比利·霍恩,準備攔截你兩個學徒,問出你們此行的目的。”
“可是猶大突然猝死,我起初猜測,應該是被你殺掉了,不死鳥沒有這種力量。”
“稻恆縣周邊的靈壓環境越來越糟糕,費克伍德的閃電星隊伍大多變成了血鷹怪物,我和猶大沒有自保手段——這次對費克伍德的訪問,他帶來十位光之翼,本以爲萬無一失的安保隊伍,好像在你手裡.”
說到此處,法依渾身顫抖着,不由自主的戰慄。
“他們就像脆弱的嬰兒”
“情況出人意料,我們和比利·霍恩,還有福亞尼尼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爲了躲避血鷹怪獸的追殺,我們必須同舟共濟互相幫助。”
槍匠打斷道:“他屈服了嗎?”
法依慘笑應道:“如果他屈服了,我不該出現在這裡,也不會使用費克伍德的靈能逃跑。”
江雪明在功德簿上劃去了比利小子的名字,鬆了一口氣。
法依好奇問道:“您在寫什麼?”
江雪明:“沒什麼,接着說吧。”
“這個渣男.”法依想到比利·霍恩的措辭,想起這小男生滿臉忿恨的神態,突然氣不打一處來:“他拋棄了我!背叛了我!我要他回心轉意!等我回到九界,他要接着侍奉我!”
“等一下。”槍匠擡手喊停:“等一下等一下,我不太理解。我不懂”
法依不耐煩的問道:“我的話很難理解嗎?很難懂嗎?”
槍匠:“你的意思是,我的學生得罪了你。”
法依:“沒錯,他罵我下賤無恥,臭不要臉,是個殘忍冷血的婊子。”
槍匠內心躊躇——
——比利·霍恩確實在車站吃了不少苦。
畢竟這小子是戰幫來的,按無名氏的座次,他排在唐寧和哈斯本後邊。而且沒有資格領取棍棒和輝石,作爲靈能者,要完成蛻變只能靠他自己。
照着法依女士的說法,這小子出息了,鬥得過血鷹怪物,能讓猶大放下身段談合作。而且還把這兩個高價值目標逼回開物大殿,沒給他們任何機會——發動莫比烏斯的時間窗口都沒有,應該是覺醒了魂威。
想明白這些事之後,槍匠接着問,開始站在授血怪物的角度給法依順毛。
“那是我教得不夠好,是我的錯。”
法依:“您太錯了!槍匠!您是一個用情極深的人。”
槍匠:“啊?”
法依:“您的妻子以前也是報童,犯過錯誤”
槍匠:“確實。”
法依:“杜蘭和弗拉薇婭都是授血怪物,我們的額葉和頂葉結構與智人不同,很難擁有真情實感。”
槍匠:“是這個道理”
法依:“我們可以模擬一部分感情表達,比如傷心、同情、感恩,觸及內心的柔軟之處那種多愁善感,我們都可以假裝自己能體驗到,甚至能仿照着智人的信息素,促使身體分泌出這樣的信號。”
槍匠:“嗯”
法依:“那麼他爲什麼要羞辱我?”
雖然說授血怪物很難擁有真情實感,舉個比較典型的例子,馬利·佩羅被風暴鷹強行授血之後,這個孩子也漸漸喪失了一部分感情,漸漸迷失在暴力和情慾之中,要逐漸忘記弟弟的血海深仇。
但是杜蘭和弗拉薇婭都找回了這種功能,馬利也不例外。
瑪麗·斯圖亞特主母,對江雪明的愛意是真的。勞倫斯教祖對舊劍的友誼也是真的。
康雀·強尼對傲狠明德類似小孩與父母那般索求寵愛的驕躁也是真的。
他們或多或少恢復了一些額葉功能,保留了含人量比較高的那一部分。
[Part②·最喜歡的一集]
可是法依·佛羅莎琳的腦子恐怕沒有這個功能——
——說到比利·霍恩的歸屬問題,她只是按照財產的劃分辦法來談這件事。
“我不理解,我做錯了什麼?他爲什麼要對我發火?”
“我只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把夫人車上的輪轂給卸下來,或者拍幾張照片發給教長。”
法依在討論這些事情時,都是滿臉的委屈。
“是他們要我這麼做的,我有什麼錯?”
她自始至終都只是完成任務的工具,由於前任法依已經死了,她甚至很難感受到前輩們的心情。只覺得無辜無助,就像一個背黑鍋的替罪羊。
“我們不能重新開始嗎?我就想問問你的學生。”
“難道他不愛我嗎?以前我偷偷溜回車上,找到他借個肩膀,他也沒拒絕呀”
“本來喂他人肉吃,這是教長的想法,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他不去怪教長,對我發什麼脾氣呀?”
“槍匠先生,我覺得你得勸勸他——我真的很喜歡他”
講起這件事,法依就像在討論玩具,討論裙子,討論愛吃的那家餐廳。
“我答應你,配合你工作。但是比利·霍恩一定要回心轉意,他嚇壞我了。”
槍匠小雞啄米似的點着頭,緊接着換了個話題——
“——猶大還會接着從你的靈體裡鑽出來嗎?”
法依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她順着髮際線使勁撓頭,也搞不清楚[天授]出了什麼問題。
或許是艾歐女神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暫停了天授的召喚儀式。
猶大死得太快,死得太勤了。
哪怕是實驗室裡搞培養皿,做食肉菌羣的小組,實驗連續失敗五十多次,也得暫停一下,好好看看哪裡出了問題吧?一股腦的往下做,這不是白白浪費人力物力麼?
“你還有仙丹?”槍匠接着問:“給我看看。”
法依捲起袖子,露出肩頭的肉瘤血眼——
——混沌之卵寄宿在她的肢體之中,看上去無精打采,也受到靈壓環境的影響。這是最後一顆存貨,再想要給猶大進行授血操作,得找到合適的洞府,或者回到丹秋國的血肉錢莊,才能獲得這種力量代幣。
槍匠接着問:“如果你死了,艾歐會怎麼做?”
“你打算殺了我?”法依立刻警惕起來。
槍匠用一副關愛智障的眼神盯着這頭授血怪物,幾乎一字一頓慢慢開口。
“我殺你,需要問這句話嗎?只有阿星在動手之前會大聲喊出招式名字。”
法依聳肩撇嘴,只覺得好氣哦但是沒辦法還口。
“也對,你說得沒錯。”
槍匠:“天授一直跟在你身邊,如果你死了——這個靈體沒有了血肉元質的支撐,它要怎麼把你復活?”
“我會在太陽能照耀到的地方活過來,在日照最強烈的地方。”法依解釋道:“艾歐母親是季風薪王,她不需要落地,只是需要一個化身。”
“我代她在人間行走,施放她的魂威,完成她吩咐給我的任務,無條件的聽從她的命令。”
“可能在一片荒漠裡醒來,可能是野嶺草地,也可能是城鎮鬧市。”
“每次我[復活]不久,就有歸一教的人來接我。”
槍匠合上了日誌本,準備離開。
法依立刻問道:“你不是要問我丹秋國的事情嗎?還有達格達之釜?”
“換班之前,還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幫助。”槍匠對着開物殿的陰暗角落打了個響指。
法依順着手勢看過去,蘇綾老師剛剛起牀,把睡袋收拾好,準備進行下半場的質詢。
這裡說的換班,就是兩位VIP輪班休息的意思。
[不死鳥]作爲信息儲存工具,要比日誌本和手機可靠的多,還能提供圖畫功能,可以讓玫瑰仙子盡情的施展才華,把猶大在丹秋國的底褲都畫出來。
至於託付法依要做的事情?
“你就站在這裡,等待一會兒。”
槍匠把法依拉到大街上,超深孔綜合體的街道鋪了一層瀝青,鏟雪車剛剛路過,是非常好走的路。
法依不理解,她只能乖乖聽話。
槍匠有費克伍德的許可,往倉儲物料區找來一臺卡車,他不想浪費多餘的精神力了。與蘇綾老師打了個手勢,示意可以開始了。
[不死鳥]的UI欄位亮出來,法依女士也加入了隊伍裡。
緊接着,她感受到一股溫暖的靈能包裹着身體——
——蘇綾老師運用輝石的力量,對這個授血怪物進行療愈,她手中捧着兩顆白水晶,按照煉丹師對靈石的能量利用,慢慢治癒着法依的殘破身體。
法依女士的下半身原本是半癱瘓狀態,子彈的破片還留在她的尾椎骨裡。白石帶來的療愈效果慢慢讓她的肌肉聚攏血管複合,隆起的肉丘吐出一部分彈片和碎骨。
她漸漸從臺階處爬起,兩條腿也有了力氣。精神狀態也明顯變好了。
“好神奇的法術.”
法依·佛羅莎琳從未見識過[不死鳥]的輔助機能,她低頭看向手掌,原本扒開林間草木滿是劃傷,此時此刻這些傷口也復原如初了。
這種神蹟對於授血怪物來說,其實很少見——
——他們不能使用萬靈藥來治癒自己,雖然擁有超速自愈的代謝水平,但是沒有能量攝入,吃不到一口人肉,聖血馬上就會沸騰失衡。
[不死鳥]可以激發各色輝石首飾的能量,給生命加上各種各樣的BUFF,同樣也能治癒災獸混種和授血單位。
等到蘇綾老師手心兩塊白水晶都變成塵晶粉末,燒完這筆錢,法依的狀態也恢復得差不多了。
似乎是感知到化身的血量到頂,艾歐女神再次開始嘗試召喚猶大——
“——把你的仙丹用掉。”槍匠半個身子從大卡車的窗戶探出去,朝法依喊道:“你不能帶着仙丹去見無名氏的兄弟們,我也不能容忍一個火力全開的猶大不定期刷新在我身邊。”
百靈鳥的胸口中探出一條手臂,法依強忍着暈眩感,握住猶大手臂的同時,把仙丹按進猶大的身體裡。
這一回,教長剛剛恢復意識,下半身還沒完全落地——
——柴油機的引擎開始咆哮!
水箱溫度過低,車身也跟着四衝程發動機一起喘震着!
狂風吸進車頭的鋼柵裡,衝進氣門,與缸體的火花碰撞着,變成純粹的能量!
踩下全油,這也是槍匠最愛的一招,是他心裡猛然升起的野火!
防撞樑親吻猶大的腦袋,在他剛剛回到人世間的一剎那,血條亮起之後的十分之一秒。
血淋淋的天靈蓋離開了他,衣料捲進橡膠輪胎裡,大半肉身吸進這泥頭車的輪胎磨盤。
漆黑暗紅的血跡拽出去二十多米,槍匠猛的踩下剎車,下來細看死者情緒。
側方位撞擊面侵入防撞樑的部分不多,車右側四個輪胎均勻的沾染了猶大的體組織,沒有發現[點石成金]留下的靈能殘跡,也沒有車架和底盤受到腐蝕的跡象。
結果非常明朗,猶大沒來得及釋放魂威,在融合仙丹的準備階段就已經暴斃——
——是的,又一次,他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