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家有洗硯池邊樹

廖老爲錢晨奉上靈茶,興致勃勃的與他閒談起來:“我昔日讀《丹品論》的時候,記載當年在百草山煉丹的葛洪仙翁與燒火道童的談話,那道童便是日後的百草山祖師。”

“百草山祖師問葛洪仙翁,如何才能煉成不死神丹。”

“仙翁告訴他說,昔年太上煉丹的時候,以妖魔內丹爲材,誅殺無數妖魔煉製妖丹。煉成後,服下妖魔血丹,就可以獲得妖魔的強橫氣血,肉身和力氣都強大無比。於是人族紛紛屠殺妖魔煉丹,漸漸強大起來。能夠與妖魔中的強盛族羣抗衡。”

“但妖魔壽元悠長,人族的強大神通士漸漸衰老,紛紛死去,人族青黃不接,又引來了妖魔的窺伺……”

“於是太上道祖又採集百草爲藥,煉製草木之丹,服下後能延年益壽,治癒百病。”

“人族長壽而強大後,終於穩固了地位,他們向高高在上的神魔祈求,畏懼祂們的神通法力,不死和強大,太上道祖只得以金石礦物煉丹,取金性之不朽,煉製金性之丹,終於讓人族得以長生,不再祈求神魔。”

錢晨微微一笑,道:“我也聽過這個故事,但不是從《丹品論》中得知的。有這個故事的時候,百草山應該還沒有寫出《丹品論》呢!”

錢晨感嘆一聲,繼續講述了這個故事:“最後,長生不老的人族開始挑戰神魔,卻倒在了神魔強橫的神通法力,無邊神威之下。”

“太上道祖觀察神魔,發現他們不吃血食,也不採集靈藥草木,只把挖掘的神金礦石裝飾在身體外,煉製成神兵魔兵,他不明白這些神魔是如何強大起來的。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位神魔吞吐日月,採納五氣,這才恍然領悟了神魔強大的秘密。”

“太上採氣而煉丹,九轉而吞納宇宙,最終煉成了不死神丹。”

“服下不死神丹之後,人族終於不死而神,擁有同樣的神通法力,與和神魔比肩的強大!”

廖朝奉神往道:“這便是人族修行之道的起源!煉氣之道,源於上古神魔吐納先天之氣,金丹大道起源於太上道祖煉丹,元神之道起源於天地孕化先天神祇。元神之後,我等不得而知,但一定也是太上道祖這等人族前輩,不斷開闢而來的道路。”

“如今練氣,結丹,煉神之道已成修行正統,但我人族卻漸漸忘卻了這些前輩大能留下的大道,中土修行界已然衰微,偌大的九州,近些年來竟然連元神真仙成就都少有聽聞。”

廖老嘆息道:“當是世家之患啊!”

錢晨沒有說話,他從廖老的口中,聽出了濃濃的不甘之意。似乎年輕之時,也有一段故事。但如今只能坐在這坊市之內,當一個爲人鑑定奇珍異寶的朝奉。

就錢晨所見。

中土的散修,或者說,沒有世家背景的修士——太苦了!

如甄道人一般,極力野蠻生長着,在世家留下的縫隙之中,喘息一口靈氣。

一面與各地的小世家鬥智鬥勇,一面還要籌謀修行的資源,吃相不免難看一些。

或是如老朝奉一般,無論年輕時有多大的志向和追求,老了都只能蝸居在這世家仙門營造的仙城內,依靠他們的庇佑生存。

在這種難言的沉默之中,周康帶着三山符籙歸來了,他一面掏出符錢給錢晨清點,一面請廖老將整瓶靈丹都鑑定了一遍。這瓶靈丹有十六之數,卻值得那三千張三山符籙了。

這筆買賣要是出了問題,他這迎賓執事也就當到頭了。

未來能做一個雜役,就算武陵仙門有良心。

而周康卻興奮不已,正待收好靈丹,卻聽錢晨問道:“周兄也是世家子弟?”

周康不以爲意道:“卻是周家子弟,但……哈哈!我這般的世家子弟,與奴僕也差不多了。只能出來混一個司職,掙一分修行的資財,每年還要爲家族提供各種方便。頭疼不已啊!”

“我還以爲世家子弟,在宗門內總有照顧呢!”錢晨笑道。

周康嘆息道:“宗門之中,盡是那幾家的人,還能照顧到哪裡去?近年來,外人想要入宗,若非得那幾位長老提攜,就只有娶那幾家的女修了。廖老若是肯娶一位旁支之女,說不得也就不用在這坊市待了。”

“我聽聞廖老是有結丹之姿的!”

廖朝奉只是搖頭,並不再言語。

錢晨拿起物價單子,勾了其中許多靈藥出來,遞給周康,令他讓人調運過來。這單子都是大宗的貨品,乃是靈田藥田的出產,而那些散修偶然採到幾株的靈藥,或是世家收羅的精品,都放在外面的各個商鋪攤位上買賣。

周康便在前頭帶路,引着錢晨過去,錢晨袖子裡塞了鼓囊囊的三山符籙和武陵信符,往往看中旁邊攤位的什麼東西,都會隨手買下,並不還價。

不過多時,整個山城都知道,坊中來了一位豪客。

除去那些靈藥必買之外,錢晨還見了許多稀奇的東西,此處仙坊頗爲豪奢,往來的不是修士,就是世家貴族。

就算是錢晨所戲言的’攤位‘,也不是隨便鋪了一塊布在地上,就等往來的行人路過瞧瞧。

而是亭臺樓閣,朱欄玉砌,搭建起天宮一般的景緻,廊腰縵回其間,不時可見的鏤空紫銅爐里正飄出徐徐的煙氣,帶着淡淡馨香的凝神香料的味道。

此界世家的奢華習慣,卻讓錢晨有些不適。

這種拼命燃香的雅好,在錢晨前世,已經屬於製造空氣污染傻逼。偏偏此世卻以爲高雅。錢晨不得不放出飛雲兜,在腳下化爲數尺方圓的青雲,隔開那隱隱的香氣,他伸手一指,分出一朵祥雲將周康也一併托起。

周康站在飄渺,踩上去卻意外踏實的祥雲上,被託着一起徐徐向前。

“這是寧軒閣,乃是琅琊諸葛氏的產業,傳賣文房清供,君子玩物的。”周康爲錢晨指引到,錢晨略微掃過,瞧了幾眼之後,便勾起了他的興趣……這不就是前世的文玩店嗎?

正要見識一下這仙道世界的文玩是什麼樣子。

他驅青雲進去,卻見十數個精挑細選出來的童男童女,站在雅閣之內,每個人身前都放着一件異寶。

錢晨看到一方硯臺裡,遊動着一隻墨水化成的鯉魚,在硯中躍動不已。

那站在硯臺前的童子道:“公子可要看一看這墨寶仙鯉嗎?這仙鯉吞吐筆墨,若是公子書寫文墨,當有塗改之處,可令其吃下。紙上便不留墨跡……”

“而且這般墨寶以書寫的字畫神氣滋養,甚至能化爲墨龍,若是養出一隻墨龍,便可成爲書法上的大家了!”

“昔年王家羲之真人之子,天下二十八字的獻之真人年幼時,便在缸中養了一羣墨寶仙鯉,結果數十年勤學不怠,居然養出了十八條墨龍。那一日道院的祭酒孫恩真人去王家赴宴的時候,正好遇到獻之真人在池邊洗硯臺,卻見池邊梅花帶有墨痕,真人好奇問之,才知道是羲之真人幼年習字所染。”

“道院祭酒孫恩真人笑問王獻之,令尊家有洗硯池邊樹,朵朵花開淡墨痕,汝又如何啊?”

“獻之真人笑回道:有龍!”

“便見三隻墨龍橫空飛來,探首入池中飲硯臺墨水。孫恩真人方知小子不遜其父,便收獻之真人入門下。兩百年來,那十六隻墨龍還常在道院鏡湖之中嬉戲。乃是獻之真人隨身愛寵,任意一隻都不遜於結丹修士。”

那童子口才頗佳,將故事娓娓道來,帶有一種傳奇之色。

若非錢晨實在不擅長書法,或是附庸風雅之輩,說不定也就買下了這隻墨寶。

可他所說的獻之,羲之兩位真人的故事,爲什麼既視感那麼重呢?

錢晨一時默然……道院祭酒,孫恩真人?他真的不會造這大晉的反嗎?錢晨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獻之真人所習,可是黃天大法?”

那童子頓時愕然,看着錢晨的眼神就有些奇怪了。不知道這人在胡說些什麼。

“獻之真人曾是百年前天下二十八字之一,如今亦已經丹成上品,天下皆知其修習的是道院的《黃庭內景真經》。這黃天大法,又是什麼?”那童子的態度隱隱有些倨傲,淡淡說道。

錢晨嘆息一聲道:“聽聞當年樓觀道錢祖師除妖之時,以雷法斃殺那爲惡已久,殘害生靈數萬的千年柳樹妖。一聲雷霆之下,樹妖化爲焦炭。天雷真火爨木之時,衆人皆只知道尋找遺留神木靈材,唯有錢祖師聞得火烈之聲,知其必有良木,因刨焦木而裁爲琴,彈奏果有雷音。”

“此琴一動,猶如法海雷音,聲正而浩大,妖魔聞之皆盡暴斃,是爲大聖雷音琴。”

“可見自古雅士,言行皆有相似之處。”

“樓觀道……”周康皺眉道:“似乎聽聞過這個名字……”

小童臉色微白道:“乃是太上真傳道統之一!”

“在下諸葛謹,謝過先生指點!”小童對錢晨恭謹一禮道。

“哦?”錢晨笑道:“我指點了你什麼?”

諸葛瑾拱手道:“先生指點我不可有自傲之心,先生不知道獻之真人洗墨養龍的故事,我也不知道錢祖師除妖斫琴的故事。世間自有隱士,些許聲名,不足以自持。王家獻之真人,孫恩天師的盛名固然顯赫,但樓觀道錢祖師,又何嘗不是高人隱士?”

“獻之真人,孫恩天師有這般威名,都未曾自傲。樓觀道錢祖師除妖斫琴不爲人知,三者皆不以聲名爲重,我只是得知了他們的名聲,難道就足以自傲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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