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2章 Soaring17 Free Bird自由鳥

前言:

藝術是發揚生命的,死神所在的地方就沒有藝術。

——羅曼·羅蘭

[Part①·三六九等]

“死神,死神”

“你不要驕傲”

費克伍德·艾比輕聲唸叨着,變得有些魔怔。

這位靈能科研工作者耗盡大半生的心力,專注於研究超深孔鑽探事業,可是越往下挖,他的精神狀態就越糟糕。

這也是好貓咪禁止人們深入探索原初之種的原因,除非人類走到下一個階段,擁有更強的意志,擁有更堅韌的精神,否則蓋亞母親只會把這些好奇寶寶變成心智失常的怪物。

蓬萊一號和瀛洲二號鑽機都遭遇了慘烈的失敗,光是填坑工程就耗費了綜合體大半的人力。

全村的希望似乎都交代在最後的三號機,交代在一臺規模相對較大的“方丈仙山”上了。

指揮塔的地震波探測儀器依然在報警,不過從波形頻譜來看,原初之種的活動頻率比起前幾個小時來說要更溫和一些,或許再過二十分鐘就可以執行鑽探任務。

墓葬羣的十六號坑是最佳下鑽地點,基架早一步建設完,有四頭巨人子嗣在幫忙運輸物料,綜合體的油庫儲備不多了,對於費克伍德來說,沒有猶大的支持,沒有錢——這或許是他最後一次機會。

部下們還沒意識到天宮院發生了什麼變化,一切都如天尊對人們描述的那樣——靈光佛祖派遣了阿羅漢來幫忙,這些受到天魔蠱惑的魚人,被地姥控制的怪物,都由阿羅漢和大鵬鳥(不死鳥)擊敗了。

方丈號就矗立在井口上方,它看上去好像一棟摩天樓,高六十一米,有三十三節鑽環,它的鑽頭來自二零零七年,是德國ZMV先導孔的設計方案,對於地下一萬七千米的岩層結構來說,勉強能夠適應井底三百八十五攝氏度的氣溫,但是能支撐多久還是個未知數。

畢竟方丈號不像它的前輩們,它只是備選的備選,是費克伍德最後的一點倔強。

“這個工程組規模也太大了”槍匠捂着腦袋,只覺得頭疼,他坐在老登對面,照着設計藍圖對機務要點一個個數過去,也漸漸明白了超深孔機械爲什麼需要閃電星這種動力機關。

就好像一條沙蟲,蟲子在打洞的時候,不需要去刻意調度身上的肌肉關節,作爲生物體,沙蟲有一部分自愈功能,能夠時刻感知到各部肢體的運動狀態,有一個完整的神經結構來控制鑽沙打洞的行爲。

可是機械體不一樣,機械需要豐富的電氣傳感單元,需要人工去設計電路,需要各種各樣的傳感器來感受整體狀態——以飛機的飛控系統舉例,傳感器越多,集成度越高的飛控,就越容易出問題。

可是飛機不得不使用這套飛控系統,因爲沒有它,但凡機翼和引擎出了什麼問題,駕駛員可能要把腦袋伸出艙外才能發現這些問題。

閃電星可以解決控制系統中大部分難題,比如機電數字化的散熱問題,比如動力傳導,比如自我維護和損害管制。

這些魚人勇士都是活生生的人,是擁有智慧的生命個體,能理解費克伍德的口頭指令,對於鑽探事業有一種堅定的使命感,執行力極強,爲了這個目標,魚人混種氏族獻出了三代子孫。往更深處去覲見地姥——這個任務就像一次朝聖之旅,只要能完成它,這個痛苦的獻祭儀式就會結束,一切努力都沒有白費。

當他們失去人形,變成鑽環關節的一部分,癲狂指數就開始升高。

進入漆黑陰暗的地底,神智也會慢慢崩潰。工作溫度進一步提高,溼件的血肉開始融合,那麼人格就逐漸解體了,在這種狀態下受到蓋亞媽媽的靈壓影響,就更容易變成化身蝶,變成原初之種的一部分。

這也是蓬萊和瀛洲失控的原因,費克伍德希望找到一個強大的靈魂,找到一團離經叛道的血肉,不願意把元質還給大地的強大精神——這樣的個體可以繼續維持良好的工況,把這臺活體機器送到更深處。

“我能幫你。”儘管難度大,槍匠還是把這活接下了,“費克伍德,我確實能幫你。”

費克伍德沒有感到絲毫意外,他既不歡喜,也不興奮,沒有什麼感情——

——他只是一個勁的抱歉。

“對不起,槍匠,對不起.”

“我的額葉已經沒辦法產生任何感情,我失去了判斷力。”

“只有一個聲音,它催促着我,完成我的使命,只有完成它,我才能變回自由的鳥。”

江雪明只睡了一個小時四十五分鐘,對於法依·佛羅莎琳的審問環節已經結束,他要考慮的東西還有很多,最關心的事情還是比利·霍恩和福亞尼尼,也不知道這兩個學徒能不能安全抵達泰州範圍。

但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滿足費克伍德的條件,讓這個神通廣大的綁匪把人質放了。

快刀的斥候們都是精兵,戰友們幫助無名氏走完了遠征路,不該就這麼簡簡單單的困死在莫比烏斯里,只要有救活他們的機會,槍匠絕不會放過。

“我找到了合適的衍體,似乎是命運把她帶到我身邊。”費克伍德指向窗外的無塵無菌車間,“跟着猶大一起回到稻恆縣的,還有一個化身蝶。”

這裡說的,其實是藍彩雲。

這頭血鷹沒有發瘋發狂,反而因爲過於強烈的求生意志,保持着思考能力,在這場靈災狂潮裡倖存下來了。

她就是費克伍德要尋找的東西,能夠塞進動力單元當做靈智核心的真命天女。

槍匠:“你可想好,只有最後一次機會咯?”

“我的魂威時時刻刻影響着我的思維。”費克伍德說起另外一件事,沒有急着迴應槍匠:“它告訴我,命運是無法違抗的,一切都有上天的安排——我也是這麼想的,我無法對抗它。或許人定勝天,或許人類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

“但是很遺憾”

“很遺憾,槍匠。”

費克伍德·艾比低聲說——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類了。”

“對於那個化身蝶來說,她好像找到了重新變成人的機會。”

“我相信這是一場試煉,畢竟爲了這次漫長的旅行,我已經走了太久太久,吞下太多太多罪孽的火焰,藉着猶大遞來的錢財,送來的血肉,造出無數的怪物畸形。”

“由我設計改良的蒙恩聖血,它帶來的災難罄竹難書,我早就知道.”

“我這個罪魁禍首沒有任何贖罪的機會,我無法抗拒它。”

費克伍德有這個覺悟,與法依一樣,他的大腦已經失去了“後悔、慚愧和恥辱”的能力。

他只是通過其他腦區調度這些詞,講出這些話,至於真情實感?很藍的啦!

[A Way Out·生路]與[後悔藥]的能力有許多共同點,它們同樣有驚人的控制力,能改造本體的思想,能反過來把本體變成一臺不斷復讀魂威的血肉機器。

癲狂蝶聖教的光之翼們,包括康雀·強尼在內大部分擁有鷹隼化身,擁有蒙恩聖血的人們,他們的力量皆來自猶大和費克伍德,聖血仙丹本就是閃電星更新迭代改良之後的產品。

換句話說,費克伍德作爲猶大的幫兇,間接製造的靈能災害至少殺死了數百萬人——要說什麼[死神]?雪明在這位人渣面前根本就排不上號,畢竟仙丹吃人是不需要動刀動槍的,它帶來的瘟疫、禍亂、饑荒和死亡,在各個行政區以戰幫爲單位制造一系列連鎖反應。深入地方政府的決策單位,在一個個家族裡紮根,腐化人們的頭腦,侵害人們的思想。

[Part②·生命苗圃]

原本江雪明不想跟費克伍德說什麼廢話,讓這老登在人世間多呼吸一秒,都是對死難者的不尊重。

可是爲了解決稻恆縣的靈災,他不得不登上方丈仙舟,幫費克伍德完成心願——這也是費克伍德的死刑程序。

槍匠:“你說的那個化身蝶,就是那個依然能維持自我的個體——她對這件事抱什麼看法?”

費克伍德:“這片土地的大領主大將軍把我看做神人,他們管轄的魚人混種由我親手養大,無論我說什麼,他們都會聽,都會做——沒有任何怨言。”

槍匠:“這合適嗎?”

費克伍德:“沒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仇恨教育和價值導向,這都是人類玩剩下的陽謀——槍匠,對於這些災獸混種來說,我就是它們的再造父母衣食所繫,你會恨傲狠明德嗎?”

槍匠:“很有趣的說法。”

“中原餓殍遍地,只有痛苦和災荒,白貝港是風調雨順四季平安,偶爾有徵兵令,也能通過幾錢銀子糊弄過去。”費克伍德笑道:“猶大教長給我太多太多,他能控制人們的想法,能通過這種不平等,不道德的對比,使人們覺得自己生活在幸福當中,幸福的根源就來自統治者,來自我們這些天父天母。”

“魚人混種們天生就有強壯的身體,有長壽的基因,我的[生路]可以改造人生,使這些達官顯貴門閥紳士永遠都留在相機裡,永遠保持年輕的狀態。”

“外面的世界太恐怖,恐懼就是信力最強的鞭子。”

“我要他們恨誰,他們就必須恨誰,可以憑空捏造,可以通過聖經念故事的方式,把你的形象變成天魔說給孩子們聽,你就是強姦孕婦打殺老人虐殺孩童的魔王,只要給口吃的,或者在禮拜日發點銀錢,猶大總有辦法傳播這些思想。”

“人們很難察覺自己生活在一個幸福的世界裡——除非聽見更悽慘的嚎叫,看見更恐怖的地獄。”費克伍德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這很奇怪,不是嗎?”

槍匠沒有答話。

費克伍德接着說:“可是一旦見到幸福的,美好的,令人嫉妒的。卻立刻開始飢餓——因爲我沒有,所以我痛苦,我開始被幻覺控制,這就是猶大的法寶。”

“把每個人都擁有的東西奪走,再開個價,把這些本屬於他們自己的,重新賣給他們。這就是教長最厲害的本事。”

“譬如你們大腦裡本來就有的多巴胺,本來就有的快樂因子。”

“它變成了各種各樣的象徵物,變成錢,變成符號,變成遊戲裡的數據,變成一個個數字或是虛幻的音聲影像。”

“它變成一個開關,按鈕卻掌握在各種各樣的公司手裡——它們掌控着這部分慾望,需要充值才能購買。”

“失去了它,人們就失去了快樂的能力,他們的快樂因子已經變成了肉票,被更厲害的肉食動物綁架了。”

“槍匠,我能坐在這裡說起這些話。因爲我手上還有幾位人質——這麼說對麼?”

江雪明:“不完全是。”

“那麼說回正題,你不必擔心這位化身蝶的精神狀態,她沒有個人意願,壓根就沒有這個概念。”費克伍德耐心的解釋道:“她在藍濤氏族長大,自小到大就接受天宮院的教育。”“是我讓她成爲了她,而不是她自由選擇的人生。”

“是我塑造了她的人格,而不是她睜眼看到什麼奇怪的世界,覺醒了什麼狗屎自由意志。”

“如果她不願意幫我辦這個事,不願意變成方丈仙舟的動力核心——她的家族會蒙羞。”

“她只會覺得光宗耀祖,她奮不顧身,她視死如歸,她一定會傾盡心血完成這偉大事業。”

“我是她的救主,這是毋庸置疑的,是鐵一樣的事實。”

費克伍德抿着嘴,有些緊張——

——說起這些事情時,他能明顯感覺到氣溫逐漸降低了。

“如果沒有我,藍濤氏族根本就得不到這些生存資源,可能這個小女孩不會出生。我教她怎麼吃人肉,我讓她變得強壯,我使她擁有高貴的血統,擁有家族的支持。”

江雪明:“接着說,時間還很多。”

費克伍德頓了一下,終於改口,他豐富的大腦折皺爆發出驚人的才華。

“我會想辦法讓這位戰士活下來,至少.”

“她戰勝了飢餓感,已經邁過難關,從原初之種的控制中獲得了一點自由。”

“你要怎麼做呢?”槍匠接着問。

費克伍德:“方丈仙舟啓動之後,我依然能使用[生路]將你送回攝影棚,對於這個小姑娘來說也一樣,只要她能夠維持理智,不像她的同胞那樣發瘋發狂逐漸歸一,生路可以改造她,把她從溼件狀態遣返爲人身。”

把這些事情講清楚,江雪明還是有點發憷。

這可能是他來到地下世界以後,離原初之種最近的一回。

約翰·博格的恐怖藝術家爲他展示了各種各樣的血肉花朵,這便是智人與原初之種直接接觸以後的悽慘下場。

在這種完全未知的探索過程中,要冒着巨大的風險,把性命託付給費克伍德的魂威。一旦這老登發瘋反水,雪明也沒辦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在深孔兩百多三百多度的環境裡逃回地表。

生存壓力和戰友的性命擺上天秤兩端,雪明毫不猶豫,點頭答應了。

原因沒有別的,他一直都是這麼做的——

——無名氏不會畏懼挑戰,總有絕處逢生的辦法。

他的學生們也繼承了這種倔強執拗的個性,在掩護傑森·梅根安全撤離的過程中,龍騎兵團隊的斥候組長毫不猶豫的選擇走捷徑,這也是有樣學樣——因爲無名氏的領袖絕不會放棄戰友。

“我暫時不殺你,費克伍德。”江雪明談起另外一件事。

費克伍德眼懷感激點了點頭:“登上仙舟以後,我就會按照鑽深數據,逐個釋放廣陵止息的兵員。”

江雪明:“把潛在風險再和我說一遍吧。”

“地層三千米之下就是後半程,如果超聲探測的數據顯示無誤。”費克伍德眼神轉變爲擔憂:“我們會抵達[萬物之園],那是一個孕育生命的苗圃,比起原初之種用來感知外部世界的神經纖毛要複雜得多。”

江雪明:“嗯。”

“有很多更加活躍的,更爲強大的生命體在此釋放電磁脈衝信號。”費克伍德接着說:“其實到這一步就夠了,我會把你送回來——可能有意外發生。”

“比如我們會見到一個更柔軟,更廣闊的奇異空間,鑽穿莫霍面的橘皮以後,按照《天階序論》的說法,原初之種的生命苗圃周邊有各種各樣的天使在守候,它們跟隨[萬物之園],在這鬆散的地層蠕動漂浮。”

“如果我們抵達目標地層之前,就遇見了它們”

“比如神話中的力天使,下三階的神之獅,你見過的各種各樣的化身蝶。”

“御座侍者,它們的使徒,比較像人的天使,神德天使和權天使。”

“還有.”

江雪明打斷道——

“——不用科普了。”

費克伍德尷尬的乾笑着,又倉促謹慎的解釋道。

“好像.我很少了解中國人,猶大教長經常會提起你。”

江雪明:“他怎麼說?”

費克伍德合上記錄本,開始翻找便條。

從文件袋的夾縫裡搜出以前的會議記錄。

“令人不安的恐怖印象。好像中國人只會兩種技能,一種是功夫,可以把怪物殺死。”

“幸好槍匠只會這一種,他是個靈能白癡。”

江雪明:“另外一種技能呢?是什麼?”

“可能是巫毒法術”費克伍德聳肩道:“電影作品裡奇奇怪怪的乾瘦黃種人開始掐咒念決,就會有各種各樣不幸的事情發生。”

江雪明:“這是刻板印象。”

費克伍德:“確實.”

江雪明:“我也會一些魔法。”

費克伍德:“願聞其詳?”

江雪明:“以前總是有人造謠,說我是什麼夜魔的化身,其實不然——我沒辦法把小孩子嚇哭,這不是我本意。”

費克伍德:“嗯哼。”

“然後呢”江雪明思索着:“直到有一天,從加拉哈德來了個小妹妹,她要找我,她才十三歲。”

烏雲裡的閃電恰好擊中了綜合體塔樓的避雷針——

“——她向我表演射術。”槍匠沒有絲毫變化,費克伍德被嚇了一跳。

“她是個很驕傲的姑娘,喜歡轉手槍,顯擺她的花式射術,她上學的時候也不幹正事,就在課桌下邊給套筒雕花。”

“我說這不對,這不太對,孩子。”

“槍不是這麼開的,結果她不相信。”

江雪明喋喋不休,與費克伍德嘮起家常。

他不想和這頭怪物吐露其他的信息,無論是最近發生的事情,或是戰友的故事,這些事情絕不能落進費克伍德耳朵裡。

爲了打發時間,他儘量要保持一個良好的心態,來應付哀宗陵的最終難關。

“我給她穿上重甲,照着她的肚子送去十三顆子彈。”

“結果她就哭了,哭着跑到內閣去告狀。”

“於是BOSS就說——”

“——她是個孩子呀!”

“這件事就傳開了,我一直想,想你們說的那個什麼夜魔.”

“應該就是講這件事。”

原本費克伍德還想說點讚頌死神的臺詞——

——他一直都把槍匠看做生命中最神聖的司祭,畢竟[生路]給他的答案就是這個。

仙舟是祭祀儀式的場所,他要把自己當做祭品送往萬物之園,送還給生命苗圃,便是由這位司祭來完成這次偉大的儀式。

可是現在槍匠的形象,似乎與他腦子裡想的有那麼一點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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